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无主,现在执掌六宫事的人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佟贵妃——佟贵妃回宫的第二日,各宫娘娘便都相约前往承乾宫请安。
德妃乌雅氏、惠妃纳兰氏、宜妃郭络罗氏、荣妃马佳氏四人,是宫里位份仅次于佟贵妃的宫廷主位。她们到时佟贵妃尚未起身,于是便坐在承乾宫二门花厅内闲聊。
宜妃性子张扬不羁,又仗着为皇帝生了三个儿子,每每合宫觐见集会时,她总是抢站在几位同位份的妃子之前,今次也不例外。
坐在东侧上首,她眼风扫了一圈,惠妃和她关系最亲近,紧挨坐在她下首,正和新晋答应张氏绿杏说着佟贵妃喜好礼仪周全之人,一定要紧守规矩。
德妃从来都很少讲话,心思最深沉,现在也是不言不语地望着高几上摆放的菊花沉默。
荣妃进宫最早,早些年也颇得圣宠,但是自从连失四子之后,她便开始随太后礼佛,不再参与后宫事,只有这样的合宫集会时才会出现。
望着偏殿贞顺斋紧闭的房门,宜妃倒生出些不乐意,她们四个人起的这样早,冒着清寒秋雾来请安,良妃可倒好,这样阖宫主位集会的日子还紧闭房门。真不知道,贵妃那么个讲究礼仪周全的人,怎么会准许她如此放肆?
没好气地道:“咱们来的是不是太早了,你们看看,良妃怕是到现在还没起呢吧?”
其余几人闻言抬头望向贞顺斋,德妃和荣妃都不言语。惠妃抚养的八阿哥胤禩是良妃亲子,她对良妃倒是颇为关照,为她辩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宜妃冷眼嗤笑:“既需要静养就不该和贵妃同住承乾宫,贵妃娘娘主理六宫事,这承乾宫天天人来人往,怕是静养不了吧。咸安宫不是还空着呢吗,我看那里正适合静养。”
惠妃皱眉,低声劝她:“那里可是冷宫,你别乱说。”
宜妃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承乾宫总管太监赵敬弓着身子走近,打个千跪在花厅外:“各位娘娘,贵妃娘娘请娘娘们进去。”
宜妃拂袖起身,率先往正殿去。惠妃一边起身,一边一再叮嘱绿杏。荣妃和德妃也随着往正殿走去。
正殿里,贵妃端坐在紫檀地屏宝座之上,望着请安行礼的四妃,笑着点头:“诸位妹妹,不必多礼。荣穗,快让座。”
佟贵妃一眼瞅见跟在惠妃身后的绿杏。
忙笑问:“后面那位可是张答应?”
绿杏闻言,慌忙跪下:“奴婢答应张绿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佟贵妃忙笑着让荣穗扶她起来:“不用行此大礼,你我同为皇上嫔妃,只是位份高低不同而已。”
宜妃冷笑:“想来是做宫女做习惯了。”
绿杏窘迫,她出身寒微,不过是借着戴萤被惩罚的契机,向成嫔通风报信,投靠了成嫔,本是想找个靠山。或许是老天怜悯她,戴萤在端敏公主接风宴上竟然扎伤了脚,她得以代替戴萤跳舞,得到皇上怜惜,封为宫嫔。
宜妃这样大喇喇说出来她最想隐藏的过往,简直让她窘迫至极,红了脸,将头埋的更低。
佟贵妃深知宜妃嚣张的性子,劝阻也没用,只能转移话题:“德妃妹妹,我不在宫中的这几个月里,有劳你了。”
德妃起身,谦卑道:“娘娘哪里的话,帮娘娘料理六宫琐事,是嫔妾应尽的本分,何谈辛苦!”
“太后前日还向本宫夸赞德妃妹妹办事有条有理,是个有分寸的。太后还说,要让你学着料理六宫诸事呢。”
佟贵妃的话,无异于在这四位妃子之中扔下一枚炸弹。
让德妃协理六宫,是要晋她的位份吗?
还没等她们参透这上一句话的意思,佟贵妃紧接着又扔出另一枚重磅炸弹。
“皇上前些日子也说了,诸位妹妹的妃位都有些年头了,说要寻个大节庆晋一晋大家的位份呢!”
听了这话,宜妃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她为皇帝诞下三子,一直荣宠不衰。若是晋位份,她肯定首当其冲。
惠妃心里也高兴,只是面上却不敢太过张扬。她的大阿哥虽不是嫡子,可也是长子,若晋位份,一定有她。
德妃还是一如既往沉默不语。荣妃早已看透世事,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
佟贵妃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心下了然。
“荣穗,叫映月上茶来。”
荣穗有些惊讶,娘娘怎么会让映月这个新人来上茶。但是主子的吩咐她也不敢多问,只得往后院去找映月。
映月正在房里修改衣裳上的纹样,想着今儿早起时织锦和其他宫女头上插竹纹银簪,心里稍稍放松,却也隐隐有些愧疚。她如此做,不过是想分散良妃的注意力,她应该不会把有竹纹银簪的人都抓起来吧。正在担忧间,却看见荣穗急匆匆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姑姑,什么事这么急?”
“娘娘让你去上茶呢,快准备准备。”
上茶?这不是上等宫女才能做的差事吗?“可是姑姑,我才刚来,不懂承乾宫的规矩啊!”
荣穗一边拉她出门,一边说道:“你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做就行了,一定要双手递上,还有落桌面的时候一定要轻,不能发出声音。”
映月在小厨房茶水间端了茶进了正殿,才要为贵妃上茶,就听见赵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贵妃娘娘,良妃娘娘求见。”
佟贵妃有些意外,今日承乾宫集会,她怎么会愿意出门呢?这样的情况,她不是向来避之不及吗?虽然心上疑问,但是仍旧平淡应道:“请她进来吧。”
映月心里一紧,端茶杯的手一松,茶杯吧嗒一声磕在云石桌面上,好在距离近,没有溢出茶水。但是茶杯放落桌面的声音还是引起了贵妃的注意,贵妃微微皱眉眉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良妃穿着月白散花锦团菊袷袍,外罩同色月华锦披风,由宫女扶着,缓步走进殿中。微微屈膝道:“贵妃姐姐万福,诸位姐姐万福。”
宜妃冷哼一声,转过头,最看不惯她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你身子不好,皇上早就吩咐过,阖宫集会时不必参加的。”
良妃在宫女玉波的搀扶下费力坐在最下首的椅子上,才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嫔妾听见几位姐姐来了,想来给姐姐们请安,咳、、、咳、、、”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干咳起来。
宜妃嫌恶的拿丝帕掩起口鼻。
映月心想,良妃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啊!
可是,昨晚上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昨晚笛子吹得那么好,还和康熙两人有说有笑,根本就不像是有病之人,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她是装病?
良妃好不容易平复喘息,望着立在贵妃身后的映月,一张陌生的脸孔,穿着葱绿色氅衣,衣上绣着岁寒三友,发间只有一朵绢花,虽然打扮简单,但是长相不俗,气度不凡,她便是承乾宫新来的宫女吧。
良妃对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鬼的关系,映月总觉得她的笑里藏着一把刀,想将她剖开看看。
“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十分喜欢猫狗,只是嫔妾身子弱,太医嘱咐不嫔妾不能养。嫔妾听说四川巡抚年羹尧贡进来两只纯白的的波斯猫,忍不住便想来看一看。”
映月听见她如此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看猫的,不是来查她的。
年羹尧进贡的两只异域波斯猫通体雪白,眼睛蔚蓝如海子,且乖巧温顺,佟贵妃也十分喜欢。难得有机会抱出来大家一起看看,便转头对荣穗说;“去把那两只波斯猫抱来,让良妃看看。”又对着众人说:“年羹尧不知从哪里寻得这两只猫,品相好,性子又温顺。你们也一起看看。”
片刻后,荣穗和金珠两人各抱了一只纯白色的猫进来,毛色纯白如雪,眼睛碧蓝如海。确实惹人怜爱。
佟贵妃接过一只,吩咐金珠把另一只抱给良妃,良妃接过它,抱在怀里,抚模着它绒软纤细的身子,笑的十分温暖。
“这两只猫确实是难得的上品,年羹尧真是有心了。”德妃看着如白雪般洁白的波斯猫,夸赞道。
佟贵妃点点头。
正在众人夸赞波斯猫的乖巧美丽,年羹尧孝心可嘉时。良妃的尖叫声穿透屋顶。
“啊——”
她抱着的那只波斯猫不知为何发了狂,正在良妃怀里乱扑乱抓,她的脸上已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血珠不断冒出来,滴在月白袍子上尤其触目惊心。那只猫却还在她身上乱扑乱抓不松手。
几位嫔妃论心计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是遇着无心无智的畜生,却都心惊胆战,慌乱不已。不知道是害怕疯猫,还是不想救良妃,根本无人敢上前。小太监们倒是不怕,但是又不敢僭越。
还是映月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费力制伏并抓起良妃怀里的猫,扯下来扔出殿外。
“快,把这个也扔出去。”佟贵妃害怕的把怀里的猫也扔到地上。
映月小心拎起那只猫也扔了出去。众人方才放下心来查看良妃情况如何。
良妃却早已晕了过去。佟贵妃见状忙命人去请太医。映月和一众宫女也忙将良妃扶回贞顺斋等太医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