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装东西的黑汉子被扔来的扁担一惊,齐齐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射出吓人的凶光。王举人不禁后退了一步,但他不愿就此甘休,怕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他自别人手中重新拿过一根扁担,紧紧攥在手中给自己壮胆。任玉明也学着王举人的腔调,对众人说:“乡亲们,我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他们都巴望着我们赶了场,买了东西回去。如果就这样任蛮子抢了我们的东西,回家去该咋个面对他们?”
人群里便有了一阵骚动,年轻力壮的庄稼汉们攥紧了手中的扁担或其它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黑汉子们吆喝一声,都站立起来,拿起标枪,高举过头顶,一片金光便闪耀在他们的头上。这并不是攻击的信号,只是在示威。但是,在赶场的人们看来,这群蛮子就是要将标枪刺向手无寸铁的自己。几个孩子被吓哭,接着所有的孩子都哭起来,妇女们也随着孩子们哭起来。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经绷得“嗡嗡”直响,稍不留神,弦上的箭便会流矢一般飞出,击垮涨得满溢的堤坝,洪水就将以吞天沃日之势倾泻而出。对峙中,黑汉子们停下装东西,赶场人在积蓄着迸发的力量。黑汉子们迟迟没有动作,这足以渐渐消磨赶场人的斗志。但是,一个黑汉子突然抬手指着人群最前面的任玉明,回头小声地跟同伙说了什么。黑汉子们愤怒了双眼,黑亮的眼睛中陡然闪出欲生吞活剥人的仇恨之火,他们舞了舞高举的标枪。无数道金光自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巨网,覆盖了挤在一起的人群。
人们最后的防线被彻底击破,一个青年再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手持一根扁担冲出人群,如无头苍蝇一般冲向对面的黑汉子。人群先是被惊呆,接着似被人召唤一般,齐齐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低吼,跟在青年身后,持了手中物什,冲向黑汉子。
黑汉子们被突然的变故震住,等到领头的那青年已到眼前才警觉过来,齐齐端平了标枪,迎着对面冲过来的人群,如挑稻草人一般,枪尖不断刺进人们的身体,“噗噗”声不绝。高声叫喊着冲向黑汉子们的人们,不及将手中高举着的家伙击下,黑汉子的枪尖便穿透身体,如被石头绊了一跤,上身向前狂倾,张大嘴巴伏倒在地。有的倒地后不住翻滚、高声申吟,有的倒在地上抽搐不停,有的倒地一声不吭便命归黄泉。血染红了金凤场,也染红了天上的太阳,天地间都只剩一个颜色,血红,血红。
任玉明同王举人一样,当九姓的汉子们冲向黑汉子的时候,他们嘴里高喊着,脚下却不住地退后。妇女儿童挤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父亲冲上前去,骤然倒在蛮子的标枪之下,呼天抢地地哭着。有的妇人紧紧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似不想让孩子亲眼看到他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而半大的孩子,看到自己的父亲或兄长如被劈倒的柴火一般倒下,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自己的亲人紧紧拉住。
冲到最前头的人纷纷倒下,还没冲近黑汉子的人便怯了,他们哆嗦着、犹豫着,有胆小的甚至尿湿了裤子。黑汉子们将冲到跟前的人一一刺倒,枪尖上淌着粘稠的鲜血,跟他们的眼睛一样,鲜红而刺眼。除了倒在地上或翻滚或抽搐的九姓人,已不再有人不要命地到黑汉子跟前。一个身材瘦小的黑汉子平提着标枪,不断滴落鲜血的枪尖指向人群,用冷得比寒冰还冷的声音说:“我再说一次,我们只要东西。不过,现在,我们要寻我们的仇人,挡我者,死!”说完,这黑汉子回头向同伴交代一声,另一个黑汉子提着标枪跟在他身后往人堆里走来,其他黑汉子纷纷装着地上的东西。
两个黑汉子到得人群之中,人群自动地让出一条路,虽有半大的孩子拿喷火一般的眼神瞪着他们,但是这些孩子让他们的亲人拽住,不能上前一步。两个黑汉子也只当没见这些孩子的眼神,剑一样的眼光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他们想要找的人。人们个个岌岌可危,他们并不知道黑汉子所说的仇人是谁,都担心他们看走眼找上自己,大气也不敢出,连孩子都吓得不敢哭出声。
退到人群中间的任玉明不明白人们为何突然安静下来,停住脚步,伸长脖子往蛮子杀人的方向望。进到人群的两个黑汉子便在攒动的人头中间辨出任玉明所站的方位,两人交换一下眼神,提起标枪,直奔任玉明而去。人群“哗”地让开一条三尺宽的通道来,任玉明拉着任春便赫然立在通道的尽头。
两个黑汉子屈臂高提标枪,小跑着冲向任玉明父子。在距任玉明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黑汉子右手前伸,抓住枪柄,标枪直直地递向任玉明的前胸。任玉明兀自站在通道的尽头,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弄不清楚这黑汉子为何只追赶自己,一时呆若木鸡。
眼看标枪就要刺进自己的前胸,任玉明本能地后退一步,随即拉过任春挡在自己的面前。那黑汉子一怔,刺出的标枪在空中顿一顿。但饶是这样,标枪的去势太猛,无论如何也收势不住,枪尖距任春的衣裳不足一尺,自枪尖发出的劲气已然将任春的衣裳吹得紧贴在身上。任春昏昏噩噩,浑然不觉这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还好奇地盯着枪尖上滴落的鲜血。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毫无惧怕地撞向黑汉子的枪尖。那枪尖经这一撞,力道改变了方向,斜斜弹起向上,刺向了那人的右眼。“嗞”地一下,枪尖没入那人的右眼半寸,黑汉子才收住枪势。那人捂着眼嚎叫起来,人们这才认出,那撞枪救下任春之人,竟是黄幺妹。
黑汉子并不管伤了的黄幺妹,重新提起枪,绕过黄幺妹,再奔任玉明而去。突然,这两个黑汉子像撞上了邪,颓然地垂下双臂,转过身,木然地回到他们的那伙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