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陌 第29章 夜宴

作者 : 翠蔓扶疏

千里之外的京城,雪正下得紧。

太学里,围炉夜话早已散去,寒夜里,正该拥衾酣眠。

除了风雪呼啸,惟有屋外的竹枝被积雪压的不堪重负,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已是四更天。

顾恒素来睡得浅,听得声响,不由的披衣坐起,望着发亮的窗纸出神,心道:这倒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他见尚有几枝竹子的影子尚在窗纸上映着,再去桌旁一看,桌上双龙抱珠澄泥砚里的余墨未干,便趿鞋提笔走到窗前,也不点灯,就着屋外的雪光随意而描。

直到画完一扇窗,顾恒仍是意犹未尽,只觉烧着炭的房间有些闷,便推了推窗透口气,这才发现对面有几间厢房已陆续点起了烛火,屋中之人或执卷徘徊,或端坐疾书,剪影映在窗上,俨然是一幅幅苦读图。

顾恒登时有些汗颜。他转念又想到时下,若说崔家一事似轻之又轻的冬雷,那裴氏之祸便仿佛是场先至的春火,一路烧到了京城。却不知,灯下有几人正向父兄叔伯鱼雁传书。

圣旨已下,夷三族。自大梁开国来鲜闻久矣。

忽然,有扇房门静静开了。

原来是赵文扬。

不曾想这般折胶堕指的寒夜,他竟身着单衣走出房门,还在银装素裹的院中打起了五禽戏。

虎扑鹿奔,熊运猿提,地上厚厚的碎雪四溅。原本平凡无奇的动作,在他举手投足之下,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凛凛威势。

远处的天幕上,不时有五彩的烟火升起,衬得他一人更是寂寞。

话说大梁从不推崇偃武修文。自高祖立朝来,不少爱在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的举子对六艺中的射、御二技并不生疏,精熟者自然也算不得凤毛麟角。而戎马出身的武官亦有行军时手不释卷的儒将,如已在位十年的北庭节度使,即季容的叔父季珏,放下那杆银龙逆鳞枪,能写得出一手绝佳的瘦金体。

其实朝廷倒也并非苛求百官定要文武全才,全因高祖临终托孤,曾告诫顾命之臣,太平盛世最忌子孙马放南山,读书人一味削减了脑袋搏富贵求功名。若个个皆羸弱如识马作虎的晋朝世家子,他日铁蹄之下,庙堂上再无出将入相之栋梁,滚滚烽火中,便只能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于夷狄。

故而文臣虽优渥,谏官不轻杀,于武一项,虽不及开国初年那般样样着紧,却也不曾全然废弛。能在兰台寺走章驰檄固然好,倘若能身佩吴钩投笔从戎,于有生之年将胡人赶尽杀绝,亦是多少书生梦寐以求的夙愿。

几片雪花被吹到了脸上,顾恒打了个寒颤,见屋外之人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一派气定神闲地进了屋,室内烛火随之一暗,想必是睡回笼觉去了。

顾恒慢慢呵出一口白气,看了看几处无人的房舍。初一至十五的这半个月,京中的举子各可返家共叙天伦。余下路途遥远的,太学里亦不再拘束的太紧,只要不生事便好。就如季容,因舅父尚未离京,便去了萧府小住一段时日。

檀板歌莺,霓裳舞燕,今日这别庄有客造访,萧正则便将席设在了延曦阁。

若序齿,季容本在末席,奈何寒暄之后,因宾客尽居城中,皆云他远道来京,纷纷执手牵袖将他让于上座,方各自归位。

萧正则遣退了身后的侍女,明知季容看向自己,心中笑了笑,兀自执一把玉八仙捧寿金锁壶,澄碧的翠涛酒缓缓注入鹤飞盏,顿时盏上鹤飞如生。他随即举杯向座下敬酒,季容尚未离座,余下几人忙变躬迁席,口中连称“岂敢”,甚是诚惶诚恐。

季容仰头倾杯,怎奈美酒入喉,却品不出其中的佳处。

时下里,人们聚在一处,谈论的无非就是裴氏之祸。

萧正则的气色与初来京城时相较,已红润不少,彼时一律闭门谢客。今日设宴,算的上是头一回。

季容尝了尝手边的一道飞鸾脍,持杯望向花样腰身宫样立的舞姬,个个蝉衫麟带,珠辉玉丽。耳边奏的是时下教坊新作的曲子,他伸手轻叩桌面和着丝竹,一面侧耳听着众人言语。

“裴家当真是气数尽了,好不容易逃出了个裴信瑜,次日便被守城的将士寻着,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如今太平盛世,竟还有人妄图造反,败北必是天意使然。”

“这等没王法的弥天大罪,还不知要赔进去多少人。此番当真是触怒了天颜,连断屠月都顾不得了。我听说,那裴家在外做官的人,已全都下了狱,地方官还可先斩后奏呢。”

“说来也是,这裴家深受皇恩,女儿又居妃位,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哼,到底还是得了便宜,竟然痛痛快快死了!”

其中有一人觑着萧正则的脸色,感叹道:“某曾听人云,天下之事,在意外者常多。众人见得眼前无事都放下心,明哲之士只在意外做工夫,故每万全而无后忧。”

旁人会意,正要夸夸东道主,萧正则闻言罢箸,开口道:“诸位,依我之见,天下之祸非偶然而成也,有辏合,有搏激,有积渐。辏合者,杂而不可解,在天为风雨雷电,在身为多过,在人为朋奸,在事为众恶遭会,在病为风寒暑湿,合而成痹。搏激者,勇而不可御,在天为迅雷大雹,在身为忿狠,在人为横逆卒加,在事为骤感成凶,在病为中寒暴厥。积渐者,极重而不可反,在天为寒暑之序,在身为罪恶贯盈,在人为包藏待逞,在事为大敝极坏,在病为血气衰羸、痰火蕴郁,;奄奄不可支。此三成者,理势之自然,天地万物皆不能外,祸福之来,恒必由之。故君子为善则籍众美,而防错履之多,奋志节而戒一朝之怒,体道以终身,孜孜不倦,而绝不可长之欲。”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避席举杯,对萧正则称是赞扬不已。

“听君一席话,胜过我等千言万语啊!”

“金玉良言,金玉良言,萧翁果然真知灼见。”

“是啊,这等道理,也亏得萧翁能说的如此通透简练。”

酒过三巡,趁着换曲的当口,季容自称不胜酒力,便起身告罪离席。

屋外雪落如鹅毛,季容适才饮了酒,故而遍体生热,他身上披了件烟栗色云锦盘金灰鼠斗篷,虽不如先前那件压风,倒也不觉寒冷。

季容就这么一路走到假山下,冷不防前头一个掌灯引路的小厮跌了一跤,压坏了一棵宝珠山茶,哼哼唧唧叫着痛。

就在这时,有人从假山的暗处靠近,在背后一手勾住季容的颈项,压低了声音,发狠道:“别动!”

“阁下佳节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季容但觉脚下有物微动,微微瞥了眼,原来是一角猞猁斗篷随风拂身。

“素闻季大公子嘉名,幸会。”

“季某不过一凡夫俗子耳,如何及得上萧家的二公子?”季容说到此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身旁神情古怪的小厮们,忍俊不禁道:“萧二公子好大派头,不发下人压岁钱,倒施了一路的脂粉味,闻此淑郁之香堪比目睹佳人,这等艳福,可是花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哎,你们都杵在一边做什么,还不赶紧来磕头谢赏?”

身后之人亦笑了,即刻松开了手。

季容回头,见一身长玉立的清俊男子立于华灯下,头戴八宝翡翠冠,容色神采奕奕,正是表弟萧敬乾。

二人一齐大笑了起来,把臂共往暖阁小酌。

“舅舅当真偏心。方才宴无好宴,便是琼浆玉液也令人味如嚼蜡,你倒逍遥。”季容斟了一杯酒,看着萧敬乾道。

“天地良心,我到了京城之后,几乎日日与他们相见,难得得闲半日。”萧敬乾笑了笑,道:“近日之事,你在席上可听出什么动静来?”

季容回想了番,“那些人说的,左不过是些落井下石之语罢了。”如今裴家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连聋子都听得见。不过,季容自忖萧家与裴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时讳莫如深反叫人起疑。

“也是,想必纵然有什么话,明面上总不好宣之于口,难为大表兄替我受罪了。对了,你看看这个。”萧敬乾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递与季容。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李太白的《前有樽酒行》。

流沙笺上诗字俱风流,取了时新的玫瑰胭脂和上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代墨作书,一笔一划,绮丽难言。

“今日王府请了一干少年俊才赴宴,话说你们夫子当真这般严厉?座上之人竟无一出自太学。”

季容笑道:“夫子常道仕途上只应酬无益人事,工夫占了八分,更有甚精力时候修正经职业?他老人家平日便不轻面谒人,省其疲于应接;不轻寄书,省其困于裁答;不乞求人看顾,省其难于区处。我等跟着夫子久了,一是畏其严,二则敬其人,若你今后在席间不见太学生,大可不足为怪。”

萧敬乾笑道:“这孙夫子果然名不虚传。然则士君子终身应酬不止一事,只要酌量缓急轻重为后先便是了。”

他说着,饮了一杯酒,季容问道平王府有无动静,他摇头道:“开席前有言在先,若涉及庙堂,先自罚三钟。那赴宴的规矩倒是有些意思,虽有请柬,却需做首藏头诗,应名应景,不限韵。”

“如今裴家连门客亦不能幸免,今上恶朋党较诸前代尤甚,凡有引树私党者一经查实,刑罚甚重。眼下,怕是又有小人要大扯顺风旗,论起所谓的‘持禄养交’来了。呵,平王倒也不忌讳。”季容从梅瓣剔犀干果盒里拣了两颗桂圆,剥着吃起来。

他还欲再说下去,见萧敬乾向外看了眼,季容顺着方向看去,那二色绫帘子外,正站着萧敬乾的贴身小厮,双手捧了个斑斓的锦盒,因里头在说话,故而这小厮不敢轻易开口。

萧正则喝了杯酒,道:“进来说话。”

“回二少爷,方才平王府遣人送了来,老爷正在前头会客。”小厮进来后,恭恭敬敬把盒子放在桌上。

季容将桂圆核吐在银唾盒里,不待萧敬乾伸手,便把锦盒拿了起来。

这盒子不过单手可握,掂着也不沉。虽是蹙金结绣,以在场之人看来,自是稀松平常,奇在盒上有把赤金七宝如意锁,然而却无钥匙。

季容轻轻摇一摇,除了如意锁细碎的声音,不见丝毫动静。他不由失笑道:“何等宝贝这样稀罕?只是既然给了你,怎的又卖了恁大的关子?”

萧敬乾放下酒杯,随手接了过来,问小厮道:“平王府送来时可有什么话交代?”

小厮摇头道:“小的来时,不曾听见大管家有何吩咐。”

季容还欲取笑,萧敬乾皱眉迟疑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支赤金明珠钗,将钗子慢慢塞进锁孔。

金锁应声而开。

季容瞅了眼,铺着猩猩绒的锦盒内,不过是一只海马纹夜光杯。

他看看那支金钗,又见萧敬乾若有所思,便将杯子拿起来转着把玩。

忽然,季容“咦”了一声,原来杯口处尚有一点绛色的口脂,余香犹在。

萧敬乾脸色一变,举起金钗,对季容道:“方才席上逢场作戏,有一胡姬与我调笑,我便从她头上拔了下来,谁知临走时竟忘了。她在与我说话时,就用这杯子饮了酒,是以上面留下了痕迹。我素来不惯与人同杯,便另换了个金爵。”

萧敬乾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喧嚣的雕梁画栋间,钗骈玉燕,酒列金鲸,声色充耳盈目。

萧敬乾见惯了满目绮艳,一时有些厌了,低头自斟自饮。

一支《紫云回》过后,歌伶舞姬纷纷行礼告退,自去换妆更衣。

过了不多时,第二支胡曲响起过半,一股浓郁的香气渐渐向萧正则袭来,非兰非麝,馨可裂鼻。

萧敬乾抬眼,一条长长的破红绡披帛落在他的肩上,衬着他海天蓝的衣衫,宛似霞光出海。

萧敬乾顺着披帛看去,一个穿着麝香色缕金罗衣裙的胡姬正向他这里款款而来,雪肤碧眼,笑靥如花,举意动容皆济楚。

萧敬乾看着她依着自己坐下,便拔下她头上其中一支金钗,笑道:“金钗摇来金步软。”

胡姬执起桌上的一把碾玉水晶金壶,替萧敬乾空掉的海马纹夜光杯里倒上酒,自己先抿了口,对着他含笑道:“尊驾勿怪,非是贱妾不懂礼仪,实是才思浅薄,需得佳酿以润枯肠。”

那话语流利婉转,若闭上眼听去,直与中土女子无异。

萧敬乾转了转酒杯,见杯口处已被印了一点檀色的口脂,便不动声色地将之推在一旁,转而对着胡姬支颐笑道:“洗耳恭听。”

胡姬如水的眼波一转,笑道:“玉山倒去玉颜酡。”

“酡”字刚落,萧敬乾眼前一花,他正想问那胡姬的名姓,那胡姬已起身,形便娟以婵媛兮,若流风之靡草。

只见她退入众姬中,倾鬟振袖之间,犹向萧敬乾频送秋波。

萧敬乾一手摩挲着发钗,无意间模到钗身上阴刻了“嫣华”二字,不由一笑,对着那胡姬遥遥举杯。

丝竹歌舞,醇酒佳人。席间众人各有佳趣,平王酒酣兴起,取过乐工的紫箫吹了曲《清平乐》,引得众人高声赞好。

“许是平王府的锁眼都是按着簪子打的也未可知。”季容将杯子放在桌上,出言打断了萧敬乾的思绪,口中仍不住调侃,“平王也未免小气了些,既舍不得把人送来,眼巴巴拿这劳什骨子来搪塞作甚?莫不是一出美人计,故意教你睹物思人?”

“老爷可曾有话交代?”萧敬乾无奈地看了眼季容,转了转手中的簪子,对小厮疑惑道。

小厮依旧摇头。

哪知过了片刻,管事却带着平王府的人亲自前来。

其中为首的一人看着便面目精明,而他身后之人虽着男装,身量却小了一圈,待抬起头来,居然是在席上与萧敬乾调笑的胡姬。

约是平王误以为这二人在席上目成心许,故而送了过来,这法子倒也有趣。但不知表弟意欲何如——季容打量了下眼前妍姿洽媚的女子,在心中如是想。

“多谢王爷割爱。”萧敬乾起身,看着他们淡淡一笑,将夜光杯举在手中,拇指有意无意揩过杯沿,将那点口脂抹了去,先发制人道:“方才萧某一见此杯便觉颇合眼缘,只是此乃王府之物,又得蒙美人一亲芳泽,自忖无福消受。不意平王厚礼至此,如此寒夜,竟劳佳人玉趾亲临,当真惭愧。”说着上前将簪子重新插在胡姬的发髻上,作揖道:“适才酒后孟浪,现今自当璧谢,还请勿怪。”

他这话虽是对着胡姬说,两眼却看着王府的人。

胡姬伸手扶了扶簪子,未几,又轻轻拔了下来。几缕发丝贴着脸颊,疏疏落在她粉搓玉洁的颈项间,倍添风情。她那一双碧蓝澄澈的盈盈妙目只痴痴看着萧敬乾,仿佛房中独他一人,温柔的神色中带了些幽怨,更显可爱可怜。

管事向后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捧了回礼来:瓜形白玉盘内,盛着一副金厢珠宝珊瑚玉蝴蝶首饰,另一人则抱着个波斯锦盒。

萧敬乾顺势笑道:“感君佳意能无酬,反将木瓜报珍投。”他看看玉盘,对胡姬道:“一点菲仪,权作添妆润色之用。”

事已至此,平王府的人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了。

临行前,胡姬随众人姗姗走到门前,猛地娇波回倩,说不尽的缱绻缠绵,即便百炼钢,也堪化作绕指柔。

然而萧敬乾不过负手笑笑,温言道:“马滑霜浓,千万珍重。”

季容在旁看得甚有兴致,待胡姬走远后,替萧敬乾斟了杯酒,笑道:“今日才知何为‘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当浮一大白。”

眼见萧敬乾喝了,季容又给他续上一杯,不料被萧敬乾一手握住,看着季容的空杯,反诘道:“这杯又作何解?”

季容一把拨开他的手,挑了挑眉毛,“自是罚你不懂怜香惜玉了。”

萧敬乾愣了片刻,嗤嗤一笑,“的确该罚。”他说着说着,竟引壶自倾,再也无需季容捉臂劝釂了。

季容看出其中端倪,渐渐皱起眉头。

不多时,但萧敬乾见玉山倾颓。

季容也已薄有醉意,一手扶额,轻轻推了推萧敬乾,寻思着要找几个稳重的小厮来服侍才好。

“孽障还不知悔改!”忽的,季容眼前一花,萧正则已搴帘而入,脸带五分愠怒。

季容大惊,赶忙上前相迎,因一时间起猛了,只觉头晕目眩。

萧正则已换了便服,想必饮宴已是曲终人散。

门外伺候的下人都尽数被打发了,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季容脸上一阵阵发烫,自己当真喝多了,否则依着适才的情形,岂有无人来劝的道理,更何况萧敬乾醉成这样也不见人来服侍。

“舅舅息怒,表弟到底年轻些,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待他醒后严加管束也就是了,万勿气伤了身子。倘或舅舅清恙反复,不知他要怎么懊悔。”季容知道萧正则膝下无儿,便因此将胞弟萧灵均的独子视如己出,故而难免爱深责切。

“老爷,”萧正则的心月复适时端了茶站在门口,季容亲自接了,正想双手奉上,却听萧正则背对他道:“我还不曾醉。”

季容愣了下,片刻明白过来,谢过后将醒酒茶一气饮了。

萧正则回头看着萧敬乾,对心月复道:“石雷,将他带下去,若这孽障醒了,教他立刻去书房跪着!倘或过了晨起时分,但凡延迟一刻,就多跪一个时辰,谁敢袒护,我便揭了他的皮!”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下人们抬了暖轿来候着,传话之人站在帘外大气不敢出。

平日里服侍萧敬乾的人听了这话之后,忙唯唯诺诺应下,小心翼翼将不省人事的萧敬乾扶着走了。

“石雷,你也下去罢。”萧正则缓了口气道。

石雷临走前看了看桌上,又看了看季容,悄悄命人把残肴撤了下去。

季容如骨鲠在喉,也不知说什么。

萧正则来回踱了两步,走到季容面前,徐徐道:“这孽障尚未告诉你罢。”

季容这才知道来龙去脉。

原来去岁上巳节之时,萧敬乾在西湖上泛舟览胜,无意间看中了岸上的一个女子,于是差人打听。本是件极寻常的小事,然而她偏生是个倡家,又曾是云韶府的人,如此一来,萧府自然不想有所牵扯。再者,萧敬乾与荥阳郑家的二小姐在半个月之前已纳了徵,试想萧府安肯惹人闲话?是以萧灵均狠狠斥责了儿子一番,谁知萧敬乾竟如魔怔了似的,自此茶饭不思,直到母亲程氏气的卧病不起,这才绝了荒唐念头。此次他上京,一是探望萧正则,二是为了散心,只是谁也不曾想,他对此事依旧耿耿于怀。

季容听罢,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家时每每去母亲房中请安,倒不曾听闻只言片语。

萧正则继续数落道:“凡事不矜细行,终毁大德。平日宗族里谈起后辈子弟,从来少不得说他几句聪明。可他果真是个出息的,像你凭文章挣个功名岂不好?萧家难道指着他中个状元光宗耀祖不成?无非看他少年人靠在花了银子的虚职上,终不是正经出路。我膝下无儿,令仪虽身为长房嫡女,可惜命里不宜招赘,其他几房子息也单薄,命里又不宜过继,自然更看重他。你再看看郑家,与他平辈的哪个没有过了三场?”

“舅舅说的是。”季容宽慰道:“表弟到底还年轻不经事。不过,好在他的婚事已经定下,外甥曾无意间听母亲提起,说是郑家的女公子极通诗礼,性情又好,待到表弟成亲后,必然能收心养性。”

萧正则不置可否笑了笑,看着季容道:“罢了,且不说他。今日是否宴无好宴?”

季容低头道:“原是外甥行止失当。”

“本也不过是萧府的门人。不过,你要记着,日后若在外头,善人固可亲,未能知,不可急合。恶人固可疏,未能远,不可急去。”萧正则倒无不悦之色,一手撑着桌子坐下,道了声:“坐。”

“是,外甥记下了。”季容聆训后依言坐下,哪知那盏醒酒茶淡了些,与萧敬乾同饮的佳酿后劲又大,一时间酒意涌起,只觉头晕目眩。

萧正则本想再说些什么,也只好就此作罢,唤人带他下去安寝。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青云陌最新章节 | 青云陌全文阅读 | 青云陌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