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鬼魂示警
孙文才在李家喝过寿酒,回家后也自折腾过好一阵,幸好李德贵及时差人告知解蛊之法,涂抹过雄黄水又喝下一大碗后方才轻松不少前一阵酿的酒都供李家寿宴专用了,槽坊中存酒已不多。孙文才便叫上徒弟们,抬两百斤粮食到槽坊大灶,准备蒸粮酿酒。
徒弟们将粮食抬到槽坊,却突然嘈杂起来。孙文才后一脚进到槽坊,幺徒弟大声喊叫起来:“师傅,你快来看,大师哥不晓得咋个睡在了酒甑子里。”孙文才心里一惊,几步跨到酒甑子旁,赫然看到自己的大徒弟孙家富上身穿一件湿漉漉的破成丝丝缕缕的衣服,四脚长伸睡在酒甑子中。这蒸粮食的酒甑子其实就是一个大黄桶,只是去掉了桶底直接放在一口大锅上,直径有四五尺,恰好跟一个人的身子差不多长。孙文才双手扶在甑子边,俯身要叫孙家富,突然想起昨天已经让孙家富到李家去相帮,一夜也没回来,怎么会睡在酒甑子里,就问其他徒弟道:“你们大师哥啥子时候回来的,你们谁看到他回来了?”徒弟们面面相觑,各自摇着头。
槽坊不蒸粮食的时候,大灶的火便熄了,只是锅里的水尚有余温,而灶中的炭也未完全熄尽。故此,甑子里还有些许热气,竹篾编成的甑底上还丝丝缕缕地冒出些水汽来。孙家富就睡在竹甑底上,身子被甑底的水汽包围着,衬得一张脸惨白非常,简直不似活人的样。孙文才和徒弟们的嘈杂似乎吵醒了他,他幽幽地立起身来,但众人谁也没看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立起来的。孙家富立在甑子中间,看着自己的师傅和师弟们,两行泪水晶莹地挂上惨白得脸颊。他面向孙文才,在甑子中间跪下,磕起了头。随后,整个人又似漂浮在水中一般,只轻轻将上身打直便立起身来。他环顾一下周围的师弟们,用一种听似遥远又冰冷的语调对众人说:“师傅,师弟们,我就要走了。我走后,我的婆娘儿女就要劳烦大家帮我照顾。你们也赶紧收拾东西走,王举人已经带人来抓你们了。快离开九姓,再不走就来不赢了。要快——”孙家富说着,立在甑子中间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他就自甑子中间完全消失。
孙文才及一干徒弟呆在原地,人人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孙家富消失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阵连嘴巴都合不上。大家再怔怔地望着酒甑子,确信甑子中间已经没有孙家富了,这才恍然明白刚才是孙家富的鬼魂,莫非孙家富已经死去?但是,容不得众人细想,孙家富要大家赶快离开的话让众人心里紧张起来。幺徒弟孙家德问孙文才道:“师傅,大师哥要我们跑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王举人凭什么要来抓我们?”孙文才摇着头,说:“我也不明白。不过,家富既然已经提醒了我们,应该错不了。这样,你们将家中能带走的钱财带上,和婆娘儿女一起先到青冈坡躲一躲。我留在槽坊,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顶着。”徒弟们纷纷反对,七嘴八舌道:“师傅,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们都不走!”孙文才骂道:“短命崽子些,我都四五十的人了,还怕个锤子!你们还年轻,又有婆娘儿女,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婆娘儿女咋个办?”徒弟们却仍然坚持,齐齐跪倒一片,高声喊道:“师傅,一起走!”
孙文才见徒弟们跪倒在地,知是硬来赶不走他们,便苦口婆心道:“娃儿们,我晓得你们的心意。只是,王举人究竟为何来抓我们,到现在为此我们也还稀里糊涂。我孙文才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我就这样跑了,正好让王举人认为我确实犯下什么大罪,这个黑锅我背不起。但是,如果你们不走,当真有啥子牵扯到你们,一家子人该咋个安置呢?再说,你们先躲起来,如果我受了冤枉,也只有指望你们来解救。多的我不说了,都起来,赶紧走!我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死,我也是落不了气的。”
徒弟们听孙文才如此说,纷纷落下泪来,他们向孙文才磕三个响头,抹着眼泪起身,各自收拾东西去。孙文才进里屋,打开箱子,将多年来积蓄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拿出来,交给二徒弟带着。二徒弟坚决不要,孙文才急了:“又不是拿给你的,这么一大帮子人带着,不吃不喝啊?”二徒弟才留着滂沱眼泪将银子收好。徒弟们背上自己的女圭女圭,牵着婆娘,再一起给孙文才磕过响头,急急地朝青冈坡行去。
孙文才在屋外目送徒弟们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从眼帘中消失,方才一个人回屋,端把竹椅子坐在堂屋中间,等着王举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