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马蹄哒哒。沈家一行人连续走了几个时辰,到了午时便停下用餐。此时还未离开泉州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吃饭地。不过沈夫人早在出发前便叫下人备好了食物,用食盒装着。
那大而笨重的食盒最底层装着炭火,用来给食物保温再好不过,即使已经过了大半天,里面的食物依然还温着。虽不如刚出锅时可口,但出门在外,能有这些果月复,已算得上是奢侈了。
陆桓向来性格活泼,与他坐一起,总会话不停歇,有时甚至明显感觉到话多有些让人耳朵起茧。可是今天,他倒是一反常态,虽依然笑嘻嘻地说着话,但沈夫人明显感觉到堂弟的话少了很多。基本上是你说一句,他才应你一句。
待用了过饭,一行人又继续起程,陆桓正在自己的那辆宽敞而温暖的马车里歇着。正在这时,车子一停,车门从外打开,沈夫人掀帘上了他的车。
陆桓笑问道:“堂姐怎么钻到我的车里来了。”
沈夫人在车里坐定,外面驾车人轻吼一声,马车便又再度前进了起来。
沈夫人道:“陆大公子满月复心事,连老太君都看出来了,我这做姐姐的自然要来关心关心了。”
陆桓失声而笑:“什么满月复心事,堂姐莫说笑了。”
沈夫人道:“一个向来话多的人,忽然话少,难道不足以引起我的好奇吗?”
陆桓好笑地道:“我真的话很多吗?”
沈夫人点头,又道:“咱们来泉州时,你是何等兴奋?放着暖车不坐,骑着马在外头吹风,还乐得跟什么似的。又嫌我管你管多了,索性丢下我们,自个一个人骑着马先跑到泉州痛快地玩了几天,足足一个野人。再看你现在,话少了且不说,依你那好动、好玩的性子,居然肯老老实实地坐在车厢里,难道就不奇怪?”
陆桓无奈地摇头:“真不愧是自小便与我关系最亲近的堂姐,对小弟真是观察入微啊。”
“那你还不从实招来,到底为何事而郁郁寡欢。可是为了那萧家二小姐?”
沈夫人也知道堂弟和萧子衿义气相投,几次相处下来,已互引为知已。所以很容易便猜到萧子衿的头上去了。
陆桓自小便与这位堂姐关系亲厚,便也不瞒她,只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后,忽然道:“姐,你说我若娶了她怎样?”
沈夫人笑道:“子衿无论是人品、相貌、谈吐俱是上乘,你若能娶得她,自然是你的福份。”
陆桓听了这话,正觉心头一乐,便又闻沈夫人接着道:“若说挑错吧,子衿唯一的不足便是她的出生。你也知道,她母亲是奴婢,连个侍妾的名份都没有。像她这样的庶女给你做嫡妻自然是远远配不上的,毕竟娶妻是要门当户对才行。但你若真是喜欢了她,到时可以央求你爹爹让子衿给你做个妾。只不过你爹、我那叔叔脾气最是古板,总是指望着你能有出息,如今你还这么好玩,心性不定的,他估计是不会同意让你未娶妻先娶妾,免得你耽于而误了正途……”
陆桓只听了她前半段话,便只觉脑袋中嗡嗡直响,不等沈夫人说完,便忍不住打断:“什么是出生?什么是门当户对?咱们当朝的达官贵人们,往上数几辈,有几个人的祖宗不是泥腿子出生?当中也不乏祖上有奴籍、贱籍的,怎么没人因那些就看不起他们?子衿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女子,却偏要拿她母亲的出生身说话。人的出身,哪有自己选择的理?要我说,那些门户对的说法,全是狗屁不通!”
沈夫人见堂弟越说嗓门越大,也越来劲,便劝道:“难怪你爹爹总说你离经叛道!你这般言论只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虽说你不重视门弟之别,可是别人不这么看。你爹又是礼部侍郎,凡事最讲究个礼法,也最重视门户口出身。就算我在一旁,帮你说尽了好话,你爹最多也只会同意她做个妾。若似你这般不管不顾的一通疯话乱说,只怕连个妾也不让她做。”
陆桓大手一挥,扯着嗓门嚷道:“不做就不做,我断不会让子衿做个妾的,那也太轻视子衿了!”
沈夫人耐下性子,问道:“堂弟,你且认真和堂姐说说,你是真的喜欢上子衿吗?”
陆桓虽说生性活泼,又是个极为率性的人,但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更从未对哪个少女动过心。而与萧子衿一番接触下来,两人互引为知交,彼此都只以为是极为纯粹的友情。但事实上,男女之间,哪有那么多的纯粹友情?又有多少从最初的友情,慢慢成为了爱情的?事实上,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萧子衿动了情,只是自己还有些懵懂罢了。他之所以想娶萧子衿,自己觉得,只是想着娶回家了,便可日日相对,天天谈心,彼此再不分别。却不曾想过,这是否就是少男情怀。
此时,听了沈夫人这般问,陆桓便开始抚着额头,细细地思索着对萧子衿的感觉来。
这是喜欢吗?
是,他确实是喜欢萧子衿的。从第一次街市偶遇时,她那古怪的表现,便让他心生好奇来。
再后来白云寺,她智救沈小公子,更是让陆桓对她刮目相看,心下里很是佩服这个少女的聪慧。后来又听到她那辛酸的过去,难免生出了怜悯之情,忍不住与沈家人一起帮了她一把。如果说这些,只是让这位贵公子觉得新奇,那么接下来,两人把酒论知交时,萧子衿便算是彻底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许多时候,动心是在不知不觉中,等到当事人已经发现时,早已是情根深种了。
正如陆桓此时这般。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萧子衿模样来,那一颦一笑,此刻回味起来,居然都是这么的动人心魄。
原来这便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啊。
陆桓痴着脸,讷讷地道:“我以为我们只是好朋友,没想到我居然是喜欢上了她。堂姐,我是不是玷.污了我与她之前的友情?”
“我的傻兄弟啊,你们之间本就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何来玷.污之说?”
发乎情而止乎礼?
陆桓又痴痴地思索了许久,眼睛中忽然浮现出一抹晶光来,语气坚定地道:“我挚爱的女子,必然只会是我此生的唯一。若是世俗礼教真不能容忍我们,我便终身不娶一妻。总之,断然不会让她屈居妾位!”
沈夫人看着这个堂弟又犯起了傻,想再劝一劝,终还是忍住了。或许再等他年长成熟些,便该明白世俗礼教,哪怕是天子也难以违背的。到时,他或许也会明白自己如今有多么的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