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陌 第30章 元宵

作者 : 翠蔓扶疏

翌日一早,季容去向萧正则请安,得知庾氏和表妹母女二人前去檀柘寺上香,这才想起今日已是正月十五了。

于是甥舅二人便在一处用饭,萧正则遵循大夫的叮嘱,服药后只喝着松子茯苓粥。

布菜的下人知道季容的喜好,夹了片蜜汁火方给他。

季容默默看了看原本该坐萧敬乾的地方,那片火方在他嘴里嚼了半晌,愣是尝不出个咸淡来。

四下静寂无声。

直到撤席,萧正则看了季容一眼,见他碗里还剩了不少。

漱口净手之后,季容想着舅舅许是要往书房去,告退后便独自往园子里逛逛。

他一路走到傲雪亭,满眼尽是开在雪中的梅花,簇簇深红浅红,如玉笼绛蜡。又因梅花浸过寒气,故而芬芳愈浓。

两只正躲在枝梢梳羽的翠鸟听见声响,扑扑飞到了花墙对过。

透过九子式漏窗,可看见那一面皆是拏云攫石的苍松翠柏。

季容看的出神,忽然,一只小黄麂从漏窗上探出头来,顿了顿又转向身后看了看,侧身飞也似地跑了。

不一会,几只鸟雀自那边飞来,而由远及近的几棵树则无风自动,簌簌落下厚厚的积雪。

随后,一蒙面人自墙的那头跳起,落在墙头上,又凌空一跃而下,白衣白巾,雪地中着实不易分辨。

他身后有两个精壮大汉眉尾相结,他们乃萧府自家的护院,都曾在六扇门供职。

季容从未遇见这等情状,不意昨夜一语成谶,竟当真有人闯来了萧府,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三人皆全神贯注,尚未注意到季容。

“既有胆来,为何藏头露尾?”一人突然开口,落在季容耳边,端的中气十足。

然而季容不知这二人自半刻前在屋顶发现这贼子,双方久持不下,正暗暗气苦。平日难得也有胆大闯来的,数年不过三四次,一看是他们,转身就逃。眼前这厮才交了手,便觉不简单,却不知为何而来。

一人向后跃了丈余,抽出腰间的乌金软鞭,猛地挥向一树梅花。

忽听一声闷响,红英如雨,待到芳华落尽后,那碗口粗的树干慢慢裂开,竟被一分为二。

那人轻轻抖了抖手腕,鞭梢立刻如蛇也似缠住了其中半棵,将其连根拔起,随手一抛。

季容就在不远处,他看见那一半树干甚是光滑,即便用柴刀也未必能劈的如此干净利落。

“想当年,卫行、田广在江湖上也是两条响当当的汉子,如今怎地也甘做富贵门下狗?”蒙面人鼓掌道。他双手开合间,不知何时多了几枚冰雪捏成的飞蝗石,似流星一般打向二人。

“下九流的龟孙子!让爷爷来教教你!”使鞭子的卫行一鞭将其挥得粉碎,田广亦眼明手快,一个鲤鱼打挺躲了过去,登时暴跳如雷,叫骂着取出一对判官笔直攻向他。

蒙面人单足点地,使了个燕子三抄水跃上梅梢,虽站在梢头,却宛如细雪覆着花枝,轻颤中无一瓣落下。纵然季容是个外行,也看得出来人的本事不比胆子小。

“这位想必就是府上的二公子了。”蒙面人立在高处,兀地发现季容。

常言道:外甥像舅,且季容比萧敬乾不过大了岁余,又身着锦衣玉服,难怪会被误认。话音未落,竟径直冲向季容。

卫行见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忙一挥鞭将蒙面人拦腰缠住,使出全身力气往外甩去。

那蒙面人本就是假意要动季容,不过顺势借力跳到高墙上,眨眼间便逃之夭夭了。

卫行的脸登时紫涨如猪肝。

“怎么回事?”季容疑团满月复,似蒙面人这般身手,若是道上的人,如何不知萧家,还敢来捋虎须,看他空手而去,不论求财求物,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调虎离山!”季容月兑口而出。那两个护院倒是镇定的很,心知有石雷几人在,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来。

眼下蒙面人跑了,他们只庆幸那贼酋根子没把这宝贝伤着。初时,这二人还以为金尊玉贵的公子哥都禁不得吓,唯恐待会子唬出一身病,无法向东家交代。直到见他脸不改色腿不抖,这才各自将心塞回肚子里。

至于贼人,卫行已隐隐猜度出他的来头,只是当下碍于季容在,不便说出口。

季容还没走到半路上,远远的,一群愁眉苦脸的家丁正东张西望,兀的见了他,好似久旱逢甘霖,忙欢天喜地迎了上来,纷纷大喘气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季容知他们定是奉命来寻,他好歹将一只衣袖挣了出来,正了正三色金抹额,笑道:“既要拜菩萨,怎的不央了管事跟了去,这会子眼巴巴扯着我念佛作甚?莫非我身上穿的是袈裟,怀里有真经渡人?”

“我的祖宗,”一个小厮叫道:“就是十个百个罗汉菩萨,也及不上你这尊寿与天齐的金身活佛。咱们见你一面,即得正果。”

季容止不住大笑,“那这宅子岂不成了五百罗汉堂?罪过罪过。”说着解上的荷包、香囊等物,全数给了他们,喜得众人眉开眼笑。

待他到了书房前,石雷从假山后迎了上来,道是老爷正在书房会客。

既是虚惊一场,季容放下忐忑,转身却险些与前来的小厮撞上。

小厮抬头见是季容,本陪着笑,谁知见到了他身后的石雷,不免着了慌,看了看季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季容倒不以为意,随手掸了掸衣衫。

正当石雷走过来接下,小厮双手捧着的浓金填掩雕漆茶盘上,一对官窑青花龙凤纹盖碗令季容起了好奇之意,不由多看了书房一眼,不知里面到底是何方贵客?

他转念一想,书房里既然有客造访,那受罚之人必定逃出生天了。季容深知萧府向无堂前教子的规矩,不由松了口气。由他见客也好大赦也罢,总好过小杖受,大杖走。

“这位想必就是令甥了。季家子弟,亦乃人中龙凤。”书房里,一个穿驼灰江绸夹层直裰的中年男子微微推开一扇如意卷草窗,他望着晴日下远去的人影,抚颔称赞不已。

“区区小儿辈,何须故人千里而来?”在他身后,萧正则吹了吹茶,淡淡道。

炕桌的紫檀棋盘上,一副牙雕象棋已厮杀过半。

“若非萧兄入京,我何曾愿意再踏此一步!”此人原本颇是面善,谁知他言语间恨意甚浓,一时间连眉眼都带着恶狠狠的煞气。

萧正则手中的杯盖“当啷”一声落在盖碗上,神色萧索道:“萧某不过是一介挂名领俸的闲人,怎敢劳动赵兄大驾光临。倒是时常想起赵兄的玄武寨山清水秀,好一处修行所在,即便天子也无福消受。他日赵兄大道得成白日飞升,岂不比金銮殿走一遭痛快?”

赵晏扬眉道:“哼,怎及某君短篷孤棹,绿蓑青笠,稳泛潇湘雨?”

萧正则明白他说的是何人,只装糊涂道:“若果能沧海寄余生,也是求不得的福气。萧某近年常思角巾东路,总是不能。”

“呵呵,相逢皆道辞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赵晏冷笑不已。

萧正则沉默片刻,笑道:“只怪向平之愿未了,姑且欠下山水债,比不得赵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赵晏目光一厉,逼视萧正则道:“萧兄依旧不肯助我?”

糊涂!势强?人强?萧正则在心中摇头,起身袖手而立,“当年萧家不曾落井下石,如今亦不会煽风点火。还望赵兄好自为之。”

赵晏犹不死心,“萧兄不见眼前的裴家——”

“笑话。如今普天下还有谁没见着裴家的下场?”

萧正则反诘他,又道:“裴家自作孽,怨不得旁人。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旁人若不以此为戒而引火烧身,那才是不见裴家。”

萧正则语落良久,待他回过头来,人已不见了。

“老爷,”石雷敲了敲门。

“进来说话。”

“方才卫行说,有人闯了进来,好在发现得及时。”石雷顿了顿,踌躇道:“像是和裴家有些瓜葛。”

萧正则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悦道:“裴家?我倒不知眼下还有哪个裴家?告诉他们,无论何方神圣,我只要眼不见为净。”

石雷点头,“属下知道了。”

“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全都上赶着来。”萧正则拿起一枚弃子捏在手里,恨恨道:“终究还是躲不过这瘟神。”

“依属下看,老爷既然已无大碍,不如早日打点离京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我也正有此意,”萧正则说着,瞥了眼棋盘,冲着石雷道:“看出什么名堂?”

石雷上前一看,其中红字的兵车占据黑方的九宫中心,不由月兑口而出道:“小鬼坐龙庭!”

“都说世事如棋,赵晏棋下的不赖,处世眼光却如此短浅。这么多年,还是些许长进都没有。”萧正则不屑笑笑,随手拂过棋盘,棋子纷纷落在地上,清脆有声。

“吩咐下去,各处准备起来。再呆下去,还不知有什么牛鬼蛇神来招呼。”萧正则想了想,又叮嘱道:“看紧下人的舌头,这点小事无需让夫人担心。”

“那,表少爷……”

“见上一面又如何,你当这些人敢久居京城?他们要找什么人,心里清楚得很,不会旁生枝节。何况,不提季家在京中有人,松风的身手你也有分寸。还有,不论下人里谁看见了什么,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属下明白。”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阵风,刮过就没了影,府里各处忙着张灯结彩,时辰似乎也过的格外的快。

眼见日头才下,满城华灯张,兰膏发,火树炫黄,银花蓬勃,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玉栅小球灯、珠子灯、罗帛灯、万炬层出,弥望不极,如星挂空,而光彩动摇于云海涛波之上。户牖、屏柱、茶床、燎炉,皆五色琉璃,缀以夜光、火齐,照耀璀璨;纵观环绕,则又睹合宫萧台,崇楼杰阁,森罗布濩。

世人于此节多尚白衣,盖雪月所宜。季容亦不例外,回了舅舅之后便带了松风来城中赏灯射虎。

街上人来人往,时有戴着闹蛾、玉梅的素衣女子对季容频频注目回眸。

主仆二人一路停停走走,信步走到一处,但见彩楼高筑,下面悬着各色精巧的五色彩灯,每灯皆附一谜。周围已有不少人,对着灯谜指指点点。

彩楼下放着张榉木圆桌,桌上有壶,壶前酒杯一字排开,边上还有个沙漏。

桌前站着一人,正喜滋滋数着铜板,一抬头见众看客里的季容,立马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上前殷勤恭维道:“这位公子一看便是满月复经纶,不知肯否赏光?”

季容一笑,松风拿出铜板交与他。

那人抬起头,在彩楼下转了两转,取下一只描金莲花灯,双手递了过来。

“‘二龙分守’,打一词。”季容接过,读着谜面,略一思索,已胸有成竹。

“宠辱。”人群中有一人朗声抢先道。

“这不是宋才子吗?”

“是啊,可不就是他!”

“文曲转世,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认出他来,交口称赞不已。

“原来是宋兄,久仰大名,幸会。”季容向宋艮拱拱手。

“不敢当。”宋艮手持一枝深黄的磬口腊梅轻晃,映着象牙白蹙银织锦风毛大氅,风姿颇是不凡,“还未请教足下——”

“建邺季容。”

宋艮手中的花枝一顿,眼中笑意更盛,“久闻府上一门子弟尽文章。”说着执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谁知这壶里是辛烈的椒酒,本是为了罚猜错者所设,害宋艮被呛得连连咳嗽。

摊主看了看这二人,不知如何是好。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季容示意松风,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桌上,“足下只管取灯谜来。”

摊主自打一见了那锭成色十足的银子,眼珠子便转不动了,此刻听季容如是说,转过身看了半晌,取下盏绛纱梅花灯挑在半空。这些灯谜大多是京里的读书人闲来写着交与好事者,借此招摇才学。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打一句古文。

“时穷节乃见,出自《正气歌》。”宋艮月兑口而出,环视了周围一圈,瞥见两个国子监生悄悄路过,冲他们白眼冷笑一声。

季容不以为忤,笑道:“宋兄好才思。”

宋艮环视了下人群,对季容笑道:“宋某不过于无佛处称尊,惭愧。”

忽然,季容见宋艮身后的人群中出现了四五个同窗,其中一个挤上前,拉了拉摊主,向上指指一盏硕大的流水鲤鱼绛纱灯,随后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摊主二话不说,将那盏灯挑了出来。

谜面是“龙门”,回文格,打一成语。

“啪”宋艮将手中的腊梅一折为二。

季容倒是猜到了谜底,只是见宋艮如此,明白个中原委,不愿说破。

“我知道,是充耳不闻。”稍时,一个小童挤进人群,看样子是开了蒙的年纪,出声道:“既是回文格,先顺读,后倒读,即成‘充耳不闻,闻不耳充’。‘龙’字充‘耳’为‘聋’,‘闻’字去‘耳’为‘门’。”

小童说完,向人群中怯怯张望起来。

宋艮顺着小童的方向看去,见到人群中有几个太学生,神情大有嘲讽寻衅之意。

季容皱眉,顾恒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对他摇摇头,上前拍了拍宋艮的肩,“宋兄……”

宋艮却并不领情,戒心甚重地向后一退,冷冷拂袖而去。

有同窗一把拉住顾恒衣袖,劝他道:“哎,顾兄,由他去。似他宋艮这般以才自足,以能自矜,不单单为小人所忌,亦应为君子所薄。”

“哼,总算打发了。来,咱们乐咱们的。”几个太学生此刻围了上来,仰头看起灯谜。

“皆大欢喜,折翼格,打一曲牌名。嗯、嗯——众仙乐!”

众人鼓掌叫好,渐渐把季容和顾恒冷落在一旁。

顾恒垂下半举着的手,自嘲地笑了笑,拨开面前的一盏金蝉灯,上面写着他所制的谜面: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

季容减了兴致,不欲和众人搅和,独自在角落一连猜了几个,回头寻顾恒,见他坐在不远处的茶肆买元宵吃,便走上前去,也买了一碗。

季容端详了顾恒一会儿子,关切道:“多日不见,顾兄似清减了些。”

顾恒举匙舀了个元宵,笑道:“京城的风刀霜剑,难免比别处更厉害些。”

季容听他似有所指,欲追问下去,顾恒却扯了些闲话与他聊。

人声鼎沸中,前方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声音渐渐大了,街上众人循声望去,一行人打马呼啸而来,皆绣衣银鞍,神情极是骄横。

路上的行人纷纷受惊躲避。

“不知又是哪个不省事的。”季容用白瓷匙搅着碗,抬头见顾恒神色淡淡,似早有所料,竟起身迎上前去。

瓷匙划破一个汤圆,赤色的豆沙馅溢了出来,把汤水染成了的褚色。

骑马者中为首的某人停缰勒马,远远望着顾恒,皮笑肉不笑道:“顾先生让我等好找。京城这时节天寒地冻,仔细伤了贵体。公子有话,镇国公府虽小,也有明灯数盏,薄酒几杯,还请先生赏光移玉。来人,牵匹马来。”

身后一人当即让出了□□的红缨青骢马。

“蒙贵府看顾。只是顾某一介寒士,实是不敢造次叨扰。”顾恒一口回绝道。

马上诸人的头昂的更高了些。

牵马的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就要上来。

“镇国府好庭训。”有人小声道。

“奇了,当初不是半子当家,那小公爷乃武举出身,自请去边塞,皇上还亲自嘉奖,如今怎的突然就入京了?”

“听说是府里的老太君不大好,皇上念在镇国府只一根独苗,常年离家不能尽孝,又未有子嗣,因而将他召了回来。”

“是呢,我也听说了。可怜黄侍郎家的三小姐,当初新婚燕尔没多久便独守空房了,这回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等纵容下人当街扰民的纨绔子弟,还不如在边塞拘着。话说回来,天子脚下就如此目无法纪,那偏远之地更是胡作非为无人知晓了。”

“保不齐是这书生得罪了人家呢?别看这会子人模人样,背地里指不定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

“笑话,镇国府能让做下丑事的人这么逍遥?”

“你们当这镇国公府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年长的驼背老者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子,看了看周围茫然的后生,半是愤恨半是无奈,拨开人群进了间酒肆。

季容听家中的叔伯在酒后茶余提过,镇国公骆氏,祖上曾是前朝的外戚,被敕封为武安伯,后因不得势故而心怀怨怼。直至各路反王起兵,武安伯见大势已去,便投靠了高祖。高祖得登大宝后,便封其为镇国公。因骆氏是二臣,并不得新朝权贵青睐,除却年节里的赏赐,境遇与前朝所较怕是更不妙。不知情者说什么席丰履厚,殊不知骆家也是哑巴吃黄连。到了如今,仅留正枝骆臻一脉,而骆臻在四年前业已作古。可怜了老母寡妻,膝下尚有嫡出的姐弟二人,长女骆修齐已招赘,其弟骆修平,便是众人口中的小公爷了。

倒不知顾恒如何与镇国府扯上瓜葛。

为首的下人见顾恒迟迟不动,策马吆喝着驱赶人群。路当中,一个小贩躲闪不及,慌乱中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本在路边讨饭,见状立刻蜂拥而至,猫着腰钻进马群,手脚并用,争先恐后捡着零落的山楂,其中不少被马蹄踩的烂了,照样被他们塞入口中。

街上本已有人把雪扫在两旁,此刻,粘在石板上的残雪混着马蹄上的尘土和果子,又将地面搅得狼藉不堪。

“造孽啊,八成是秋汛被淹的外乡人上京逃难来了。”路人摇头叹息,见还有一两个胆子小,畏畏缩缩蹲在路边张望,便从袖子里模出几个铜板,丢进他们行乞的破碗中。

小乞儿忙向施舍的人连连磕头,大喊恩公。

“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爹娘又不知在哪里,当真命苦。”

“卑田院里尽是些京城的泼皮,怎容得下他们,那些当官的也不管管。”

“管?官老爷们连京城的事都管不过来,还管这些外乡人?没叫当街打死已经是开恩了。”

“奇了,朝廷每年拨的银子可不少,怎的就是治不好这水?”

“这还用问,?当官的谁不指着捞钱,用到咱百姓身上的,能有三四分就不错了。”

“咳,瑞雪兆丰年,看这雪下的,指着收成好些罢。”

众人一面说,一面对着镇国府的人马露出嫌恶之色。

谁知这镇国府的马也与众不同,眼瞅着个子大,脾气更是大。见有人拦路,不住嘶鸣喷气,抬起蹄子就要踩下去。

小乞儿们狼吞虎咽,满嘴塞着山楂,抹了抹腮边的雪泥,抬头见这庞然大物,吓得动弹不得。

“站住!”路旁几个举子大声呵斥道。

马上人看了看他们的衣冠,不由犹豫了片刻,然而身后随即出现了一队更显赫的车马,中间一辆朱红的车身上凿镂金薄帖,清脆的鸾鸟立花趺衔铃由远及近,随车停下轻晃不已。

赶车的马夫个个年少英武,不啻于城中威风凛凛的羽林郎。

最前面的一辆雕花车里,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先下车,锦衣丽妆,样子甚是体面。她向车里伸手,缓缓扶下一个素衣乌发的少女,似是女官,着貂蝉袖,头戴捻金雪柳,眉尖若蹙,娇咤道:“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挡公主府的马车?”

镇国府的人飞快打量了下仪仗,知道车里的并非公主,却也必是非同小可,赶忙翻下马,连连作揖,谄笑道:“岂敢岂敢,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着,如丧家之犬,慌慌张张窜到街边的小巷里跑了。

小乞儿们趁机手拉手溜回人群里。

少女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经过顾恒身边。

车身的玳瑁和合窗上,绣金灯笼锦帘幕无风轻扬。

很快,街上又开始熙熙攘攘起来,不少人仍对公主府的气派赞不绝口。

“子平兄,”季容走到顾恒身旁,看向镇国府下人离去的小巷,宽慰道:“毋须烦难。”

顾恒看了他一眼,笑着感激地点点头。

“对了,怎的又不见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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