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 第49章 断袖分桃

作者 : 赤卯

在巷尾深处,黑暗的街角融着一个漆黑的影子,“影子”握了握荷包里装着化骨药粉的瓷瓶,已经有所打算。

忽然,“影子”从荷包上抽回手,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上次做的不错。”那人说,“这次的任务是这个。”

“影子”的手从黑暗中探出,以眨眼的速度看完手里的字条,“杀随国公?”

“是,大汗相信你必然能不辱使命。”

“影子”缩在黑暗里的手死死的握着那张字条,“我知道了。”那声音冷的不像凡人。

对面的人微微点头,准备从黑夜中消失。

“等等。”

“还有什么?”

“影子”改变了最初的主意,说道:“拓跋北已经降兑。”

“知道了。”

——————

最近金陵城中有一桩奇事,尤为让那些待嫁闺中的姑娘、初为人妇的少妇所津津乐道。——过去廷尉墨大人见到车骑将军那是绕着走,即便一道也至少是要隔开一臂的距离。而最近,就在金陵城的大街上,时常能看见墨大人和卢将军并肩而行,两人衣袖相擦,不知道引起姑娘们多少遐想。而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是让人十分好奇,书摊上那套《神探廷尉与他的将军》当之无愧成了最畅销的书目。

在大家八卦的时候,也有人同情即将成为卢江妻子的单烨。单烨自己倒不十分介意,毕竟她是看着这两个人长大的,难道还能看着他们别扭一辈子?而且,她是要成为卢江的妻子,又不是要做什么爱人。

在市井百姓关心街角八卦的时候,应天城里的君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巽国的攻势因为天锁山的缘故而胶着,随时军情的变化,巽军牵制了离国的兵力的能力在逐渐变弱。这也使离国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对付言节所辖的兑军。

轩辕舒打算派一队偏军绕到离军后方奇袭。自宛宏去后,京城里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唯有卢江一人。卢江当即领命,预备三日后领五千骑兵出发。

从承乾殿出来,卢江与墨夜一路。两人摩肩接踵,不知卢江说了什么,墨夜嘀咕了几句,卢江凑过去耳语换来了墨夜一记眼刀,卢江倏尔大笑。正笑着,卢江看到走在后面的文珑,跑过去说道:“玙霖,你一会儿有事没有?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文珑想他是为了出兵离国的事,便说道:“不如同往御史台。”

卢江朝墨夜大力摆了摆手,高喊道:“你先去吧,我晚上去府上找你!”

墨夜理都没有理他就往廷尉的衙门走,只留下红了耳根的背影。

文珑与卢江往御史台行去,卢江说道:“陛下赐婚的时候就是想让我去疆场效力吧?”

文珑笑说:“所以你答应的那么痛快?”

“是啊,看着不群马不解鞍,剑不离手,还真是羡慕!”卢江说道,“陛下是觉得此行凶险,让我没成婚就上阵有些过不去吧。”

“出使离国那次,也并不轻松。”文珑道,“不过,这次在牧野枕戈待旦的是离国的北院大王呼延延宁,不群手中兵力只有数万,为了牵制住呼延延宁手下的离国大军费了不少力气。”

卢江笑道:“看起来本大爷这次还真有可能死在外面!”

“没有出征之前,就说不吉利的话,可是很多人的忌讳。”

卢江爽快的说:“去送死可不是本大爷的风格,如果能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也必然是我!我正是想和你研究一下,走哪条路线比较稳妥。”

两人来到御史台,文珑请他进了挂着“天理昭彰”牌匾的主殿,他合上殿门让冰壶带人在外看守。卢江在殿内随意坐下,文珑从藏书的书架里找出一张三四尺宽的地图,挂在了轩辕舒御笔所题《谏太宗十思疏》的那面墙上。

文珑从笔架上随意拿起一支狼毫,指点着地图,“不群现在屯兵在慈州北面的郭町,面向牧野,牧野后面就是新语城,以现在的情势看,离军应当是准备在牧野与我军决战。陛下之意就是要绕过牧野,直取新语城,以便形成夹击之势。一般来说,要绕到离国大军后方有两条路,一条是过蒋山走官道,这条不必论;一条是过秋林峡往东走,再过浯河。这两条路周围都有村镇常有人走。还有一条长久不曾有人走的路,就是过蒋山往西南,穿过逐日林,从平光荒原绕到新语城后方,这条路是飞云在外多年探得的。”他边说边在地图上标出路线,“这条路十分荒芜,但路况尚好并不难走,蒋山和平光荒原自不用说,逐日林中没有沼泽,比较适合骑兵行进,我认为从这里绕到离军后方应当最为稳妥的。”

“哇!玙霖,如果你能去就好了!”卢江大为赞叹。

文珑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恐怕是不行了。”

“别这么悲观嘛,之前不是已经好多了,最近你也就是脸色难看一点,其他都还好嘛!”

“但愿,”文珑依旧是温和的微笑,“如果过些日子确实不错的话,我倒是很愿意给银汉做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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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卢江带兵出发是在夜里,除了文珑之外,原本计划着九月成亲的单烨也来送行。文珑仅是说些寻常送别的话,单烨则对他说:“快去快回吧,我可不想等到三十岁再成婚。”

卢江骑在马上大笑,“怎么可能!要是到了明年我还不回来,你就追来把我斩下马!以烽燧的实力相信完全没有问题!”

单烨爽朗笑道:“那就说好了!”她转头看向站在城墙角落里的人,——如果黑夜中还能视物的话。

虽然从她目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团漆黑,文珑还是意识到是墨夜站在那里。文珑与单烨交换了眼色,就各自找理由回去了。上马车之前,文珑看见墨夜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卢江的马前以不传六耳的声音交谈。

文珑回府的时候早已过了三更,他已经没了睡意,让秋月沏了茶摆在木樨园里。

六月的最末,天上只有繁星点点伴着一轮弯月如镰,桂花还没到盛开的时节,园子里一片暗绿的颜色。

“公子不好坐在这里吹夜风。”秋月端来茶的时候劝道。

“这么热的天哪里有风呢。”文珑微笑着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果然像尉迟晓说的那样,在桂花之下,什么茶香酒香都没了。他道:“秋月,你让门上醒着点神儿,今晚说不定会有客来。”

在文珑品第二盏茶的时候,有破风之声踏月而至。

文珑坐在桂树之下,不躲不闪,眼看着一道寒光就要刺进他的后背。

就听“铛”的一声,冰壶站在公子身后拦下了一剑!那刺客似也老成,一击未成立刻闪身跳出园子。冰壶提剑要追,被文珑拦下。

“别急。”他说。

文珑提壶倒了第三杯茶,桂叶在微薄的月光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品着香茗,抬眼望向夜空,那轮弯月向西去了去。文珑道:“凡是野兽捕杀猎物,总要到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

冰壶站在他身后,不懂是什么意思。冰壶刚想开口询问,却是忽然就见三个黑影从夜空中蹿出,剑光闪烁!

文珑劈手扔出茶盏正中一人面门!在鼻梁的碎裂声中,冰壶持剑逼退一人,还有一人手持利剑直逼随国公而来!

文珑不知何时拿了冰壶的剑鞘,正好挡住刺来的一剑。那刺客一招不成,正欲再上,就见剑鞘如利刃一般朝他飞来!冰壶定睛再看时只见桂树上钉着一具尸体,剑鞘贯穿了他的脏腑。

文珑一袭长衫立于夜中,对冰壶说道:“好了,你带人把这些都收拾了,去通知廷尉,让他派人来看看这是些是什么来头。”

——————

话分两处。

自端木怡撞石而亡之后,唐瑾对外称怡妃暴毙,以侧妃之礼安葬。余下从犯包括郑秋、祥瑞在内,全部私下处死,一人未留。

云燕城里都知那位怡妃跋扈多年,泉亭王本身也没把她放在心上。一时间来道丧的不多,来提亲的不少,唐瑾自然一一谢绝。京城里有人猜测,或许泉亭王对这位侧妃未必就像传闻中那般无情,所以怡妃死后不愿再纳也未可知。对于这种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唐瑾根本也不做解释,任人猜想。

叠翠园和对门的芳歇苑近日都很安静,唐瑾关门闭户日子过得如闲云野鹤。他整日的事情便是吹笛品箫,泼墨作画。

这几日谂儿迷上了吹笛,唐瑾除了白日里教他念书以外,晚上闲下来也教他笛子。

尉迟晓发现,唐瑾对教孩子是极有耐心的。即便谂儿第一天拿着笛子都吹不出声音,唐瑾还是肯一遍一遍给他演示。不过,若是不用心学,唐瑾罚得也狠。那日唐瑾正给他讲排兵布阵,见谂儿探头去看窗外飞过的蝴蝶。唐瑾当即让他出去捉五十只蝴蝶,不捉完不许睡觉,且每一只都必须完整,但凡翅膀坏了一点就要出去重抓。幸亏是夏天,谂儿也连着抓了两天才合格,能交差的时候两条腿都打颤,唐瑾说了“回去睡吧”,他扑在地上就睡着了。倒是给尉迟晓心疼坏了。

打那以后,凡是唐瑾坐在旁边,谂儿再不敢四顾旁骛。

尉迟晓私下里与唐瑾说:“若是咱们有个女儿,哪经得你这样教?就是谂儿不听话,罚就是了,哪有不让孩子累成那样又不给觉睡的。”

“若是女儿哪里舍得。”唐瑾道,“你不知我小时候,若是书念的不好,不分寒冬酷暑,一概要在院子里站着,师父或打着凉棚,或守着炭盆坐在廊下教我。谂儿已经是很乖的了,我不听话的时候,在院子里站三、四天站睡过去的也有。”

“想的出,你小时候必是个淘气的。”尉迟晓笑说。

“男孩儿哪有不淘气的,老王府的飞檐都被我踢下来过五回。你看谂儿这些日子,爬假山,上房顶,我什么时候罚过他?”

就在唐瑾说这话的第二天一早,尉迟晓就见着了爬在房顶上的谂儿。山响草堂的房顶高大,足有两、三丈高,屋顶上铺的都是黑色的琉璃瓦,溜光铮亮,若没些功夫在身上,那么陡的坡屋顶一步踏不好就要摔下来!

唐瑾就站在堂屋下面摇着扇子看着,有一纸纸鸢挂在房顶一角,谂儿正在慢慢探过去。

尉迟晓忙说道:“昨晚刚下过雨,这屋顶这么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唐谂脚下一出溜,身子摔在瓦片上就往下溜。尉迟晓几乎要叫出声来,谂儿慌乱中猛蹬了几下,伸手抓住一片瓦当,险险稳住了身子。

紧着嘭嘭几声,只见房顶上的几片黑瓦碎在地上。

尉迟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唐瑾正搂着自己。她对唐瑾道:“还不把谂儿接下来!”

唐瑾说:“没事的,男孩子总要摔摔打打的才好,若是小心护着以后就没了胆量。”

正说话的时候,谂儿模到了那只纸鸢,正得意得朝下面的伯父、伯母挥手。

尉迟晓也放松的笑了,抬头对他说道:“快好好下来!”

“哎!”唐谂答应了一声,模着瓦片,往架梯子的地方顺。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就要模到梯子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就歪了下来!

尉迟晓倒吸一口冷气,还没叫出声,就见唐瑾已经飞身出去。云霞色的大袍乘风飞舞,泉亭王双手接住谂儿,身子似曼舞回旋,一如九天谪仙,仙姿曼妙。

唐瑾站住脚步,放谂儿到地上,问道:“怕不怕?”

唐谂大声答:“不怕!我知道大伯站在下面会保护我的!”

唐瑾露出一点笑意,又向他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摔下来吗?”

唐谂有点沮丧,低头道:“最后快到梯子了,就大意了。”

唐瑾又问:“《道德经》第六十九篇怎么说?”

谂儿老老实实的背出:“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

“拿上箭,三尺外投壶百次,什么时候能中九十次再回来。服不服?”

“服。”

“去吧。”

唐谂垂头丧气的背影穿过拱门去了,唐瑾拉过妻子的手说:“昨天那副画画了一半,咱们往后面去吧。”

尉迟晓笑说:“你把谂儿罚了,自己倒轻松自在去了。”

唐瑾道:“练练他的准头和耐心。”

尉迟晓正欲说他,就见三清过来,“宫中来人,请王爷、王妃秋禊日往定川雅集。”

唐瑾道:“谢过来使,转告我秋禊必去。”他偏过头对尉迟晓说:“‘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露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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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禊这日原本只是在滋水之畔祭祀洗濯除灾,后来渐渐发展成文人骚客论及琴棋书画的雅集。每年到了秋禊这天,皇上都会广邀天下雅士来此集会,有能者将予以表彰,以弘文道。

这种天下士人都想在天子面前表现的时刻,唐瑾往往是选择装壁画。

禁卫以几十丈长的黄布在定川上撑起帷幕,将三面围成梯形,正中撘了一尺高的台子,上面放锦绣屏风、蒲团坐垫,端木怀跪坐正中,他身旁自然就是身为皇后的唐碧。台子两侧另有王族公卿,不一一细数。正座前面两丈的地方有画桌若干,桌上齐备笔墨纸砚,不论是士族名家、还是打此经过的路人,都可以过来泼墨作画。

唐瑾携了妻子坐在端木怀的左下手,他既不下去鉴赏字画,也不过去和三五一群的文人点评诗文。他牵着尉迟晓的手,一直歪着身子与她浓情蜜语,其间有几位带女儿来拜会的大人都被唐瑾礼貌的无视掉了。

“哦,张大人,小王伤病方愈,精神不济,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这位就是令爱了吧?果然天生丽质。卿卿,昨天晚上你睡得不好,今天回去早点歇下吧,我问了李太医,他说睡前喝一盏杏仁茶能够好睡,晚上吃来看看好不好?还可以添些藕粉,口感会更好些。”

那位张大人和千金就这样在唐瑾对妻子絮絮叨叨的关怀中碰了个软钉子。有了几位“张大人”的经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泉亭王对旁的女人是没有兴致的。

“子瑜。”端木怀于上座说道。

“陛下。”唐瑾欠身。

“要论画作,在云燕你是一绝,还不下去为诸学子品评一番。”端木怀大大方方的揽着唐碧。

“陛下过誉,臣不过是闲时爱做赏玩罢了。”

端木怀向他抬手示意,唐瑾做礼应命才走下台去。

他在各个画桌之间游走,诸人都对他十分客气。其中有仰慕泉亭王画作的,也有忌惮泉亭王身份的,因此总免不了十成十的谦逊奉承。

唐瑾只随意看过,随意点评两句。端木怀端坐席上正等他说出个子丑寅卯,却忽然见马蹄踏风而来,马上令兵高举手中握着的竹筒,大喊道:“八百里加急!”

那蜡封的竹筒里显然就是加急文书。

令兵翻身下马,以军礼双手递上。禁卫接过,立刻给了圣上。端木怀看过之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抬头看向还在画桌之间的唐瑾,唐瑾得到示意上前接过文书细看。

端木怀道:“看来你闲云野鹤的日子就过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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