巫冢之巫栖谷 没有秘密的思考 一

作者 : 巫灵绝唱

我老家在湖南新化,雪峰山脉脚下,祖辈几代下来都是农民,到我父亲这一代,正赶上闹饥荒,熬了十几年,迎来了改革开改,犹如饥寒交迫无床无被的人,睁大眼睛蜷缩在黑夜的寒风里,终于迎来了开云破雾的阳光。父亲高中毕业,在那个时候也算得上是半个知识份子了,和他学历相同的人,大都分配到了一份工作,但我家一无关系二无背景,只好继续留在农村修补地球。

种地那活呀,也就是够饭吃而已,对那时的人来说,只要有饭吃,不饿肚子,就心满意足了。可父亲是读过些书的人,在村民眼里是文化人,头脑灵活,一门心思想着摆月兑二尺五(代言锄头,意思就是种地),但那时的门路实在不多,只好重操祖业,行医看病。

重操祖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不简单,看病的家当总要置办些吧?还有药水药材也要准备一些,这些都要数数(数数:数钱的动作,代指钱),找人借,那个年代,用的是粮票布票,忽地一下改革开改了,改用人民币,穷山僻壤的,就算人民币长了翅膀,天长路远的,也飞不到咱们村庄来。再说了,那个年头啊,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地里长出来的,村民们也用不着跟人民币打交道,人民币更不会不请自来。

实在没办法,瞅着一个天高月黑的夜晚,抗着锄头铁锹去不远处的老坟山干起盗墓的行当来,没想到第一次就倒了条玉带,若是放到现在这个年头,那可就发大了,只是那个时候,老百姓手里头都紧瘪瘪的,后来托了人,好不容易才卖了三百块。按理说三百块人民币,在那个时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置办行医家当了,可人哪,就是这头望着那头高,自从发现盗墓来钱快,早已把祖业丢诸脑后,黑白颠倒,昼伏夜出。

那个时候,跟父亲一样想搞点钱再图发展的人,多海里去了,正因为如此,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盗墓之风,如秋风扫落叶,席卷全国,无论是曹操的模金校尉还是民国时的盗墓军阀,不管是从从业人数来讲还是从出土数量来说,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村里和父亲干同一勾当的蛇头,不到一年就盖起了红砖青瓦楼,算是村里的首富了,父亲眼红,无奈不懂风水,加上好运随着玉带被卖出去以后,不再归来,尽管父亲忙得像蜜蜂一样一刻不停,但收获甚微,不过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这行当干了一年多,终于打住了,才想起祖业来,倒也不是父亲良心发现,品德忽然高尚了起来,而是他的同志,也就是他眼红的蛇头出事了,说起蛇头的事,村民无不闻之而色变。

那是仲夏的一个夜晚,农历十六,按理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那个晚上,不知月亮是被天狗吃了还是偷学了盗墓贼的作息时间,总之,该她值班的时候没有来,天黑得像农家每天用柴火熏过几遍的锅底,伸手不见五指,将一切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掩没了起来,所谓月黑天高夜,当娼行盗时。准备好家当,蛇头一边喝茶一边透过窗户瞧外边天色,好不容易挨到村邻们稀疏的灯光一家家熄灭,便再也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抗起家伙,缩头缩脑,蹑手蹑脚朝三四十里外的崖木岭走去。

若是放在平时里,蛇头至少还会等上两个小时,过了子时才出工,那个时候,村民们都进了梦乡,睡得沉实,这次不同,算是破了例,一来是因为这次路途遥远,但更主要的还是这次要盗的是大墓,事情的原由是这样的。

前些天跟村里的道士聊天时,听道士说:“张五爷的坟场选得好,后有靠山,前有曲水,山兴人丁水旺财,人兴财旺滚滚来,何况还有左青龙,右白虎,子孙富贵不用瞅“。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蛇头从此将道士的话当成寻墓宝典,后来竟在四十里外的崖木岭找到一处背山面水的地方,只是没有安葬坟墓,让他大失所望。后来去卖明器(盗墓行当的暗语,即冥器)的时候,听在行的人说:”大些个大墓呀,都是埋在地底,没有坟头的。“蛇头这才恍然大悟,在油光发亮的额头上拍了两大巴掌,暗骂自己猪头蠢材:”女乃女乃的!若是埋了大宝贝,谁家还会立坟头啊,那不是告诉咱,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难怪崖木岭那么好的风水宝地,竟然没找着坟头了“。想着想着,又在额头上拍了一巴掌,踩着他那象征身份的”永久“自行车,心急火燎朝家里赶去。

一到家,抗了锄头铁锹就朝山里头赶去,逢人便说去山里头刨麦冬。麦冬是一味润肺清心的草药,很常用,改革开放前的农村,搞农业合作社,在老百姓口中就是搞集体,是不允许有私人生产的,种一颗白菜萝卜都不行,更别说种麦冬了,那个年代,医院里用的麦冬都是从山里头挖来的,农闲时节,很多村民都入山里挖麦冬换些零钱贴补家用,蛇头很容易就把村民们对付过去了。

到了风水宝地,满眼尽是茅草灌木,蛇头终究是不懂风水的,只好东挖一个坑,西凿一个洞,好在那块宝地面积不算大,天麻麻黑(太阳已经下山但还能视物)的时候,从地里挖到石灰了,蛇头一下心跳加速,口腔发干,无奈已经饿了一天,没气力再挥舞锄头了,况且这是深埋地底的大墓,要挖开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只好作上标记抗着锄头打道回府,等着明晚吃饱喝足再来。

话说蛇头好不容易等到村民们都安睡了,带上家伙,蹑手蹑脚出了村朝四十里外的崖木岭赶去。

第二天早上,蛇头的外甥找上门来,叫了半天都没人应,这就不同寻常了,蛇头是干什么的,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无不心知肚明,干他那一行的,没有哪个不是夜猫子,蛇头的外甥当然更是清楚,没事的时候,从不上午串门打扰他睡觉,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结婚,来接做舅舅的蛇头去赴宴的。

在我家乡,外甥结婚,做舅舅的是必须要去的,因为结婚摆婚宴是要排席的,所谓排席,就是媒婆坐首席,最大或最小的舅舅排第二席,目的是陪媒婆,这是习俗,所谓男无媒不婚,女无媒不嫁,若是没了媒婆,谁也休想结婚生子。总之,在我家乡,“天上雷公大,地上媒婆大”,无论谁家娶媳妇,都得请舅舅过来陪媒婆。蛇头没有兄弟,这个第二席非他莫属,他外甥也是非把他请到不可,只好扯着噪门叫了半天,却没有回应,开始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起来,于是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三人卯足了劲把门撞开,却发现屋里头空无一人,外甥只好耐着性子串东家走西家寻问蛇头下落。

若说人情味,还是农村浓郁,蛇头不见了,全村出动,老少妇孺村里村外翻天覆地地找,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则入山里头打探,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终于在崖木岭那块风水宝地找着了蛇头,准确地说是找到了蛇头的尸体,因为找到他的时候,尸体早就硬邦邦的了。最初发现蛇头的是一个皮肤黑黝的小伙子,小伙子长得有多黑?这个我也说不准,总之你当他是非洲后裔就对了,大伙都叫他大黄。

大黄看到宝地隆起一堆老高的新土,像座小山似的,近了一看,是一个新挖的洞,看着黑乎乎的洞口,心里发毛,感觉蛇头就是被这个黑洞吞噬了似的,独自一人不敢下去,便叫了几人过来,打了火把爬进去,发现蛇头果然在里面,只是早已死去多时,几人商量着甭管死活,先把蛇头拖了出来,其他人也渐渐围了过来,都说蛇头死得难看,鼻歪嘴扭,还张大着嘴,显得丑陋而诡异。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死去的蛇头,父亲感觉背脊发凉,正值大夏天的,太阳还老高老高的,到下班时间,少说也还要两三个钟,本该酷热难耐,却觉得阴风阵阵。

几个人把蛇头剥了个精光,也没找到一处伤痕,更觉得蛇头死得蹊跷,待大家折腾够了也没找到死因,父亲走上去,拨开蛇头的眼皮,眼睛,是心的灵魂,那里往往隐藏着秘密,这是一个医生的观感,也是职业习惯,站得近的几人把头凑了过去,发现蛇头的眼睛里,立着一个女人,那个年龄,看不出是女孩还是女人。

只见她头发在脑后扎成两个角,像满族的达拉翅发型,老百姓戏称两把头,不过清代中后期,汉族妇女也逐渐崇尚此种发型;因为影子太过细小,五官不明,脸上一片模糊,只觉得肤色尚好;上衣是圆领衫袄,下着百褶裙,父亲一边看一边说:“这是明清汉人的服饰,不过满族人才梳这种发型“。

听父亲如是说,也不知谁接了一句腔:”都么子年代,咋还有人穿这种衣服,莫不是蛇头撞邪了吧?“声音不算大,却如平地惊雷,大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拉远了与蛇头的距离。

父亲也情不自禁吸了口凉气,暗想蛇头该不会是真碰到鬼了吧,不然咋就死得这么不合情理,眼睛却慢慢移到女影脚上,只见女影光着两只脚,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然看得出又白又女敕。这下父亲犯难了,从衣着神态看,女影既富且贵,中国人有厚葬的习俗,既是富贵人家,咋就叫她光着脚丫片子入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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