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宫人惊恐地大叫,皇上**了,皇上**了!扬起头来,看见熊熊的焰火从正阳宫喷薄而出,浓重的灰黑色烟尘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朝堂,我没有理会,只是一路向内殿楼阁狂奔而去,不管那里已经成为灰烬的火场或是修罗的城池,我要找到哥哥,我要找到增寿哥哥,不管他侥幸逃月兑,还是,还是伤痕遍身,他是我的哥哥,是众多徐家男子中最真诚最窝心的所在,是与我流淌着同父同母血浓于水的哥哥,是我今生唯一可以幸福依靠而无所顾忌的男人。
我永生也不会忘却,当我赤脚冲入大内殿堂的时候,慌不择路的内侍将我重重拦住,跪请我不要踏入殿宇,我疯了一般地踢开跪在石砖上的太监,殿庑下缓缓流淌的鲜红血液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顺着那浓稠的血迹看去,我的哥哥,那个从记事起将我陪伴,痛哭时将我拥入怀中,宠我,疼我,娇惯我的哥哥,满身疮痍倒在白瓷殿堂上,他的身上,朝袍已被狠狠撕裂,上身竟横列着七八个之多恐怖的剑洞,汩汩而出的鲜血在身下交错,已经慢慢凝结,身下红褐色的血液衬映在雪白瓷砖上,闪痛人的眼眸,我跌坐在地上,惊吓得忘记了哭泣,我不知道那个温文尔雅的建文皇帝该有多么大的仇恨,一刀一刀捅入他的身体,让哥哥如此卑微囹圄地死去,他一定很痛,一定很痛。
哥哥的青色朝袍已经被血侵染地失去了原有的颜色,他脸色青白,是了,他还是依旧那么俊逸,我呆呆地起身,径直向他走去,他静静倚靠在回廊宫柱下,脸色安详,丝毫不见狰狞,“他知道的,小锦会来看他,他怕吓着小锦”我喃喃道,心像撕裂一般,可是却忘记了疼痛的滋味,我俯去,轻轻擦拭他的脸颊,将他的头拦入怀中,泪水开始疯了一般地飚落,我鹅黄色的衣裙已经被他的血液浸染,像是他紧紧将我拥抱,“哥哥,哥哥!你醒来,醒来好不好,求你,求求你,醒来”我摇晃着他的身子,想将已经渐渐僵硬的他摇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无助地哭喊,“哥哥,哥哥,求你,求你看看小锦,求你醒…醒…醒”。他的身体开始冰冷,浓稠的血液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温度,我将长敞褪去,披到他的身上,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里,“小锦不会让你冷的,不会,哥哥,你不会冷的”我已经开始浑浑噩噩起来,仿佛他静静看我笑,刮我鼻梁,逗我开心,是的,哥哥,你不会冷的,我们一起生活十八年之久,你的手你的身体,从来温热如炉;可是眼前,血迹糜烂的他的躯体,却在我怀中隐避,我泪水滂沱,嗓子也嘶哑起来,那一刀一刀的凌厉,仿佛一刀一刀刺穿我的皮肉,捅进我的心房,于是我所能见的世界似乎开始变成黑色,于是恍惚中听见荆戈铁甲和战靴铿锵的响声,于是好像有铁臂将我搀起,我挣扎竭斯底里地大叫:“滚开,不许碰他!不许碰我哥哥!”我的手紧紧抓住哥哥的手臂,死死不愿放开,身前的两人似乎愣住了,没有与我纠缠下去,我回身紧紧扑在哥哥身上,谁都不能,不能再侮辱他。
“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听见这绝望而悲凉的声音,熟悉地让人想落泪,可是混沌的大脑却记不得这是谁的语调,我没有回头,却忽然感到身后的暖意,那个人似乎将我和哥哥一齐拥入怀中,那个人,似乎伏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我惊恐地回身,想要躲避他的拥抱,却发现他血红的双眼,似乎愤恨地望那殿中滚滚黑烟,“都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把他找出来!”他似乎发了狂,大声怒吼。
身下的将军们将哥哥的尸首围成一堵浓重的铁壁,我紧紧抓住哥哥破烂的衣衫,向殿墙边躲去,我的身上浸染了哥哥的血液,散乱的青丝和**的雪足沾染着凌乱不堪的血色,我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胸腔里奔涌着酸涩恐惧似乎将要承载不下,我混乱地摇头,眼前的世界似乎全然黯黑了下去。
我似乎跟在增寿哥哥身后,一直拼命唤他,他却总不回头,沐静姐姐也在我的身后掩面而泣,我不能明白,哥哥怎么了,他为何不理会我呢?难道是我私自离开应天,还是我一定要那雪白貂敞,又或仅仅因为,我也哭了?眼前是荒野一片,终于盼到哥哥回头,我拉住他,他只是笑着看我,忽然间满眼涌出血来,对我道:“小锦,哥哥好疼。”我上前想抓住他的手,可是却似乎穿墙而过,抓住了一缕青烟,我大叫,猛然地,似乎从梦中惊醒。
安王府里皆缟素,清脂的眼已经哭成红肿,“娘娘,娘娘你醒了。”
我转身见朱楹焦急地握住我的手:“小锦,怎么样?”
我扑进他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仿佛此生此世,都没有这样哭过,朱楹轻轻拍着我的背,“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卓瑾上前,帮我换了敷在额前的药包,“增寿哥哥呢?”我拉过卓瑾的手,急急问道。
他看着朱楹,又转头看我,轻轻叹气:“建文皇帝将他斩杀于朝堂,燕王殿下已经入宫,从今日起,主宰天下的,将是燕王了。”
我的心忽然紧缩了一下,是了,我记得那个恐怖的黄昏,记得哥哥血流不止的样子,“那么他呢?他死了吗?”
朱楹第一次看见我眼中狠毒的怒火,按住我的双肩:“找了五天,据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葬身火场了。”
我忽然间有些悲哀,转头看满府的白色帷幔,“这是在为谁发丧?”
“娘娘,燕王殿下昨日宣召天下,王爵以下,皆为增寿将军服丧三日。”卓瑾有些忧伤地看我。
“那么说,我已经,昏睡了,昏睡了…。”
“娘娘你昏睡了五天。”卓瑾恭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