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案子虽然有了些思路,但纪嫣然的事着实让许言心情极度低落,她足足在房间里憋了一天不肯出门,一时想得是纪嫣然抱着白墨微笑的样子,一时又想到她病重时体弱气喘的样子,一时又是她认命等死的样子,许言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可她能如何?上诉?上访?还是给公安局长、检察院检察长写信告状?她甚至不知道谁是局长、谁是检察长!许言只懂得按程序办事,完全忽略了任何时代的司法都要附随于政治,更何况这个落后的没有法律文化的异世。难道要她许言去拦毛泰璋的饺子还是去给明以淙告御状?这完完全全不是她的风格,也完完全全不是她擅长的。百般思量,百般愁思,许言盘坐在椅子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待到天色暗淡下来,她避开众人,悄然离开。
前世的许言活了近三十年,许是因为过于顺利,她虽然貌似温顺,但极自信甚至于自负,不懂得融通,也不后退,做任何事情都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管这节奏是对是错,步步前行。她对人对事的态度,用褒义词来说是冷静理智,用贬义词来说根本就是无情无义,她拒绝对除了自己,除了亲朋以外的人和事产生情感,冷硬的个性也就是这样一天天的根深蒂固了起来。说到底是许言胆怯,她害怕受伤,害怕付出情感后被情感的副作用反噬。祁菲因车祸去世后,许言更是害怕遭遇同样的痛苦,她心底里对祁菲二十余年友情的枝桠长在最深的位置,也被祁菲的陡然过世而刺得最深,若非如此,噩梦也不会伴随她数年之久。
到了这个异世之后,许言不需要面对杀人、抢劫、**等等恶**件,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有了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亲朋的陪伴,舒缓的生活节奏使得她在一年的时间里吐纳出积压在心头的灰暗因子,渐渐学会用阳光些的视角看问题。可偏偏这个时代,她没有了一直最骄傲的独立自主的权利,尤其是在婚嫁上,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浮萍一般,毫无依靠,若是父母疼爱也就罢了,而这个小拾儿,父母之爱根本就是幻想,若是能将她嫁做嫡妻已经是大大的不易,为了利益嫁给别人做妾也不是不可能。纪嫣然的事更是打击,刑事案件一向都是许言最善于处理的事件,在这里却偏偏是她最最无力的事,若不是易慎行纵容,任曦帮忙,还有卓知非为了某些目的的刻意为止,纪嫣然即便能保住命,也万万做不到如今这般皮毛无损。
许言毫无目的地信步游走,思绪也四下游走,不知不觉中走出内城,走进一片陌生的山林中。天色暗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许言这才感到害怕,莫说她一向都没有什么方向感,就算是方向感绝佳,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没有光线的山林中,恐怕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士兵才能走出去。许言抬头看看天,没有月亮,依稀可见的那点点星光不是她认识的北斗七星,更不足以照亮山路。许言深吸一口气,秋夜里,空气带着湿凉的触感,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许言顿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浑身的汗毛都写满警觉竖立了起来,脑子里更是层出不穷浮现出各种案发现场的血腥画面。“别怕。”许言低声安慰自己,“这是京都,治安好着呢,不久前洛州府才破了连环杀人的大案,对隐性凶手是种警告……”许言对着自己好一顿催眠暗示,才平复了过快的心跳。不过,周围漆黑一片,无法视物的无力感也让她害怕,走得快了怕是会被树木枝桠撞得鼻青脸肿,走得慢了怕是要等到天亮才走得出林子,而且说不定离内城更远,以她的方向感,再走回去比登天还难。想到这里,许言犹豫着停下脚步,想要不就就地坐一宿?可是洁癖发作起来的许言,觉得这个空气清新、充满青草泥土芬芳的林子到处都是细菌,想象力丰富的她更是把远处的点点灯火当做是狼的眼睛,不由得心跳再次加快。
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会有狼呢?许言仔细辨认,才发现那不是狼的眼睛,而是灯光。做出这个判断,许言有些喜极而泣的快乐。
那是间位于山崖边的小屋,不大,灯光也很昏暗,但对许言来说,这已经算是如日中之阳,耀眼光亮得很,她一时激动,几乎是踉跄着小跑过去,敲门。
敲了许久,拉开门的是一个有着冷峻脸孔的年轻男人,许言一向观察入微,看到生人仔细观察几乎是一种本能,她注意到这个年轻男人,身材中等、相貌中等,五官普通如同路人,脸上没有易被人识别的标示,就算是许言看这一眼,她都不敢肯定自己能够对他的样貌有准确的描述。这简直就是一个从事秘密工作的绝佳人选。许言调整面部肌肉、骨骼、神经,作出最最无害的表情后软软一笑道:“我迷了路,不知道……”
门被迅速拉开,带起来的那一阵风直扑许言面门,她不自主的闭了下眼,在睁开眼时闯进眼帘的竟然是卓知非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大半夜的他怎么在这里?
“许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卓知非一脸诧异地看着许言,不过诧异只是一瞬,迅速恢复到平日的模样,侧过身子,“秋夜露汽忠,你快进来。”
许言没想到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见到卓知非,心里的惊诧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以她那些寥寥的政治觉悟,实在想不通当朝一品大员怎么会也夜半三更出现在这样的一个木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