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琴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可那细碎的申吟还是从指缝间溢出,身体里似乎有千万虫子四处乱窜,一寸寸啃噬着她的身体,痛入骨髓。她死死咬着被角,泪水一滴滴浸入枕头。
那死老太婆到底给她吃了何物?会不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
璃琴痛的缩成一团,紧咬牙关,蜷缩在被子下一动也不敢动。听到脚步声,她赶紧闭眼假寐。自从醒来后都三天了,虽然能够下床走路,可身上的痛意不减反增,折磨得她恨不得自杀,只有点了睡穴才能睡着。
雪墨翎缓步走到床边,轻轻坐在床沿上,凝视着那张惨白如纸的俏颜,脸上泪痕未干,枕巾湿了大片。他眼底满是心疼,隐隐有丝戾气流转。细细擦去璃琴额头细密的汗水,雪墨翎手指停在她唇边,原本红润的唇瓣变得暗紫,他怜惜的低叹。知道她定然无法入睡,他却没有拆穿。
明明刚醒来那天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情况一下子就变差了。
雪墨翎褪去璃琴的鞋袜,手探入锦被下,指掌所触之处,一片潮湿。他皱起眉,不得不唤醒她,“阿璃,衣服被褥都湿了,我帮你换了可好?”
眼睫微颤,璃琴缓缓睁眼,看着模糊的脸孔,勉强笑了笑。衣服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极不舒服。“翎哥哥,还是不要换了”。
她手指稍动一下都会引起剧痛,若要换衣,恐怕与凌迟无异。她此时穿的衣服还是昨天中午换的那一套。璃琴瘪瘪嘴,借着说话转移注意力,“我会不会成毒人?”
雪墨翎眉头皱的更紧,“不许胡说!不会有事的”。
明明很痛苦,她却极力表现的云淡风轻,这样的她更让人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刚才在门外听到压抑的哭泣声,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的女子,竟然受到这么残忍的毒害?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忍过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璃琴只想昏死过去,疼痛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的身心,几欲让她崩溃。有那么一瞬,轻生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一想起守在身边的雪墨翎,不分昼夜为她配制解药的二哥,还有为她担心的萧凌,她就咬牙硬挺着。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能死,死了只会令亲者痛。无论如何,她要坚持到底,多坚持一分便多一分希望,多一线生机。
夏侯御风每天都会来看她,跟她道歉,一个王爷低声下气的,璃琴觉得怪怪的,可看着他内疚自责,璃琴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第四天的时候,那锥心的痛楚竟消减了,可身体还是不见好转。
“翎哥哥,我好累……”。璃琴已是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精神萎靡。整整三天,她喝不了水咽不下食物,在这样下去,不痛死也要饿死了。雪墨翎不厌其烦的喂她饭食汤水,可是一点也喂不进去。
“翎哥哥,真是抱歉”。
他的情,她恐怕还不了了。
雪墨翎看着璃琴闭上的眼睛,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这便是心死的感觉么?只剩一具无悲无喜无痛的躯壳。
萧凌看着月夕岚,急得团团转,“快想想办法啊,琴儿已经昏迷一个时辰了”。雪墨翎抱着璃琴不让任何人靠近,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月夕岚呆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踏出去。看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萧凌都想将两人暴打一顿。
月夕岚盯着桌面上的琉璃瓶,神色几变,眼神渐渐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一把抓起瓶子,紧紧捏在掌心,蓦地起身奔了出去。
萧凌看了眼消失在门口的人,跺了跺脚,转身出了房。
雪墨翎坐在床沿紧紧抱着璃琴,月夕岚冲进来的时候,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月夕岚目光落在璃琴脸上,下意识的握紧了琉璃瓶,深吸一口气,取出瓶塞,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就如同是尸横遍野的战场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雪墨翎抬眸,不明白这股煞气从何而来。萧凌一到门口就感觉到了那强烈的嗜血气息,生生收住了脚步。
月夕岚看着掌心那粒艳红的珠子,宛若心头之血凝集而来。他镇了下心神,将手伸到璃琴唇边。雪墨翎下意识的抬手挡住,“这是什么?”
“救命的药”。月夕岚不假思索的说道,心里清楚这滴血有古怪,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要她活着。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悔。
雪墨翎将信将疑,可一看怀中气息若有似无的人,颓然收回手。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经历了不少在生死边缘的时刻,对璃琴此时身体状况,他当然清楚再不救治便回天乏术了。只要有一线生机,总要搏一搏。
月夕岚伸手抚了抚璃琴额前碎发,手在腰侧一掠,在抬手时指间多了一根银针,在璃琴眉心轻轻刺下,一滴血溢出,月夕岚拈起掌心红珠,贴在她眉心。
贴上那一刹,可以清晰的看见有紫红色光芒环绕,那红珠缓缓嵌入了肌肤,一半深入肌肤,一半露在外面,就像镶了一颗红色翡翠,荧光娇艳而温润,盈盈流转。苍白的脸映衬着那抹朱红,红色更艳丽,白色更灰败。
充溢房间的血腥味渐渐淡薄。
手指拂过那嫣红,雪墨翎一顿,指下触感柔韧,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坚硬。他又按了按,抬眼看向月夕岚,“这究竟是什么?”
月夕岚看着璃琴完好如初的手指,没有回答雪墨翎的疑问,只是问道:“琴儿身上伤痕怎样了?”
雪墨翎不是那种非要刨根问底的人,月夕岚不说肯定有难言之隐,他也就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已经好了”。
璃琴这几天穿的都是宽松的衣袍,中衣里衣都没穿,这会儿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可见几道淡粉色的痕迹,那是鞭痕结痂月兑落后留下的。
月夕岚收回目光,“今天,那祛疤药膏还是再涂抹两遍吧”。
“阿璃何时会醒来?”雪墨翎将璃琴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抚模着她白的几近透明的脸颊,眼里满是心疼。
月夕岚垂下眼,声音近乎叹息,“我也不知道”。
雪墨翎怔了怔,垂眸凝视着璃琴,抿唇不言语。
月夕岚拉着萧凌出了房间,一出门萧凌就急切的问道:“那东西真能救琴儿么?”
月夕岚淡淡说道:“不知道”。
“什么?”萧凌震惊的看着月夕岚,有些激动的扯住月夕岚的衣袖,“你说什么?那你给琴儿吃下的是什么?”
“我是医者,不是神仙”。月夕岚烦躁的甩甩头,回房后又闭门不出。
客栈里打杂的按时送了热水到兰院,如平常一样放在门口。石头左顾右盼,一脸纳闷的挠挠头,他一天往这里送饭送水来回要跑好几趟,每次来这些房间都闭着门,安静的好像没人住一样。
石头知道这里住着三位相貌俊美的少年公子,每次打赏的钱比他在客栈一年的工钱都多,这事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就怕他们跟他抢这份差事。石头敲了敲门,恭敬说道:“客官,水送来了”。
雪墨翎把璃琴放回床上躺好,起身去开门,丢了一块碎银子给石头,自己把水桶提进屋里。这四天来,雪墨翎给璃琴换衣上药擦身洗发,没一件假于人手,这伺候人的活倒是越来越熟悉了。
雪墨翎褪下璃琴身上那件棉袍,把布巾在水里浸湿后给她擦身子,之后上药,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动作熟练且轻柔,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就完事了。
雪墨翎躺在璃琴身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望着床顶,幽幽说道:“阿璃,你可一定要醒来”。
三天后,午时,天清气朗,凉风习习。
“我不是小孩子,有手有脚的,你别再喂了”。璃琴看看送到嘴边的青菜,再看看那个拿着筷子的人,郁闷的差点就要捶胸顿足了。
月夕岚端着茶杯,闲散的靠在椅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琴儿,你可别不知足,有人伺候还不满意”。
璃琴跳下椅子,白了月夕岚一眼,“那你怎么不找个人伺候?”璃琴回到客房,趴在窗前的椅子上发呆。
她是昨天早上突然就醒来的,那天昏过去前,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那一刻的心情很复杂,有种解月兑的感觉,还有那么多的不舍。
璃琴奇怪的是,她刚醒来就精神百倍,浑身轻松,就像是月兑胎换骨了一样,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二哥到底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璃琴抬手模了模眉心,她记得昨天眉心还有一点朱红,模起来软软的,与朱砂痣不同的是,那红点是突起的。下午的时候就平了,颜色也淡了,今天中午再看,却完全消失了。
璃琴低头看着从衣服里掉出来的玉佩,微微一怔。两寸长一寸来宽的血红色玉石,雕刻成一只凤凰,边缘是一条盘龙,游龙飞凤,栩栩如生。璃琴不得不承认,这玉佩精致极了,让她一见就爱不释手。
看着龙嘴里那刻米粒大小紫色珠子,再次感叹做工精巧。
雪墨翎送给她的东西,都是珍贵无比的,二哥说那些古物个个是价值连城,万金也买不到。而那些新制作的也都是独一无二,流传出一两件肯定会引得不少人争相抢夺。所以雪墨翎送她礼物,她都是再三思量后才决定要不要,虽然每次表明不愿要,可到最后他还是能逼得她收下。
璃琴叹息一声,举起玉佩对着太阳看,真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浴血凤凰。最神奇的是这玉佩戴在身上,冬暖夏凉。虽然她身体仍然比常人冰冷一些,可戴着玉佩,这两天确实感觉不到冷。
雪墨翎端着一盘水果进屋,看见璃琴趴在窗沿,微微一笑,“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璃琴把玉佩揣进衣服内,乖乖坐好,眨眼看着他。雪墨翎走过去看了看她,见她脸色红润,不禁喜上眉梢,笑说,“气色好多了”。
“这两天不是吃就是睡,能不好么?”璃琴嘟起嘴巴,一脸不满。她醒来后,他们三个人倒是齐心一致,就不让她出门一步,连走几步路都是雪墨翎抱着的,弄得好像她残废了似的。刚才还是经不住她胡搅蛮缠,这才同意她去客厅用饭。
雪墨翎另搬了椅子放在璃琴对面,剥了一个橘子,掰下一瓣塞到璃琴嘴里,“你身子刚好,多休息几天”。
璃琴咽下嘴里酸酸甜甜的橘子,挡住雪墨翎的手臂,“我都睡了好多天了,早没事了,再睡下去就要发霉了”。
虽说衣来伸口饭来张口的生活很不错,可要是让一个男子来做这种事,璃琴宁愿自己动手。
“翎哥哥,你就不能去别的客房?”每天跟她挤在一张床上算怎么回事?他们好像还没有成亲吧。之前她不是动不了就是昏迷,没功夫跟他计较这些,可是这会儿她身体都好了,他还赖在这里就不合理了。
雪墨翎往床上一躺,满足的叹了一口气,“都睡习惯了,换了房间无法入睡”。
璃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闷闷的说道:“你睡在这里我不踏实”。
雪墨翎侧身瞅着她,半响后叹道:“你有什么不踏实的?我还能对你做出什么事不成?”他点点她的额头,动作亲昵而自然,“小脑袋瓜里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璃琴哼了一声,扭头不再搭理他,她知道他是担心她,自从离开那个密室,她几乎一睡着就做噩梦,身边有人陪着总能安心一些。雪墨翎自然又是搂着她入睡。璃琴夜里又从噩梦中惊醒两次,看着雪墨翎心疼的眼神,她露出一丝笑意,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傻丫头!”听她这说,他更心疼。
璃琴不乐意的撅起嘴,“别老拿我当孩子,我真没事”。
“好好好!你不是孩子”。雪墨翎看着她娇憨的神态,不禁笑了,拿袖子擦去她额头细汗。
璃琴看着亮堂堂的房间,无心再睡。被关在那漆黑的小屋子,她心里有了阴影,不仅晚上做噩梦,而且不敢呆在黑暗的房间里。
雪墨翎陪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长夜漫漫,倒也不是那么难熬。天快亮的时候,璃琴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雪墨翎等她睡熟后才起身。
月夕岚和萧凌早就起床了,两人坐在客厅闲聊,雪墨翎一进来,月夕岚便问道:“琴儿又做恶梦了?”
雪墨翎点点头。沉默片刻,月夕岚说道:“你就抹去她的记忆吧”。
“现在么?”雪墨翎皱眉,他心里是不愿抹去璃琴任何记忆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存在。可又不忍心看着她夜不能寐。
月夕岚想了想,说道:“等离开这里吧”。只要离开京都,琴儿以后应该不会遇到夏侯御风等人,这样的话就永远不会想起此事了。
“那就尽早启程吧”。雪墨翎喝了一杯热茶就出去叫人准备车马了,他恨不得立马带着璃琴离开这个地方。
璃琴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吓得惊呼一声,直接扬起手掌就往那张灿若桃花的俊脸上甩去。
月夕岚愣了下,还好反应够快,眼看着巴掌要落在脸上,他状似无意的抬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了璃琴手腕,轻描淡写的说道:“琴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二哥都敢打”。
璃琴抽回手,揉了揉一点也不疼的手腕,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能怪我么?我那是本能反应”。刚醒来视线还模糊,任谁也不能那么快就看清眼前的一切,何况他靠她那么近,这不明显是找抽的么。
她手撑着床坐起身,揉了揉脸颊,疑惑的看着他,“话又说回来,二哥,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她脸上有没有开朵花儿,有必要靠的那么近么。
月夕岚别开眼,脸上飘起淡淡晕红,貌似有些难为情,“我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都好了,一点疤痕都没有。二哥,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药么?”璃琴觉得好笑,扯了扯衣襟,想叫他看过后也能安心点。衣服本来就有些松垮,她只轻轻一拉竟然就完全敞开了,猛然想起男女有别,赶紧拉拢衣服,弄得自己好不尴尬。
她嘴角微扯,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
“二哥,你先出去”。
月夕岚故作淡定的站起来,只不过脚步显得急促杂乱,倒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璃琴愣了半响,才慢吞吞的穿上衣服,暗暗安慰自己,只不过露了一点点,再说她现在还小,上身跟男孩子没差别,看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一想,璃琴稍稍安心,可见了月夕岚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咧了咧嘴,“二哥,怎么你一个人啊,萧大哥呢?”
月夕岚眼神闪了闪,轻轻咳了一声,强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极力不想刚才所见,笑谑道:“怎么不问问雪墨翎去哪里了?”
一听这不怀好意的话语,璃琴心里的那丝不自在立刻就消散无踪了,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二哥老是喜欢跟她唱反调。好歹念在她重伤初愈的份上,就不能顺着她一点么。
“他去了哪里我没必要知道”。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皇宫里见到雪墨云,璃琴觉得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而爹爹和二哥他们肯定知道这些事,却是个个都瞒着她。
想到这些事璃琴就心里郁闷,她不喜欢凡事被人蒙在鼓里,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即使他们是好心。看见外边秋光明媚,雀鸟飞跃在房顶,欢快鸣叫,璃琴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微微仰起脸,阳光照在脸上温暖舒适,令人舒服的只想叹息,“二哥,我要去街上走走”。
“不行”。月夕岚不假思索就出言阻止,语重心长的劝道:“人生地不熟的,都城的街道也不太平,你就别凑热闹了”。
璃琴朝他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往外走,嘴里嘟囔道:“每次都说同样的话,你说的不烦,我听着都累呢,唠唠叨叨的跟老头子一样了”。
月夕岚无奈的摇摇头,到底是不放心,起身跟了出去。璃琴回头看了眼,捂着嘴偷偷的乐,她可是缺人给她花银子呢。
“你呀!”月夕岚点了下她额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就不能安分些。对了,你还没用饭呢,饿不饿?”
璃琴摇头,“刚起来不觉得饿”。
大夏五座大城璃琴已经去过豫阳和淮阳,朝阳是都城,繁华景象自然不消多说。
璃琴兴奋地跟刚出笼的鸟儿一样,左顾右盼,前瞻后望,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奇。她确实有些激动,经此一事,感觉像是又一次死后重生了一样。仗着身体瘦小,她见缝插针,轻松自如的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二哥,真热闹啊”。
月夕岚看着在人流中钻来钻去的人,开始后悔纵容她出来了,只能紧紧跟着,以防她被人撞倒。
“哎哟!”璃琴脚下一绊,直直往前撞去,眼看要扑到前面之人背上,慌忙抬手挡在前面,结果推得前边那人一个趔趄,璃琴自己被反弹的往后退了几步,又踩到了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粗狂的声音劈头盖脸传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找死”。
紧接着璃琴就发现一双大手抓着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璃琴两只脚在半空又蹬又踩,衣领勒在脖子上,就快喘不过起来了。
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黝黑黝黑的。头发编成一条条细辫子,穿着鲜亮的湛蓝衣袍,脖子腰上戴着奇怪的配饰,看装束倒是番邦人。
怪不得听刚才的话怪怪的,明显是很生疏的大夏语。
璃琴原本还想道歉的,可一听这壮汉的话,心里不悦,道歉的话全部吞回了肚里,横眉怒目的瞪着络腮大汉,讥嘲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是个欺负弱小的蛮汉”。
谁知那莽汉一看璃琴清秀的容貌,竟是两眼放光,笑得极猥琐,“小娃儿细皮女敕肉的,长得不错,老子今天走运了,竟遇上这等货色”。
璃琴气得满脸涨红,这个大块头居然好男风。
月夕岚两步跨到前面,露出温雅的笑意,朝着那人一抱拳,“这位兄台,弟舍弟莽撞无礼,得罪之处还请兄台见谅”。
璃琴翻白眼,二哥的‘姿色’可比她好过千百倍,长着那样一张脸,出来还不是招蜂引蝶,何况这大块头是个好男色的。
果然,那络腮大汉一见月夕岚就两眼发直,一副觊觎垂涎的模样,两手当即一松,璃琴终于脚踏实地,抚着胸口直喘气,差点窒息了。
“小哥好俊啊”。络腮大汉直直盯着月夕岚,眼都不眨一下。
月夕岚心里厌恶,面上依然带着笑,看了眼围观的行人,不理睬那大汉。
璃琴看见他藏在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心知二哥是真动了怒气,若不是因在大街上,这莽汉只怕早就血溅三尺了。嘴角弯了弯,璃琴看着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便拉住月夕岚的手,“二哥,咱们走吧,我饿了”。
月夕岚垂眼看着璃琴,轻轻点头,反手握住那只小手,“走吧”。
围观众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两人旁若无人的往前走,走了十来步,就听那大汉在后面大叫起来,“痒死了!哎哟!好痒啊……”。
月夕岚捏了捏璃琴的手,打开折扇摇起来。璃琴仰头瞧着他,嘿嘿一笑,“我早说了二哥你容貌太美,瞧!连男人都喜欢”。
月夕岚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我一定让他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璃琴吐吐舌头,有恃无恐的说道:“你妹妹我这么可爱,二哥你怎么会舍得伤害我呀”。
“贫嘴!”月夕岚又敲了下她后脑勺,走了一会儿,问道:“想吃什么?”
“这几天一直吃清淡的,今天就开荤”。璃琴摆出一脸馋相,将月夕岚的扇子拿到手里慢慢摇着,笑眯眯的打量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
月夕岚看了一眼,微微笑着,“我带你去吃全鱼宴”。
“二哥要帮我挑鱼刺才行”。璃琴最喜欢吃鱼,但是最讨厌剔鱼刺,要她自己动手挑鱼刺的话,她宁可不吃鱼。
“好!”
月夕岚这些年剔鱼刺的手艺倒练得很纯熟,先把鱼头跟鱼身断开,没一会儿一条鲤鱼鱼身的骨刺就被全部剔去了。
璃琴看着碟子里几乎完整的鱼儿,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赞赏道:“二哥你真厉害!”
月夕岚只挑了下眉毛,不免有些好笑。
璃琴把鱼头夹到月夕岚碗里,一本正经的说道:“二哥辛苦,鱼头就赏给你了”。人都喜欢吃鱼头,还说鱼头上的肉才好吃,可她看着那一对眼睛就不敢动筷子了。除了鱼头,还有其他动物头上的肉,璃琴都是一律不吃的。
“自己不吃的就给我,你也好意思”。月夕岚好笑的瞅着她,摇了摇头,“一个贪吃的馋猫,还挑三拣四的,毛病不少”。
璃琴心情好,不跟他费口舌,专心用眼前的美味。吃饱后,璃琴满足的模着肚子,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二哥你败家啊,点这么多菜,你看剩下这么多,好浪费啊”。
月夕岚嘴角一抽,“点菜的时候也不见你多说一句”。
“菜是你点的,我不好意思说嘛,我还以为是你太饿了呢”。璃琴眨眨眼,话说得有些无赖。
回到客栈时,雪墨翎和萧凌都在客厅坐着,两人各喝各的茶,没有交谈,如同陌生人一样。
璃琴转头看了眼月夕岚,满眼疑惑。两个人同在一间屋里却不说话,真是奇怪的事。月夕岚装作没看到,摇着扇子走进门,“都在啊,真难得”。
璃琴眨了下眼睛,无奈的进了客厅,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雪墨翎,她撇撇嘴。老是摆出这样的神情,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似的。
璃琴转眼看向萧凌,有些好奇的问道:“萧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实在想不出萧凌有什么事要出门去办的。
“刚回来一会儿”。萧凌温声说道。
璃琴看了看兀自喝茶的三个人,觉得挺无趣,张了张嘴,却没有话说,只好沉默着。直到用完晚饭,雪墨翎都没有说话。回到房间,璃琴散开头发,拿梳子慢慢梳着,看着天色渐渐灰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出来竟遇到那么多事,耽搁了这么久,回去爹爹肯定要重罚她了。
璃琴想得入神,没发现雪墨翎进来,一回头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话不禁思考就说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雪墨翎微微眯眼,眼底似有冷光划过,“阿璃还记得我,真难得”。
璃琴不解的挑眉,取了根簪子将头发随意绾起,见雪墨翎似乎在生气,更是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了?”她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得罪他吧,干嘛阴阳怪气的说话。
“你就不问问我出去做什么事了?”雪墨翎冷声说道。一想到她刚回来就先问萧凌,从头到尾也没有关心过他一句,他就心里闷闷的难受。
原来是为了这事!他好像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行踪问东问西的吧。璃琴微微蹙眉,“跟我有关系么?你姓雪,我姓月,我可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嗜好。再说了,就算我问了,你会告诉我么?”
“会!”一个字,掷地有声,宛若承诺。
璃琴一窒,看了雪墨翎半天,见他神色认真,她闷闷说道:“可我不想知道”。她就算想知道也不会问他。
知道的事越多,虽然不一定死得快,却会越卷越深的。就像是陷入了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雪家这个大染缸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她才不要傻乎乎的跳进去呢。
这天又剩下璃琴和月夕岚两人,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跑了几趟恭所。总觉得二哥今天怪怪的,一句玩笑话都不说,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璃琴知他有话要说,可是等了半天也听不到只言片语,反而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她挑了下眉,决定还是自己先开口,轻咳两声,“二哥,你有事吗?”
月夕岚打开扇子摇了起来。璃琴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天上乌云密布,有风雨欲来之势,她看着扇扇子的月夕岚,冷得打了个哆嗦。
一年四季都打扇子,春夏天气热也就罢了,秋冬这样的时节不觉得冷么?
璃琴撇撇嘴,抓了一个苹果啃起来。
月夕岚终于开了金口,“琴儿,你是不是很喜欢雪墨翎?”
璃琴微微愕然,盯着月夕岚看了半响,见他一脸正色,全无平日里的嬉闹之意。她慢吞吞的嚼着嘴里的苹果,蹙眉认真的思考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斟酌了半响后说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一点点!”
月夕岚显然不满意,合起扇子敲在璃琴头上,“给我严肃点!”
“我有的选择吗?”璃琴翻翻眼睛,扔下吃了一半的苹果,“反正我早晚要嫁给他,只能试着去喜欢他了。若不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璃琴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含着几分无奈,几分涩然。
生活不就是要放弃自己无法得到的,同时也要喜欢自己所拥有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