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起就是本家族门户之间互相拜年的日子。所谓拜年,就是家里长辈带着小辈前去谒见本家长辈及亲戚朋友,而主人家则要准备精美丰盛的宴席招待。宗族亲人带着礼物,先是去拜访本家辈分高的族亲,或是亲缘关系最近的家户。见了长辈要行跪拜叩头礼,而长辈要事先备好压岁钱给小辈。
对小孩子来说,过年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收压岁钱了。
自然,那些散发压岁钱的长辈也一样的高兴。
总之,过年就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最重要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作为族长,正月初一一大早,就有本家亲人与其他族人前来拜谒。这桌宴席还未撤下,那边又有人来。从早到晚,厨房里的人就没有喘息的时间。
男人们聚在前堂边吃边谈论族里的各种事务,女眷们就在后堂闲聊家事。璃琴一想到月家庞大的家族,什么七大姑八大婆的,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她可不想一一拜见。于是仗着年纪小就在自己屋里躲清闲,而采秋和兰香就没有那么好的命。由于厨房人手不够,两人便被指派去厨房帮忙了。
月淑琴看着满满一房间的人,都是本家的婶娘嫂子以及姐妹,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子侄小辈。她听着千篇一律的寒暄之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无奈罗氏不发话,她也不敢偷偷离开。自己失礼事小,丢了爹娘的面子事大。正苦无月兑身之际,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拽着自己的袖子。
她低头看去,原来是月惜若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的看着她。见堂姐终于注意到自己,月惜若细声问道:“四堂姐在哪里?”
月淑琴心中大喜,眼神热切的望着月惜若,笑容忽然变得无比灿烂。不知什么时候,月惜若竟然和四妹走得很近,偶尔还会过来找四妹玩耍。好像自从四妹上次大病之后,越来越招人喜爱了呢。
月惜若见三堂姐突然笑得这么明媚,真真切切被吓了一跳。双脚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袖,有些不知所措。
月淑琴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惜若,你先等等”。看月惜若点头,她自人群中溜到罗氏身边,小声说道:“娘亲,惜若要见四妹,我带她先过去了”。
罗氏笑了笑,“去吧!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
月淑琴点头如啄米,连连保证道:“是是是!女儿晓得了”。月淑琴临走时瞟了眼月惜琴和月怜琴,见两个姐姐神色自若,笑容优雅端庄,神态从容的和一众姐妹说话,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她不禁生出了钦佩之感,按照四妹的说法,两个姐姐名门淑媛的修为,已经修至化境了。
“四妹”,还没有进院门,月淑琴就大声喊道。
没一会儿,璃琴裹着薄毯从房里出来,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她看着走进门的两人,笑着打招呼,“三姐,惜若也来了,快进屋坐”。
月惜若一见璃琴,马上甩开月淑琴的手,早先一步跑了过去,拉着璃琴的手,“四堂姐上次说要讲新故事的,今天说给我听好不好?”
璃琴拍拍她冻红的脸蛋,眼里蕴着柔柔的笑意,“好!反正闲着没事”。
进门后姐妹三人围着火盆而坐,璃琴边烤火边讲故事。前几次给月惜若讲了几个童话故事,那么幼稚的故事,没想到这丫头听得津津有味,每次都意犹未尽的说:“四堂姐,我下次来,你再讲故事给我听”。
璃琴一个故事讲完,月惜若高兴的说道:“白雪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真好啊!那个皇后好坏哎,怎么就想害死白雪公主呢?”
月淑琴听得索然无味,看着堂妹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屑的撇撇嘴巴,“世上哪有那么笨的人?被同一个人害了三次。那女人白长了漂亮的脸蛋,居然是个缺心眼的。还有,若真的吃了毒苹果,还不是毒发身亡了,哪能吐出来就没事的。这故事是哪个蠢货编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的”。
‘噗嗤’一声,璃琴一口茶当即就喷了出来,茶水溅到火盆里,发出呲呲的响声,眨眼间就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消失无痕。
月惜若不服气的说道:“白雪公主很善良,好人就不该死”。
月淑琴白了她一眼,像看傻瓜一样,“那是善良吗?应该是没脑子”。
璃琴摇摇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小孩子心性单纯,远不会想的那么复杂,眼里看到的只是人性好的一面。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长大后,再看这些故事,只会嗤笑一声:幼稚!再不复小时候那种单纯快乐的心情了。
月惜若被月淑琴一顿抢白,她根本就说不过月淑琴,当下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霎时就泪眼汪汪,转而向璃琴求助,“四堂姐,你来说说理”。
璃琴讪讪的笑了笑,“三姐,你跟小孩子较劲做什么?故事只是用来启发教育做人的道理的,至于真真假假,能说清楚就不是故事了。写这个故事的人只是想告诉我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要与人为善,方会得善果”。
她模了模月惜若的脑袋,看着她眼里的迷茫神色,叹息一声:“美貌不是一个人最可贵的资本,一颗善良的心才珍贵。所谓日久见人心!就是说,不能被人的相貌迷惑,而是要看本质,也就是品行心性”。
月惜若想了想,眉目一弯,笑说:“我懂了!小矮人虽然长得丑,可他们都很善良,我也很喜欢他们。四堂姐,我说得对不对?”
璃琴点头,忽然来了兴致,借此教导月惜若做人的道理,“对!惜若要记得,人之初,性本善。要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月淑琴挑了挑眉,看了下月惜若?*??纳袂椋?托σ簧??八?睦锾?枚?庑?俊薄?聪蛄?俚难凵癖涞靡苫螅??乓凰刻骄俊Ⅻbr />
璃琴不以为然,悠悠说道:“日后自然会明白的”。
正月初八,府里终于清闲下来,罗氏准备回娘家同兄弟姐妹聚一聚,想到小女儿甚少去舅父家,就想要带璃琴去转一转。璃琴本想凑凑热闹,可一想到罗艳娇,心里刚冒出来的念头就被浇灭了。她以天寒怕冷的借口拒绝了。
罗氏一想小女儿身体确实不能受冷,便也没有强求。最后带着月夕恒和月淑琴两人去了罗家。璃琴看着两个小厮挑着四箱子礼品,有些诧异,伸手捅了捅月夕岚的胳膊,小声问:“罗家人很多吗?”
月夕岚怪异的瞅着璃琴,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就压下心里的疑问,说道:“罗家在族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人口自然不少”。
“哦!”璃琴?*??挠α艘簧??庑死簧旱目醋沤稚贤?吹娜恕K淙唤胁簧厦?郑?炊际切┦烀婵住Ⅻbr />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这样一个封闭的村落,几百年来通婚,每家每户都多多少少沾着血缘关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近亲结婚,后果不堪设想。
璃琴心里陡然一凉,头隐隐作痛。早前就听三姐说了,族里这几年很多孕妇无缘无故流产,好些孩子生下不久便夭折了,族里人丁越来越单薄。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就忽略了呢?
一整个正月就在各家拜年送礼的事情中过去了。
而有关圣女的事,也渐渐被族人重新提了出来。这任圣女神秘的身份困扰着族人,令他们人心惶惶。一直以来,盈月族暗中就流传着一件事。
盈月圣女乃天神转世,守护着盈月的安稳平静。
如今圣女一事被搁置,他们怎能安心?
月氏族长被逼无奈,召集所有管事与执事商议此事。最后只得告诉族人,圣女的身份在七月初七这天便会公布,族人这才安定下来。
又是一年春好处!
清晨雾气还未散尽,朦朦胧胧几缕阳光穿透云雾,带着些微的清冷。
璃琴一路小跑,出了家门。看到不远处静立的少年,她勾唇一笑,脚步轻快的走到他身旁,“萧大哥,都说了不用等我的”。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喜悦的。这是她来到这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在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
萧凌笑得有些伤感,叹了一声,“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经他一说,璃琴也难过起来。等她过了八岁生辰,就不能去学院了。
只因她被选定为圣女!日后的就要在圣坛学习了,自然和学堂里学的不尽相同。这事是爹爹私底下告诉她的,而她也没有瞒着萧凌。七月七日,圣女接任仪式过后,她要住在圣坛,直到八月十五,祭祀月神。她就是盈月族的圣女了。会有专门的老师教她学问和礼仪。
一想到要离开学院了,璃琴还是有些伤感。已经在学堂里学习了一年多了,虽说她一直沉默寡言,不喜与那些个小女孩玩闹。但每日这样规律的上学放学,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以令她暂时忘记孤独,忘记这个无依无靠的陌生异世……而且,她已拥有了几个朋友。
一路沉默着走到学院门前,璃琴看到对面走来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认出是与萧凌关系要好的几人。她对萧凌摆了摆手,“萧大哥,我先进去了”。虽然族里对男女之防看得并不是很重,可少年心性总会笑闹一阵,她可不想被传出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来。
萧凌暖暖一笑,温声道:“好”。她这才往门里疾步而去,听着身后少年谆谆叮嘱,“慢点走,小心摔倒……”。丝丝暖流淌过心头,她回头冲他甜甜地一笑。调皮的眨了眨眼,继续向里走去,脚步却慢了下来。
学院建在村子的南边,依山而建,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桃李。
进了大门,就是授课的学堂了。左右两边共四个宽敞的房屋,正面过堂两边也各有一个敞亮的大房屋,也是用来上课的教室。房屋的窗户比起民宅要宽大很多,开的也较低,以便外面光线照进来,夏日天热也易通风。
璃琴进了靠左的一间大屋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五行矮几,总共三十六张矮桌,桌子后放置着小板凳。她进门的时候,里面零零落落的坐着十来个七八岁的孩子,有男有女。这会儿还未到上课的时辰,可他们安安静静的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并没有嬉闹玩耍。
璃琴低着头,微微弯起唇角,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的老成持重。哪像她那个时候,只要老师没在,管他上课还是下课,一群孩子早就玩闹在一起了。
可惜,人生不可能重来。就算是转世,也无法重复一个一模一样的童年。
时间不同,环境不同,心境不同……
就算年纪一样,她也回不到曾经的那个七岁小女孩了。
璃琴径自走到最后一排那个多出的孤零零的矮桌旁,拿着帕子擦掉尘埃,自顾自的轻轻坐下。今日学的是琴艺,因为人少,每张桌子上也都准备好了一把古琴。
教琴艺的师傅姓谭,四十来岁的年纪,有着一手好琴技。
她翻看着自带的琴谱,再抬头时,前面已经坐满了人。又等了一会儿,老师才慢吞吞的进了门,眼睛扫了一圈,神色满意的点了下头,右手捋着下巴寸长的胡须。
看着老师蓄起的胡子,璃琴撇撇嘴巴,总觉得三四十岁的男人,留着胡须碍眼的很!她就想不通为何大家的审美观会差这么多呢?渐渐的她就走了神,想着二哥和萧凌蓄着胡子的模样,把自己逗乐了,无声一笑。
上课也是件无聊的事,只是她找不出别的事来打发漫长的时间了。
快乐的时候,时光飞逝,总是感叹时间走得太快。
伤心的时候,时间又变得异常缓慢,让人愈加的烦恼。
璃琴时常想,若是能交换一下,该多好。这样的话,快乐就多一些,悲伤也会少一些的。
她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可是,只要是心存期望,日子也会好过一些的,不是么?
人生不就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如此周而复始的么?
一阵杂乱无章的琴声响起,有些突兀!她拉回神思,看向声音的来源。却是一个**岁的粉衣女孩在弹琴,女孩自己也知道不好听,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手指灵活的跳动着。
璃琴眼里泛起笑意,倒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听着女孩断断续续的弹完了一曲,又有人自告奋勇,一连五六个男孩女孩都大胆的弹着新曲子。
看着这些踊跃的小孩,她想到那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形容的不太合适。可人越是长大,顾忌束缚就越多,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再也不复最初的纯然无惧了!
每个人出生时都是带刺的,生活就是要慢慢的磨平这些锐利棱角。虽然会痛苦,但只要心志坚定,最终却是会被打造成一块美玉。那些心存恶念的人,只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善恶,从来都不能怨恨生活,更不能怨恨亲戚朋友。要走怎样的路,始终是随着自己的心。
“月璃琴,你来试试”。谭先生看出璃琴的心不在焉,突然发难!
璃琴撑着困倦的眼睛,刚才不小心打了几个盹,就被老师逮着了!她郁闷的迎上老师严厉的目光,对投到身上的十几双眼睛视而不见。看着桌上的五弦琴,发起愁来。她进学堂纯属混日子,不求有所作为,但求无过无失。
见她久久不动,谭先生咳嗽一声,眼神带着警告的意味。
璃琴嘴角抽搐,视线飘过几十个小孩子,微微一笑。她怎么就是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七岁的小女孩,不会弹琴怎么了?有什么丢人的?当下有了胆气,两只小手放到琴弦上,指尖勾动细韧的弦丝。美妙的声音在指下缓缓流淌。
她认真的弹完曲子,琴音并不流畅。低叹一声,终是不怎么好听!若非二哥闲时教她读曲谱,又不厌其烦的教她弹琴,怕是今日连一个音调也弹不出的。轻吁一口气,抬眼看着老师,见老师并没有为难之意,心下稍安。
之后的时间,璃琴双手托着下巴,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月惜若悄悄挪到璃琴那边,压低声音问道:“四堂姐,昨晚没睡好么?”
璃琴侧过脸,没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咕哝一声,“最近失眠”。
“二堂兄医术那么好,让他给你看看吧”。
“我怕他毒死我”。话说完璃琴才发觉失言,讪讪的笑了笑,连忙补救,“开玩笑的”。
月惜若瞪大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悄悄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璃琴摇摇头,伸手模了模月惜若的头发,心里有丝淡淡的惆怅。
要如何,才能做一个快快乐乐简简单单的人呢?
平凡简单,多么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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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这样纠结前世今生,好像有点精神分裂了。然而,有谁能够真正做到洒月兑自在呢?性格决定人生……呵呵!这样纠结的人,要得到幸福,也会困难重重吧。只因,这困难其实都是自己带来的。就像有人说:人,最难跨过的坎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