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卜收人已然听说金凤场遭蛮子抢劫,杀人无数,凡家中有人前去赶场的人家,这时全家出动,扶老携幼,都要前去金凤看看自己家人是否平安。任玉明父子回去的路上,挤满了前往金凤的乡邻,比早上赶场的人还多。行在路上的九姓人个个怀着担忧和恐惧,没有人高声说话,跟任玉明迎面相碰,也不招呼,反倒拿一种怨恨的眼光看他。
任玉明感受到了这种明显的敌视,心里更加惶恐。人有时会是这样,不去追究真正的祸首,反而将所有的祸事都归结在并无直接过错的人身上。现在,任玉明便是九姓人的矛头所指。这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设若任玉明不号召大家去金凤赶场,大家自然就摊不上这等大事。不过,在任玉明心中,这种刨根问底式的追责并不足惧,他害怕的是若任秋让九姓人发现,不被大家乱棍打死才怪。
任春却并不理解他老子此时的心情,极不情愿地跟着任玉明回家,一路不断抱怨:“爹爹,你看大家都到金凤看闹热,我们再回去看一会儿嘛。”任玉明不理会他,只管拉着他往前窜,任春便不断回着头,跟在任玉明身后,任任玉明如牵猪一般牵着他。
家里,任赵氏倚在大门框上,眼睛望向金凤方向,已不知道站了多少时候。见到任玉明父子回来,任赵氏赶紧迎上去,不料脚杆发麻,往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任玉明气汹汹地拉任赵氏起来,骂道:“急啥子急?老子死不了!”任赵氏心中委屈,但是又怕极任玉明,不敢哭出声,只任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进门,任玉明先将任春关进客房,便急冲冲地到任秋和易芹的卧房中找任秋。任玉明对任秋说:“秋娃儿,快,收拾东西,带上易芹走!”任秋不明白任玉明何以如此急地催自己走,跟前日想法留住自己的态度完全掉了个头,但是,他清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爹,发生啥事了?你为啥催我走?”任玉明三两句话将金凤场的事告诉任秋,任秋急道:“不可能!不可能是蛮子干的!”任玉明诧异地望着任秋,道:“你咋能说就不是蛮子干的?莫非你跟蛮子有来往?”任秋正视着任玉明,铮铮地说:“你别管我跟他们有啥瓜葛,反正我就跟你说,我敢打包票,这绝不是他们干的!”任玉明见任秋态度坚决,担心一时说他不听,就不住催道:“管他是谁干的,马上要在九姓逐家清查了。如果找到你,怕是说不清楚。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带易芹走,过一阵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任秋在屋内走动起来,脑海里不断浮现当初九姓遭遇蛊祸后,永宁宣抚使信传哈大,强硬要求抓出孙文才,后上报朝廷,幸得朝廷认为“疑点甚多,不予追究协捕不力”才得以开月兑的情形来。眼下,九姓再发生金凤场血案,且九姓人自王举人到普通百姓,都一致认为是僰人所为,还不知道将给僰人带来怎样的灾祸。如今之计,唯有等待,看看戎州官府怎样处置这起血案,再将这个消息带给哈大,也好让他早做准备。或许,大萨凡的预言竟是真的,僰人的灭亡或许就要从这起血案开始。任秋打起冷噤来,即使在这样的大热天,想到这几个月中哈大如亲兄弟一般待自己、彝歪嘴等寨人将自己视为头领,再想到自己已经融入进去了的这样一群人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他无论如何也挺不住,心中乱如丝麻。
注意已定,任秋便停下脚步,对任玉明说:“爹,刚才我思来想去,觉得我现在带易芹走不是时候。一来家中无人照管,你和娘又一天天老去;二来,若此时家中易芹突然失踪,说不定就会引起别人怀疑,这样反而要糟。我看,我还是找个地方先躲一躲,万十分躲不过去了,我再走也不迟。”任玉明想想,也的确如此,何况若是易芹能怀上个一男半女的,即使任秋以后不再回来,这后顾之忧也就没有了。要是易芹真的同任秋离开九姓,倒确实不好给九姓人交代。
父子俩商量至此,算是说到了一条路上。但是,任秋该躲在哪里才安全,这似乎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任秋要往青冈坡躲,但任玉明反对,说青冈坡也常有干活路的长年,要是不小心给发现了,可了不得。想来想去,任玉明最后想到一个地方,但是又拿不准任秋敢不敢,便问道:“秋娃儿,倒是有个好地方,就不晓得你怕不怕。”任秋淡淡一笑,说道:“爹,这两个月我遇到过神,也碰到过妖怪,还怕啥子呢?”任玉明微微颔首,说:“那好,你就去李德贵的宅子里躲一躲。那里,就算是白天,胆子再大的人也要绕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