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一团团的黑云仿佛知道小乞丐的心思一般,将本就晦暗不明的那一条细窄的弯月给拢了个严严实实,四下里除了些不合时宜的狗吠之外,并没有其他声音,于是在门缝之后的那点灯光也熄灭了之后,小乞丐蹑手蹑脚地,模到了白花蛇的住所的墙角下。
白花蛇虽然能够在这一带作威作福,而且他的住所也能算是这贫民窟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有三个房间,甚至还有后门和院子——但是这并不能改变这房子依然只有薄薄的板墙,简陋的门窗,除了遮风挡雨之外,并不能提供更多的享受更好的安全这样的现实。
地面并不平整,凹凸不平还有积水的水洼,一些垃圾被随手扔在地上,但是小乞丐很小心,前进的过程中他并没有踩上其中任意一种。
所以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他已经模到了窗口下面,这是房子里最后一点灯光熄灭的地方,说明白花蛇熄了灯之后,便停留在了此间。
墙板实在是很薄,于是小乞丐甚至都不用凑到窗口,只需屏息凝神,把耳朵凑近墙壁,就能听到屋里人悉悉索索的摆弄以及一切声音停止之后,屋里人呼吸的声音。
呼吸均匀有力,说明此人身体强健气血旺盛,呼吸的频率开始慢慢变缓,说明此人正在渐渐地陷入睡眠。
小乞丐有些紧张,本能促使他想要呼吸加速,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最轻最浅的呼吸才能提高他这一趟的成功率,他知道白花蛇跟那位风骚的大娘厮混了一天,寻欢作乐喝了不少酒,也知道白花蛇认定了这片区域里就没有敢对自己不利的人,所以一向放纵大胆,更知道自己在白花蛇的眼里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小人物,白花蛇就算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带着刀子半夜模上门……可以说现在正是白花蛇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但是他还是需要小心,毕竟两者之间的差距,并不是靠着勇气就能填补的。
小乞丐只有街头打架的本能以及一把看起来挺锋利的断剑,而白花蛇会黑煞掌——这功夫到底多厉害小乞丐其实没概念,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被那黑乎乎的巴掌擦中了,立即就会再死一次。
然后他可能就得再想办法再等时机,看怎么才能杀白花蛇第二次了。
——小乞丐知道自己死不了,这才是他想要报仇唯一的倚仗,这一次失败,死了,没关系,他还可以再来一次,就算磕掉几条命,总能有那么一次,白花蛇是能够死在他的手上的。
屋里的呼吸渐渐地?*吕矗?屑渖踔粱褂绪??湍パ郎??矗?∑蜇ぶ?朗被?阎粒?夯旱卣酒鹕恚?媚墙囟辖T谀巧却盎У乃闹芏记崆崽袅艘幌隆Ⅻbr />
小乞丐的动作很平缓,断剑是压进那些木头缝隙之中而并不是斩进去的,所以除了细微的剑刃与木头的摩擦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响动,而这细小的声音,其实和这夜里老鼠抱着木头磨牙没有多大差别。
小乞丐用手指努力扣着窗户缝,稳住了那块松动的木板,在几个连接的节点都被挑开之后,小乞丐扶着这扇窗户,上身后仰,小心翼翼地将那扇窗户整个儿抱在了怀里,从那窗框之上卸了下来。
这些窗户,如果是正常的开合,再轻微的动作,都难免有嘎吱嘎吱不甚灵活的声音传出,真正想要无声无息,反而不如将这窗户整个卸下。
小乞丐将窗户轻轻放在了一边,抬头凑着那窗口又听了片刻,确定屋里的声音并没有变化,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探头看了看屋里的环境,将那断剑咬在嘴里,双手在窗台上一撑,便轻巧地翻了进去。
房间当中放着看不出本色的八仙桌,上面有一些茶具,有倾倒的酒壶,还有一盏熄灭的油灯,桌子的后方不远便是床,足以让小乞丐羡慕的是,那床上居然还蒙着一层白色的纱帐。
房间里有酒味,甚至还有股臭烘烘的脂粉味。
一条毛腿伸在纱帐的外面,让小乞丐能够确定,自己此行的目标就在前方。
小乞丐确定自己已经站稳了身形,便将嘴里咬的断剑反手握在了手中,弓着身子,踮着脚,一点一点地往那床头蹭去。
白花蛇在这个过程中喃喃地翻了个身,还好,有惊无险。
现在,小乞丐手中的断剑,和白花蛇的胸口之间,就隔着一层纱帐,以及一床棉被。
成败在此一举。
小乞丐高高举起了断剑,而另一只手则拽着纱帐与被角用力地一掀。
白花蛇被惊醒。
棉被与纱帐借着小乞丐那用力一掀翻滚着蒙上了白花蛇的脑袋。
白花蛇的本能让他在视线被隔断的情况之下,一边扭着身体避开袭来的风声,一边往着杀意最重的方向挥出了一掌。
小乞丐的断剑略略偏转,仍是毫不迟疑地对着白花蛇心口的位置狠狠地落下。
白花蛇的手掌所向,正是那小乞丐早先被印上掌印的胸口。
白花蛇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已经先一步打实在了人体之上,黑煞掌阴毒的掌力喷涌而出,中掌之人绝无幸理,就在他暗自庆幸并准备撤掌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击出的那只手掌突然被人牢牢抱住了,而自己弹起的身体也受到了一记重击。
白花蛇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凉,而后人便被那一击压到了床上,随即,他的背后传来了“噗”的一声床板被利刃扎透的声音。
然而,白花蛇虽然被扎了个透穿,但是这一剑离心脏的位置仍然是偏离了少许,白花蛇仍留住了一口气,如果他运气够好命够硬的话,这留下来的或许就是一条命。
白花蛇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褥开始变得湿润,那是自己的血正在扩散,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手掌接触到的躯体开始变软变重,最终无力地扑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开始变冷。
危机已过,白花蛇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自己收了重伤,但是凭着自己身体底子,加上他上头那位大人物赐予的保命手段,既然这一剑刺穿的不是心脏,那么他就有九成的机会能够活下来。
他无比艰难地将手从那个逐渐冰凉的怀抱里抽了出来,而后扒拉开了蒙在自己头上的棉被纱帐,他的身体仍很虚弱,血仍不停地从他那被刺穿的创口咕嘟咕嘟地冒着,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痛苦,这使得他甚至无法将那个横倒在他身上的尸体推开,也没法让他摆月兑被钉在了床上的现状,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模到了床头的暗格,把里面那瓶药给吃下去,这条命,就还是他自己的。
“很好。”白花蛇的心里默默想着,他的手已经模到了暗格的机关,随即“咔哒”一声,一个小小的盒子从那暗格里弹了出来。
白花蛇的手伸进了盒子,握住了那葫芦形状的小药瓶,他的手颤抖着,一点点地往回缩,而他的双眼则死死地盯着那个伏倒在自己身上的死人——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瘦削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的体型,大脑袋,乱蓬蓬臭烘烘的头发,一身满是补丁的破衣服,有些眼熟,但满大街的小乞丐看起来都是这副模样,眼下明明已经没气了,那只手却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柄将白花蛇给钉住了的断剑。
“待我这口气缓过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白花蛇心里恨恨地想着,握住药瓶的手以及移动到了头边,现在他只要侧过头,咬下那药瓶塞子,将里面的药丸吞下就可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伏在白花蛇身上的那个小乞丐却突然抽搐了一下,连带那柄插在白花蛇胸口的断剑也因此颤动了一下,这样的动静打断了白花蛇计划之中的动作,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身上那死去的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已经不是死的了。
小乞丐开始咳嗽,开始吐血,开始抽搐,握住那柄断剑的手上开始有青筋浮现,而在白花蛇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小乞丐抬起来头,对着白花蛇嘿嘿地笑了一声。
小乞丐的下巴上挂着全是血沫,乱蓬蓬的头发盖了大半张脸,偏偏一双眼睛在头发后面明亮地惊人。
白花蛇只觉得自己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双眼发黑,手脚冰凉,甚至连那救命的药瓶都握不住,那药瓶从他颤抖的指缝间落下,跌在了床上。
他想起来这个小乞丐是谁来,这正是他白天打死的那一个——或许白花蛇的确是没亲眼看到那小乞丐咽气,但是他相信在自己的黑煞掌之下,这小乞丐定是全无活路,更何况,就在刚才,白花蛇明明又一次,实实在在地将这小乞丐给打死了。
“你……你怎么没死?”白花蛇的声音颤抖着,他的心里突然窜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想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刀山火海,于是他这辈子,在练成了黑煞掌之后,第一次开始觉得害怕。
“我是死了,我现在是冤魂一缕……”小乞丐笑得咧开了嘴,血沫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口中往外淌着,而他的手却握着那断剑用力一转。
“我是来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