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那天该有故事。
甘念蒸完了鸡蛋羹,摆了碗筷打算自己吃饭,却一激灵地有了灵感,她要俞非陪她吃饭。谁叫俞非这一阵说了太多的想她,他在思念中除了警戒,无意地给了她豁免和优先,他不知道,他暴露了自己却带娇了女人。
甘念在电话里要他过来吃饭,那时的俞非正在忙一份合同的事。俞非说,我忙正事呢,跟人签合同呢,改天好吗?甘念非要今天,还要马上。俞非就把手上的工作再解释一遍,那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但是俞非的工作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俞非说,等会完了,总得陪人家吃饭吧,人家是呼和浩特来的经销商。甘念就说火星叔叔马丁来了她也不管。俞非没有办法,就叫甘念在家等电话,他一完事就通知她。
这一等就从晚上六点等到了八点,等到窗外全是星星点点灯光的时候,俞非敲门来了,他没有打电话通知却独自模上了门,他想用这种意外的惊喜消除甘念等待的不快。他不知道,最近的他因为离张静雯越来越远,便越来越将就着甘念了。
俞非来了却张着嘴要甘念闻,他说他本来该当三陪的,却只当了一陪。甘念不解,俞非就道,本来该陪人吃饭,陪人喝酒,陪人聊天的,今天却只陪人说了话,浅浅敬了一杯酒,就是想到甘念饿着在等他,他也就要抵御美食的****,跟甘念一起挨饿,一起吃饭。这不就是三陪改了一陪吗?
这番花言巧语,在俞非是少见的,那个甘念便开了脸,原谅了他,两个人偎在一起商量到哪里吃饭。其时正是冬末春初,乍暖还寒,俞非就说在西风路的大排档,有一家狗肉馆生意不错,我们去试试如何。甘念听了有点吃惊,奇怪俞非会请她吃大排档,沉吟着不肯答应,油腻半天还是把真话说了,她说,大排档,我害怕不干净!俞非就说,人家是火锅嘛,所有坏蛋通通都煮死啦。说完,扳过甘念肩膀,盯了她的眼睛问愿不愿意。俞非很少这样幽默而温情,像个好****的样子,他平时是太严肃了一点。甘念看到他这样,知道今天他轻松,也就跟着快乐起来,却刻意嗫嚅着不说话,要把这种东西延长再延长一些。俞非就说,你知道狗肉是男人的补品吗,你要不要我补一补?甘念听了,羞红了脸,啐道没羞,答应了跟他去西风路。
俞非和甘念择了路边的一张小桌坐下,点了大大的一锅香辣狗肉。俞非说还想喝点酒,店老板就说有椰岛鹿龟酒,要不要?俞非说要,还叮嘱要两个酒杯,他要甘念也喝点,他说一个人喝没意思。甘念就答应了他,温温柔柔的。
两个人吃着喝着,夜空渐渐下了寒气。因为狗肉是燥热之物,吃的人也不觉得寒冷,倒越吃越热,慢慢除了衣衫,看看周围占道街边的十张八张桌子,围了的人也是热气腾腾,围作一团的热气腾腾。那热气直上云霄,竟把月明星稀的冷空搅乱了一角。俞非这时就说,甘念,你知道成都人把吃夜市排档叫什么吗?甘念说我不知道,俞非就告诉她说,成都人管这叫“鬼饮食”。甘念听了,抬头看周围,真的有点鬼影憧憧的味道,甘念就打了个寒战,说成都人还真能形容。正说话间,却一扬手,不小心把酒泼到了脚上。甘念“哎哟”一声。叫得俞非伸长了脖子,叫得老板亦步亦趋地来到跟前。那个老板也是热情,说小姐袜子湿了容易感冒,我叫服务员拿到厨房烤烤吧。也不管甘念月兑了袜子会更冷,会更容易感冒。他管的只是殷勤。甘念便不肯,说等它自己干。老板却一再坚持。俞非就说,把袜子月兑了烤烤,把脚伸到我怀里来。老板便笑道,还是老公关心老婆。
甘念月兑了袜子,把脚真的伸进了俞非怀里。想到老板刚才说的话,不禁喜上了眉梢。
这时候,一辆神龙车轻轻地滑过了他们身边。这是俞非配给何之彦的车。何之彦一心望着前方的路面,没有看到路边的俞非。而俞非,跟甘念说笑之间,全力对付那一大锅香辣狗肉,连赞名不虚传,也没注意到何之彦的车。何之彦的车就这样开过去了。开过去几米之后,何之彦身边的张静雯,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于是,张静雯从后座的车窗里看到了她的丈夫,看到她的丈夫和甘念在街边吃狗肉。
张静雯急忙喊停车,那种急切,活活把何之彦吓了一跳,何之彦还以为自己轧着人了。何之彦停了车,才明白了张静雯喊停车的原因。这当口,两个人在车里看到路边的两个人,吃着笑着,女的还将脚掖在男人怀里,那种温存和默契,可以把人的心完全看酸。
这一幕简直把张静雯搞傻搞呆了,此等亲近在她和俞非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张静雯瞠目结舌着,连带地想到自己,想到一生的风雨雪霜,两个眼睛一下子就成了水帘洞。有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过去张静雯虽然知道俞非和甘念的事,还较着劲跟甘念争,但是真的亲眼见到了,又全然是另一番不同滋味了。就像一块美好的幕布“刷”地撕破了,后台的真相尽收眼底。观众看到千娇百媚的貂蝉,原来是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扮演,观众便嘘声一片要退票,再也不愿捧场了。
她心说这是天意啊,说自已,想到娘家接典典的当口,却接到了何之彦的电话,那个何之彦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正好路过她的楼下,她心血来潮搭了何之彦的顺风车,本来也是不该走这条路的,可巧修路车辆改道,他们是千旋万旋,却旋到了这两个人身边。张静雯想真是天意啊,老天爷都要伙着来伤害我,让我装聋作哑都不成。
那个何之彦见了,骂一句个****养的,狠狠把哭泣的张静雯扳到了自己怀里。张静雯便嗅到了何之彦的气息,陌生的气息(虽然这面孔她是熟悉的,可是要熟悉并接受一个男人的气息,对张静雯这样的女人来说,有多么难)。张静雯不习惯何之彦的气息,她就把他推开了。何之彦不懂的,何之彦以为张静雯这种时候还在装坚强,何之彦就再次把哭泣的张静雯扳到了自己怀里,张静雯只好费了大力推开何之彦,心想,我真是虎落平阳了,仰视了我二十年的男人,也敢不经我的同意就对我搂搂抱抱。这样想着张静雯就急速推开了车门,橐橐走向了甘念和俞非。
张静雯走到两个人旁边站定,两个人一时还没有察觉,还在说笑。
这时候,那个张静雯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劲,她拿起甘念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就把一杯烧酒,“啪”地泼在了甘念毛咕嘟噜的眼里。甘念尖叫一声,用手捂了火辣辣的眼睛,动弹不得。俞非见了,一时呆住了。他看到甘念的痛苦情状,猛然很生张静雯的气,他一生气便失了常态,一失态就大叫了一声——张静雯!你疯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张静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夫妻之间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张静雯便生生吓退了几步。
也不知是俞非一声断喝威力惊人,还是张静雯气得没有了定力。俞非的一吼,张静雯的一退,她便恰好踩在了别人乱扔的几张香蕉皮上,香蕉皮一“吱啦”,张静雯就一**跌坐在了地上,尾椎骨疼痛难忍。转眼间,他们的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他们指指戳戳,评头论足。
俞非看到,脑子一时很乱很乱了。他不知道他应该先掰开甘念的手看她的眼睛,还是应该先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张静雯。俞非简直失了主张,彻底傻掉了。他就这样呆呆站着,站在了他的两个女人之间,心中五味俱全。他是以为自己真正地两个女人都不想伤害啊,却挡不住自己要伤害两个人。他挡不住。
这时候,张静雯反而定下神来。她是一个曾经写过诗的女人,她便告诫自己不要像那些普通的女人,接下来跳将而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当街揭穿他们的奸情,陈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忍耐,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顾全大局,顾全到深明大义的地步,让围观的群众当裁判,判定她和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是啊,她不需要的,她不需要让陌生人知道谁对谁错,她跟他们本来就不相干,她从此以后跟谁都不相干了。
张静雯突然之间安静地坐在地上,也不哭泣了,她的美丽的眼睛陌生地望着俞非,像一梦醒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一样。她没有了愤怒和忧伤,只有疑惑,疑惑自己出发之初,是装在鲜花围栏、松香迷人的榉木盆里,顺水漂啊漂,漂了若干年,却猛然触了岸,到了这里。这里荒草杂生,却层层叠叠圈了这么多的人。不知道是他们围了看她,还是她端坐中间看了他们。彼此的面目都很模糊,却似广角镜一般的夸张。意境悠远。
一瞬间,世界陷入绝对的静寂,只有她头上的夜空,清冷地撒着几颗星星,有隐隐的雷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时候,她发现在此起彼伏的昏黄灯光下,这地方有了鬼影憧憧的意味。而她八月末的豆荚眼睛,连同翻卷的睫毛和深棕的瞳仁,是和典典一个模样的。
俞非看到造化的神奇,心竟扑扑疼了,他想过去搀她起来,却在伸出双手的时候,猛然被后面赶来的何之彦狠狠打了一拳。何之彦打的是他的鼻梁骨,用力不小,俞非便感到身体里有各种器皿在碰撞,有油盐酱醋在歇斯底里搅拌,恰似有人在他的身体里面制作水果沙拉。
过了一会,俞非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定下神后他觉得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遭遇,让他尽失了男人的面子。于是他便暂时放下了对两个女人的关切,低低地,慢慢地,沙哑地对何之彦说,我现在通知你,你被解雇了。何之彦说,老子早就不想跟你个把马养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