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夏天已经收尾,气温慢慢降下来,到了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张静雯站在路边等的士的时候,看到一辆大红POLO里面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在倒车,女人并不漂亮,但因为手捏了方向盘,却有了现代女陛自信自立的美感,不是古代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人颔首说话、目光躲闪的三寸金莲,张静雯看着看着就痴了。车里的女人终于警醒到张静雯的目光,觉得张静雯有失礼的嫌疑,就仰了头,一甩长发,把车开走了。这一仰一甩之间,张静雯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出了别样的美。就是在那一天,张静雯决定要学开车,改变过去那种崇尚简单的生活方式,她要用她拥有的一切来压倒甘念,让甘念的寒伧在她的富贵面前黯然失色。她甚至看到了甘念在她的车窗外酸酸盯着她的样子,而她,却一仰头,一甩发,把车“哧溜”一下开走了,留下可怜的甘念在路边茕茕独立。或者,在四十度的高温酷暑和大雪纷飞的时候,把车停在一辆公共汽车旁边,小轿车和公共汽车一起等红灯,这样,公共汽车里面连个座位也没有捞到的甘念,终于从车窗里看见了她,她也是一仰头一甩发,绿灯来了“哧溜”把车开走,而甘念,念念地收回目光时,却发觉一个肮脏的男人踅近了她,故意挨挨擦擦,借公共汽车的节奏实行微妙的******。
张静雯想着想着就笑了。她说,甘念啊,我要你知道什么是贵妇,什么是娼妇。
张静雯做了这么多,归根到底是为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要在这种时候,把俞非真正据为己有,让自己感到有法律保障的男女关系是多么的自由和快乐。
这天,张静雯买了舍宾年卡,要用精密的科学仪器测定身上每一处的脂肪厚度,然后蹦啊跳啊,雕塑身材,弥补跟完美那百分之几的距离。而且,还规定自己每天吃太太口服液,吃蜂王浆,吃21金维他,吃牛女乃豆浆,吃鸡蛋蔬菜水果,吃鱼吃肉,还不忘了喝玫瑰花茶,这些,都是张静雯在专家指导下确定的食谱,有的补血,有的补维生素微量元素或者蛋白质,还有的补充女人最重要的雌性激素,她要把时间的指针定格在四十岁以前,等着甘念来追,等着甘念跑到前头去,为了这,她对自己都实行军事化管理了。
张静雯是在娘家赌气的时候想通这一番道理的。她想,甘念不就是仗着年轻才敢把她叫到咖啡馆侮辱她的吗?而她,虽然比甘念大一些,却比甘念更多了金钱、美貌、智慧、经验、婚姻甚至时间,她的综合实力比甘念强多了。她不相信优势和劣势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优势始终还是优势。他的丈夫身边也有无数的美女莺歌燕舞,难道她的丈夫在人群中捉到甘念是偶然的吗?又难道她的丈夫在人群中捉到甘念是必然的吗?她是堂堂的中文系本科生,她不相信命运缘分之类的说法,只有像皮诺逑那种半疯半癫的诗人才相信(想到皮诺逑,她的心咯噔了)。她张静雯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苟况的人说过人定胜天,**也说过,在荀况和**之间,有很多人都说过,重复这些话的都是成功人士,至少是某一方面的负责人,她张静雯也要做这场爱情战争的负责人,做成功人士,所以,她要亲手抢回俞非,抢回俞非之前,在娘家羽化顿悟时,张静雯终于知道了俞非不再是那个三步两脚从台阶上跑下来,脸上还有金色绒毛的男孩子,不是她张静雯屈尊下嫁的年轻男孩子,他是男人了,他的肌肉到了最强健的时候,他的精力蓬蓬勃勃,他的自我意识天天膨大,他的事业就要攀上顶峰,他不再需要他须仰视的女人,他要女人像小猫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喋喋问他,爱不爱我,你究竟爱不爱我?虽然他不回答的,甚至有时还厌烦地推开,但是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是男人。
于是,张静雯月兑胎换骨了,放段成为了另一个女人——在没有外部因素的时候,张静雯看起来平静、高傲,还略带感伤,可是甘念的事却把她个性中的另一面激活了,她不愿随缘了,她要证明她的优秀。为了这证明,她不惜与人斗,与天斗,而且还要其乐无穷地斗。
张静雯以为自己就要接近俞非的真实了,所以她便在夜晚安排了繁多的**,也不顾俞非的承受能力,她要让俞非知道她张静雯是优等女人,是人间尤物,也让俞非不再有精力去想别人。俞非想到典典花瓣一样的嘴唇,尽量配合着张静雯,有时偶然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让俞非对张静雯怦然怜惜。以至于那一阵,俞非真的和甘念没有再见面了。
那一天,就是张静雯买了舍宾卡也打算到驾驶学校报名,还要买一辆BLUEBIRD,做一个一仰头一甩发的女人的时候,张静雯犯了错误,她在****前把她的打算告诉了俞非,她不知道俞非这天正在为员工的工资拆借别的费用。俞非听了张静雯的话也没说什么,只感到这个女人对他越来越关心,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亲热,自己却觉得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了。
俞非上了床,推说身体不适,假寐着,任张静雯怎样骚扰他,他也无动于衷。俞非在那一刻就很想见甘念,要把甘念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用上蛮力,用上野野的犟劲,反正甘念是不会骨折的。甘念是那样柔软,柔软得婴孩一般。然后,甘念便使劲挣开他,喘了气说,你要箍死我呀!俞非就笑,笑着却睡着了,到了午夜。一滴男儿的金泪却渗进了新洗的枕头。
俞非进甘念屋子的时候,彻彻底底吓了一跳。甘念的屋子变成了玫瑰花园。俞非看到屋子里这么多的鲜花,桌上、墙上、地上都是的,俞非就问,你要开花店吗?甘念说,没有嘛,人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俞非说,看来你很富裕,竟然买这么多花。甘念说,只有几百块。甘念忘记了她的工资只有几个几百块。俞非说,真舍得啊。俞非说完就沉了脸,坐在椅子上掏出了烟,他在来之前,是打算进门就要把甘念压倒在地上亲的,他没想到玫瑰花抢先占据了他的地盘,俞非在那一瞬间就很恨发明玫瑰花跟爱情有关系的那个人,那个人以为男人女人都是傻瓜,以为玫瑰花可以降伏一切。
俞非更恨了张静雯和甘念,这两个女人都以为他俞非是小孩,用玫瑰花逗弄他,就像小时候大人举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对他说。非非,来呀来呀。他听了见了,便像蜜蜂一样嗡嗡飞去,吃了糖,还要翘起小嘴亲大人的脸,说我要听话话,我要做乖宝宝;甚至,俞非还想到了可怜的猴子,耍猴人就是用香蕉这样逗弄它的,它便翻跟斗,前空翻,后空翻,然后绕场作揖,帮耍猴人收钱。
俞非想到,便不再说话,只坐着抽烟。那个甘念以为他感动了,戚戚趋前,要来坐俞非的大腿。俞非就近看见她的脸,竟然敷了一层白粉,她不知道她象牙白的肌肤,是不用上粉也好看的,有了粉,反而脏了,黯了,失了青春的本来颜色。俞非看到,就有点心酸,想要起身甩开她,她却坐了上来。她讪讪笑着问俞非,你还记得我?俞非皱了眉头,盯紧她说,怎么不记得!甘念就叹口气。把手环了他的脖子,鼻子顶着他的耳朵,紧紧的,一时沉默了。
她没有告诉他,她每天都在想他,每天都忌讳着张静雯,忌讳着俞非生活的平静,忌讳着自己打草惊蛇给俞非带来的麻烦,忌讳着自己的善良造就的后悔,没有跟他联系。于是甘念搂着俞非,还有点不实在,左右横竖都有点不实在,后来甘念便克制不住自己,还是问了,她问俞非,你不想要我了?她问的时候,眼睛近距离盯着俞非的眼睛,目光凄弱无助。这种样子,任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回答她,俞非就说,我怎么会不要你,我要真实的你。
俞非说完,眼光越过甘念的肩头,看到屋子里争宠一般挤着人工养殖的玫瑰花,想到不久前看到的一幅人像摄影,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丹麦女孩,睁着大大的眸子,躺在柴火堆里。她不漂亮,也没化妆,但是她的脸上流露出真正的生命之光。俞非想要告诉甘念,那个丹麦女孩是他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却知道说出来,终究要被甘念误解,便闭了嘴,看到他的被**和思念折磨消瘦了的****,心还是疼了。俞非便起身把甘念抱到床上,吻着她的脖颈,却蓦然嗅到她的耳后,竟然用了价格不菲的KENZO香水,恰好是青草的味道,仿佛地心引力,要拉了他回平地,回到开鸡尾酒会的地方,不要他盘腿坐在雪峰之巅。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