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着话，径直奔凌霄寨而去。到得石海寨外，哈二远远听到寨中人声喧哗，时而欢呼、时而怒吼、时而高歌。哈二不知寨中发生了何时，顾不上跟黄世芳答话，加快脚步飞奔而去。这黄世荣兄妹自小在老林中长大，也是健步如飞，紧跟在哈二身后，一步不落。
石海寨坐落在一片高大突兀的石群之中，这些露出地表的石头，有的似奇形怪兽，有的似擎天大柱；有的一匀大小，连成一片；有的单独兀立，成岩成壁。石海寨的寨子便散落在这些石头中间，首尾相连又单独成户，石头成了他们天然的围墙，寨门隐藏在石头之间。若不是熟悉石海寨的人，即使听到寨内声响，也断然找不见寨中的人或房屋。哈二曾跟随哈大到过石海寨，也在负责悬棺迁坟的时候到石海督促过小岩塆工程，因此，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哈二闪身进到看似挤在一起的两块石头中间，侧身穿过石间一条缝隙，便走上一条曲折的石间小路。平日守在这石间小路与石缝想接处的石头上的兵士不见了踪影，哈二心生好奇，往石间小路两旁的高石上望去，以前设置了几个哨岗的地方也没有人值守。他心里便焦急起来，不知这石海寨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按照哈大定下的规矩，即使太平无事，每个僰寨也需要抽调丁壮组成护寨兵士，平时值守寨子四周。这些哨岗轮流值守，无论寨中有何大小事情，白日昼夜一律不得撤离。但是，现在石海寨将如此紧要位置的哨岗也撤掉了，寨中还似欢呼一片，是什么大事需要撤掉哨岗呢？
带着团团疑惑，哈二瞟一眼跟在身后的黄世荣兄妹，继续加快脚步往寨内走去。走过石间的羊肠小道，便远远可见石海寨最大的寨房和寨人聚集的坝子。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哈二一行已可以看到坝子上聚满了人，嘈杂声便自人群中发出，一阵一阵巨大的声音如波涛一般击在石海四周的石头之上，被石头弹散，落在石头之间“嗡嗡”作响。
还未走进坝子，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一个拎着黑陶酒罐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哈二迎面相撞，醉眼朦胧竟认不出哈二来，他觉得眼生，便拉着哈二说：“来来来，还没跟你喝呢。”说着，这男人递过酒罐来。哈二将男人推开，这男人便看到哈二身后的黄世荣，就拎起酒罐递给黄世荣，说道：“你这个女圭女圭，咋个长起胡子来了？来来来，喝酒、喝酒。”黄世荣赶紧跳开，躲过男人。这男人见两人都不接他递过来的酒罐，便嘴对着酒罐口，“咕噜咕噜”地喝起就来。喝着喝着，这男人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冒出刚喝下的酒来，随即打起了很响亮的鼾声。
走进院坝，四处东倒西歪着喝醉酒的人。他们或斜倚在酒罐上，迷离的眼光盯着坝子中的人；或横在坝子上，“呼呼呼呼”地睡得香甜。坝子中间，密密地围满了几重人，阵阵喝彩声便从中炸起。坝子边上的高石上，十几个男女拎着酒罐，在边喝边高声唱歌。
哈二挤进坝子中间的人群，看到坝子中间放铜鼓的架子上，拴着一条水牛。这时，十多个脚步漂移不稳的男人，各自拿着一根碗粗的木棒，围着牛打。那牛浑身被打得稀烂，野性大发，暴跳地甩动头上的一双尖角，四蹄腾空乱踢。不过，牛毕竟被拴住牛鼻的绳子限制了活动范围，人们只消稍稍一退，便躲开了它的攻击。躲过攻击的男人们，抽空就是一棒打在牛身上，围观的人群中便发出一声欢呼。哈二看着情形，像是听说过的僰人槌牛，但是，槌牛节是每年的九月初九，现在还是六月间，石海寨人咋就过起了节呢。他问身旁的一个半醉的妇人，那妇人惊讶道：“你喝多了？寨主说我们僰人要灭亡了，从五月二十八开始就天天喝酒槌牛，你咋个像是睡着了一般呢？”哈二这才明白，传言不知几时也传到了石海，这石海寨人是在作末日狂欢。他心里一紧，怒火便涌上来，几步跨到坝子中间。
那牛正在发狂，又踢不到人，这时见一个人跳到跟前来，头一低，利刃似的双角便朝哈二冲抵过来。哈二刚站住脚，牛角便抵到面前。他双腿微微一曲，双手掰住牛角，两臂交叉手腕一翻，便将一条近千斤重的牛扳倒在地。那牛倒地后四蹄还在空中乱踢，哈二上前一步，一拳狠狠击在牛脖子上，那牛紧抽着气，不一会儿便动不起来了。人群先是被惊得鸦雀无声，看那牛倒地死了，才回过神来，齐齐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欢呼。哈二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黄世芳的惊呼：“哈二王哥哥，救我！”
人们也听到这声惊呼，回过头看发生了何事。哈二顺着人群的眼光望去，只见几个男人围着黄世芳，有的动手解她的衣带，有的在伸手在她身上乱模。哈二顿时血冲脑门，自架子上取下铜鼓，高举过头，远远朝那几个围着黄世芳猥亵的男人扔去。铜鼓挟起一股劲风，从人们头顶飞过，落在距那几个男人仅两三步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接着又弹跳起来，“咚咚咚咚”地接连响起，绕着人群滚了三圈才停下。
人们被吓得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还有未完全喝醉之人扭头看着天神一般站在坝子中间的哈二，认出他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口中惊恐地呼着：“哈，哈二王——”其他人听到有人叫哈二王，仔细看了站在坝子中间的哈二，也认出他来，纷纷跪倒一片，大气也不敢出。哈二环扫一眼四周跪倒的人们，沉声说道：“齐驭羽寨主出来！”
齐驭羽匍匐着从人群中爬到哈二面前，头也不敢抬。哈二怒目圆睁，抬脚将齐驭羽踢翻在地，对众人说道：“纵然有传言我僰人要亡，但你们这般做，只会让我们亡得更快。前些日子你们做下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回去拿半桶水醒了酒，该做啥的做啥去！再不许任何人胡作非为！齐驭羽跟我回凌霄寨，听我大哥处置。”人们慌忙行了礼，惶急地回各自的屋里拿水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