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离开大燕的那天,天高云淡,万里长空,青碧如洗。然而,临行前,舞阳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百里嚣阴冷森然的笑却如同一团乌云盘踞在心头。
她窝在舒适的马车里,回想着舞阳道别的那一幕,不禁从怀中掏出她送的那个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只剔透如水的玉簪。
簪头垂下几缕碧玉精雕细琢以银丝串成的流苏,手轻轻一摇,便如飘飞的雨丝,多情温婉,很美丽的簪子,却是女子适用的样式。
当时交给簪子的时候,百里嚣在场,还亲自验过锦囊中的东西,唯恐舞阳从中夹带着什么。
而她则是暗暗惊了一回。
当时舞阳的解释是,簪子是送给丞相夫人的,还说为当年之事道歉。云意知道当年方语梅小产之事貌似与舞阳有些牵扯,也便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只是,事后想想,又觉不对。手指仔细摩挲簪子的每一处,就连细碎的碧玉流苏也不放过。
忽然觉得不对,她将其中一条碧玉流苏拈起来,运足目力,仔细察看,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细小的碧玉珠上,刻着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一句:“谨以此簪,赠绝世佳人”,云意目光一缩,蓦然握紧了簪子。
舞阳,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一句赠绝世佳人,后头还隐约绽放着俩字“原娘”……
“怎么?”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子幽蓦然睁开眼睛,他从她陡然紊乱的呼吸,察觉到她的心情起伏。
云意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的纷乱,看着他道:“舞阳公主,察觉到了我的女子身份。”
子幽目光微冷:“要杀她?”
想了下,云意轻轻摇头;“不必。她若要揭穿我,何必等今日。倒的百里嚣,舞阳似乎知道了点什么他的秘密,那天想要告知与我,最后被他阻止,也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舞阳。”
“派人去保护?”子幽询问,却见她并不赞同,“百里嚣眼下还不敢对舞阳怎样。倒的要好好想想,他会怎样对付我们。这路上,无比提高警惕。”
“嗯。”子幽忽然伸手将她捞过来,让她斜靠在自己怀里,伸手轻轻揉按她的太阳穴,“别想太多。”
云意微勾嘴角,安心地合目休憩。
现在的子幽比以前体贴多了……嗯,要不要让他一直保持下去?她有传信给玉微暇,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办法医治子幽的失忆症,还有风息,他的医术也是首屈一指的。
一路风平浪静。五月底,云意一行抵达燕国边境,进入诀水城。天色擦黑,这是队伍在燕的最后一夜,明日将踏入大禹国境。
大禹在望,云意非但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心情更显得压抑。
莫名的不安,在接到风息让人送来的密信之后,顿时烟消云散。若无意外,今夜他就会抵达诀水。
夜半,万籁俱静。云意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子幽就躺在身边,呼吸清浅,神色清宁,似乎已经睡着。
蓦然,一声厉啸,尖锐地划破夜空。
云意从床上弹坐起来,光着脚,匆忙出门,飞上屋顶,举目远眺,但见远处夜空,腾起一串耀眼的金芒,而方向——心陡然一沉。
“出事了。”子幽无声无息地站到她身边,琉璃眼底倒影着残余的最后一点金光,他说,“我去!”
云意默然,她紧紧抿着嘴唇,有片刻的犹豫。刚才的信号,是煞发出的,乃是执行重大任务时,情势十分危急时刻请求救援之用。而每次任务所用发出的信号并不同。这次……是护送语梅之行出了差池。
至于语梅缘何出现在燕禹交界,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出事了。
犹豫不过片刻,云意朱红微张,转眸看着子幽:“小心。”
子幽了然,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拂,“等我。”发丝扬起,遮了她的眸,风过处,是他身上独特的冷淡的气息。
再凝眸,子幽已经离开。
云意回到房中,墙上钉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燕子林。”
纸条之下,附着一物,是云意留给方语梅的休书。云意揉碎纸条,神色如冰。
燕子林,三字蕴藏着更多的信息。那字迹,乃是百里嚣所书,她不会错认。
这是他给她留下的线索,方语梅,在他手里,要想救出她,只能前往燕子林。
刚才煞发出的信号,也许是他刻意为之,调虎离山?
云意不及多想,转身出了房门。
燕子林,并非仅仅是一片林子。而是城郊十里一处山原。地势高低起伏,丘陵绵密,远远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
如墨天空,只孤零零缀着几颗星子。
云意赶到时,燕子林中某处,蓦然腾起一道讯号。她沉眸定了须臾,打马飞速往那里奔去。
赶到发出信号的地点时,周围安静得可怕,却并无任何异常。
微弱的星子下,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云意的目光缓缓扫过,神色愈发凝重。
轻微的遄息钻入耳朵,云意神经一绷,急行几步,从一具尸体下,发现了方语梅。
她浑身是血,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气若浮丝。云意呼吸一滞,缓缓蹲躯,“语梅?”
方语梅几不可察地抖了下,秀眉紧蹙,从混沌中拉回一丝神智,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的一个影子,她艰难地吐字:“是、是你吗?”
云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柔声道:“是我。”手不动声色搭上她的脉搏,顿时如坠冰窖。
她的医术虽只学了皮毛,然而判断一个人的生死却还游刃有余。
语梅她,声息一绝,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纵然玉微暇在此,只怕也无力回天。
方语梅倏然睁大眼睛,奄奄一息的眼底,蓦然迸出夺目的光彩,如明珠、如美玉,衬得她平凡的面容异常的美丽。
她目不转睛端详着云意,末了,嘴角边露出一丝如梦似幻的微笑:“临死前,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云意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凄怆无语。自己对方语梅如此决绝,她却依旧深情不渝。
“语梅,对不起。”云意用力闭了下眼睛,掩去眼底的酸涩。
“不、不要说、对、对不起。”方语梅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握她的手,断断续续说道;“我都、懂。”她是他的负累,会成为别人要挟她的软肋。
他送走她,是为了保住她。她其实,都懂。
云意神色微震,低头凝视着她苍白的脸,感动和愧疚之情在心头涌动不休,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语梅,如此美好的女子,若非遇到自己,她会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语梅,若有来生,但愿你不要再遇见我。”
“不!”方语梅急切的摇头,呼吸短促,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抓住云意,指节都泛着白,“下、下辈子,希望、还、可以遇见夫君。我、我会做的更、更好,那、那样、也许夫君、就、就会爱我。”
云意呼吸一紧,定定看着她,要告诉她真相吗?
沉吟着,她缓缓开口:“语梅,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不能爱你。”
“我、懂。”方语梅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夫、夫君有、有爱的人……”
云意沉默,心头还在挣扎。
方语梅的手却蓦然松开,缓缓垂落,云意顿惊:“语梅!”执手,只剩冰凉。
“语梅!”柔声呼唤,她却依旧听不到。方语梅静静躺在她的臂弯,神色宁静,犹如睡着,眼角边,一滴晶莹,却深深刺痛了云意的心。
“对不起……”怔然良久,云意颤抖着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喃喃自语道:“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是女子,不能爱你。”
芳魂已逝,再无言语。深深的痛悔,消散在风中。
风在林中呜咽,忧伤的气息却被冰冷的肃杀无声地包裹,碾碎,烟消云散。
云意静静地把方语梅放在地上,仔细地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和发髻,旋即月兑下自己的外衫,温柔地披在她身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冷冽的目光,环顾四周无声围拢的队伍。
百里嚣一袭银衣,冷然站在队伍之中,如不世战神,散发着冰冷的、强悍的气息。
“是你杀了她?”云意神容平静,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幽凉而危险。
百里嚣勾唇,冷然一笑:“你若安分,她岂会死?”
云意手指微蜷,内心恨火燎原,面上还是一派冷静:“是不是,你早就察觉?甚至于,反过来,利用少卿,算计于我?”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可能。
“不错。”百里嚣自得一笑,“别以为少卿那点小动作能慢的过朕。小雅,你失策了。”
云意轻吸了口气,问:“少卿如何?”
百里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知道?跟我回大燕。”
云意冷冷一笑,环视了下周围,蓦然脸色一变,身子猛然晃了一下,却听百里嚣笑道:“小雅,你已经没有选择。因为,你中了毒。”
“你——你下的毒?”云意震惊盯着他,“什、什么时候?”
百里嚣嘴边笑意更深:“毒,就在少卿送你的玉佩之上。”
云意瞠目,眼底露出一丝恨意;“你、好卑鄙。”说完,无力地坐到地上,从怀中模出一枚雕刻着流云的玉佩。
玉是上等的血玉,色如血,流淌着动人的光泽。“叮”地一声响,玉佩落地,顿时裂成两半。
“小雅,跟我回去。”百里嚣缓缓走了过来,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拥入怀中,温软的馨香,直让他心荡神移。
他微笑着亲吻她的发丝,志得意满道:“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你只能属于我,若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推开她,脸上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没事?”
云意从容地抚了抚鬓边,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没死,我怎能有事?!”说着,猛然扣住他,将他扯到跟前。
“皇上!”周围的护卫蠢蠢欲动。
云意冷喝;“谁敢动一下,他必死无疑!”
“你想怎样?”百里嚣脸上的柔情蜜语尽褪,眼底燃烧着怒火。
“想你死。”云意毫不迟疑,眼神冷酷,“本来,我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你对我下毒?”百里嚣渐渐感觉到身上的不对劲,又惊又怒,想转身去看她,却被云意死死禁锢。
“你被我身上的婆罗鱼咬了。”云意声若流水,神情却冷酷,“婆罗鱼,你知道吧。以毒为食,却也剧毒无比,而且,毒性千变万化——”
“小雅!”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
关少卿从人群中冲出来,担忧焦切的目光投向百里嚣,恳求道:“小雅,求你,别杀省之。”
云意神色一顿,淡声问:“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关少卿惭愧地下头:“小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云意失望地摇头,关少卿只是棋子,她本不怨他。只是,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却令她心寒。
“你知道他杀了语梅,知道他利用你,给我下毒。”云意的声音渐冷,“但是,你却还求我饶他。关少卿,你可曾想过,若非我命大,也许,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关少卿忽然抬头,语气急切,“省之说过,他后悔了,他想弥补你,还说要将皇后之位留给你……那块玉,其实、是他送你的……”
他的辩解,在她讽刺的目光下,再也无力继续。
云意脸上挂着妖冶的笑颜,心却在寸寸冰冷。他说过,绝不会向百里嚣透露半点关于她的事情。那样信誓旦旦……她信了,结果却是这么地讽刺。
手中蓦然一震,云意回神,却见百里嚣已月兑离了自己掌控,顿时面色一寒,抬手一抓,手指却触及百里嚣,数十道暗器蓦然从后方射来。
云意挥袖一兜,一手紧抓百里嚣,却听得“当心!”剑锋刺来,偷袭之人却是关少卿。
“小雅放开省之!”
“休想!”云意紧拽百里嚣的胳膊,却听得他沉声一喝,臂上猛然震动,温热的液体溅大脸上,手上蓦然一松,有什么月兑离了控制。
凝眸一看,手中抓着一只断臂。而百里嚣,痛滚在地,左臂已失,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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