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诱惑,其实是愿者上钩 第32章 换个活法

作者 : 棹理

张静雯躺在医院的时候,总听见窗外有一只鸟在叫,张静雯就想是什么鸟在叫?究竟是什么鸟在叫!她想伸了长脖子去看,可是她的脖子哪里有那么长!她只看到窗口的一方天空,以及点缀在天空的几条樟树枝,而那只小鸟,却不知道隐藏在樟树的什么地方。

医生说张静雯的尾椎骨裂了一条小缝,医生不知道是她的丈夫搞的,医生反而骂了她不小心,说尾椎骨虽小,对人来说却是很重要,弄严重了,是会瘫痪的。当然,医生又说,你的伤不算重,好好养息一阵就会好的。

现在张静雯知道了,尾椎骨真是很重要的,即使裂了头发丝一点的小缝。她也看不到想看的小鸟,只能看到被窗口限制了的天空,一小块天空。张静雯真是哿陉啊,奇陉被俞非一推,推了后安静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就像得到了神谕,她竟然关心起了一只小鸟,她不认识的小鸟!

后来,就有俞非轻轻橐橐地敲门。张静雯喊进来,俞非便捧着个保温杯走了进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秒钟的时间,俞非就放好保温杯,拿出碗勺,要借着窗口的樟树枝,喂张静雯喝筒子骨藕汤。张静雯没有马上接过嘴,却问俞非,是他自己煨的汤吗?俞非说是的。张静雯就问他骨头是冷水下的锅,还是热水下的锅?骨头有没有汆一水?汤开了后有没有撇去浮沫?是不是大火二十分钟转慢火四个小时以上?汤里有没有放生姜和黄酒,是什么时候放的,你俞非知不知道应该放多少才是恰到好处?至于野藕和家藕,你又是如何来区分的?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都很专业,专业到刁钻的程度,是张静雯那种煨汤高手才能回答的,所以俞非在这些问题面前,被逼得汗珠一串串掉了下来。张静雯看到,竞嫣然笑了,她说,你是不会煨汤的。说完,她就拿过碗,自己喂起来了。俞非听到她的笑声,仿佛忘记了今日要喝筒子骨汤补钙,是俞非在外面乱搞了男女关系,还狮吼了她,把她吓得跌倒了,尾椎骨跌破了一丝裂缝,害得她不能动弹。俞非想到,就有点惶恐,仿佛这笑声后面,还有宣判词没读。

那个张静雯喝完汤,却和声说道,甘念的眼睛好了吧?俞非一惊,更觉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便缄了口。张静雯看到,就又笑了,她说,改天等我好了,我们三个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唉,也算有缘,要在旧社会,她是要叫我姐姐的。俞非看她越说越离谱,更是不敢开腔,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俞非对女人虽然研究不深,但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跟女人这种东西,是可以坐下来,一五一十像谈合同条款一样谈感情的问题,何况他跟他自己都还谈不明白。

俞非就不做声。张静雯看到,也不强求,只问俞非窗外是什么鸟在叫。俞非侧耳昕了听,说可能是画眉,可能是喜鹊,还可能是燕子或者乌鸦。张静雯就“扑哧”笑了,说怎么可能,你根本就不懂鸟的。说完,便扬扬手,放俞非走了。

也不怪张静雯的平静和宽容吓着了俞非,她甚至吓着了她自己。当她躺在医院听鸟鸣、看樟树枝的时候,张静雯就感到那个早晨,那个看见俞非从台阶上三步两脚跑下来的早晨,仿佛是昨天;而它,又的的确确不是昨天,它过去快二十年了。那个迈着长腿在校园里散步的皇后,已经徐娘半老,已经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甘念都斗不过了。她早已不是她了,她连身上的器官,女人最重要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都是面目全非,都掺了假了。

张静雯抚着自己****的时候,就有了一种感觉,她感到不是甘念的出现让她改变了自己,迷失了自己,她是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早晨就迷失了。丢了自己。

她仍然不能忘记,自己一念之差冲上去,泼了甘念的烧酒。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了。而曾经,她迈着长腿在校园里做皇后的时候,她以为这些事情跟全天下的女人有关系,也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她一不小心,却做了她最不屑做的事,是她自己把自己打入了耶些女人的行列。

等到张静雯快四十岁了,才依稀感到自己想要的,也许还是像皮诺逑那种能够让她崇拜、让她甘心当祭品的男人,可是老天却如此吝啬,他让这样的男人少之又少,少之又少之后还跟一个皮松肉厚的女人纠结在一起。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啊,曾经让她真正地找到了自己,让她明白自己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散步,是她可以跟一个名叫皮诺逑的男人手捏手,越过人群的头顶,看到人群以外的地方,看到她张静雯真正的家园。那时候,她的心中云丝全无,只有空旷到无极的天空;那时候,大地四方辽远,岁月青青葱葱。而俞非,俞非在拥抱张静雯的时候,却给她带来半透明的气息,带来像群鸟飞翔的气息,这气息来自南方的大海,有潮汐和森林的温暖,然后,张静雯就湿润在了这个气息里,雾障了双眼,看不到人群的头顶之外,她真正的家园。

是的,一个人在中年将至的时候,是绝对会问自己类似于张静雯的问题的。

年轻的时候只管凭着一股劲走,等到走得有点累了,停下来喘气时,才有机会四处张望。才有闲心怀疑自己的方向。而俞非,也许真的不是张静雯要崇拜的男子,他最多跟她打了个平手,她便在他面前数年如一日地完美,打不开最深的那扇门。女人哪,只有在最爱的男子面前,才会失了矜持和主张,让他看到自己最傻最弱的东西。可是她在俞非面前,更多的却是高参和母亲,最不济的也是俞非的姐姐,狐狸似的姐姐。张静雯便怀疑了跟俞非的缘分。或许她比一般女人更有钱,她便有了权利在任何时候怀疑任何东西;或许她不会为生活所累了,她便有了不委屈自己的权利。可是,她毕竟曾经争过闹过了,虽然更多的是为了典典。

她在一切小说和电视中学到的知识,让她知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没有父亲的孩子都会哭着叫着要爸爸,直把人的眼泪叫出来,然而这一刻,她又怀疑了这种故事,她看到她的亲朋好友中,也有单亲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不仅很勤奋,很自立,还乐观助人,没有一切阴暗的东西。她发现,孩子的快乐与否在于母亲教她爱,还是教她恨。如果是张静雯,她就要告诉典典不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妈妈不想生活在一起了,不是爸爸不好啊,她要典典继续爱她的爸爸,还让俞非每个星期六来接走典典,每个星期天送回典典。接送之间,她还打扮齐整,化了精细的妆,望着他们父女二人笑,让他俞非知道张静雯永远是那么好,那么优秀,非寻常女人能比;让他为他的背叛遗恨终生。而她,终于还是做回了那个仰着下巴的女人。

仰下巴的日子多么好啊!

张静雯想着想着竟笑了。她不明白自己的一生,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扮演她向往欣赏的角色,扮得久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是角色哪是她。然而,她还是为自己设想到离婚的事吃惊了,也许,她丈夫现在要的,不是她能给,而她一贯要的,也不是俞非所具有的。可是,一晃就晃了二十年,如果说不值得吗,有什么事情比典典的诞生更值得,老天爷就是要造化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儿,只有俞非和张静雯的基因才能匹配,老天爷便选择了他们,他们便成为了这一使命的承担者。这样一来,老天!这二十年竟然是这般意义重大的,重大得充满了甜蜜。

等到张静雯快出院的时候,她竟然在想象中激起了对改变明天的热情,她对离婚后的生活,充满了幻想。有一种类似初恋的情怀,回到了这个要换种活法的女人身边。

哪知道,张静雯在自己家中提出这个想法时,俞非却死活不肯。俞非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仍然想陪伴你,照顾你,我们还是有亲情的呀。就算我们不好做夫妻了,可是我们有共同的女儿,也算一种“战略性伙伴”关系吧,要杀要剐,等女儿上了大学,成人了再说吧。张静雯就说俞非,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别把离婚看得那么严重。离婚了,你一样是典典的爸爸,是我张静雯的好朋友,我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家看典典,你拥有做一个父亲的一切权利。俞非说,父亲的权利就是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女儿,我习惯了这种生活,像习惯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体一样,我不能想象回家看不到典典,是一种什么生活。那个张静雯这时候就拿出大姐姐的姿态,劝俞非想开点,说人生本就是一个不断放弃的过程,要舍得放弃,有放弃才会有新的生活。她说,甘念这么年轻,她可以为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你如果天天有儿子看了,你就会忘记不能看到女儿的痛苦了。俞非听了,左右看了一下,实在找不到那个未知的孩子,哪一点能够替代活灵活现、有着花瓣一般嘴唇的典典。俞非想到,就觉得张静雯这几句话,仿佛活活剐了他和他女儿的肉,心便突突疼了,疼得眼里包了泪水。他说,张静雯,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生活在一起,那就请你留下典典再走吧。

俞非的这句话,有了一点愤怒的味道。那个张静雯却不生气,她说,和颜悦色地说,俞非,我已经咨询过了,像你这种有第三者插足导致的婚姻破裂,法院会最大限度保护受害者的利益,如果你跟我争女儿,你是百分之两百争不赢的。张静雯说完,还笑了一下,有点像当初她坐在阿普公司的大班桌后当总经理时候的笑,笑到让人看见了牙肉。俞非看到,竟然发现她的某个角度长得并不漂亮,奇陉自己和大家这么多年,都以为她的每个侧面均是完美无缺的。

俞非当然知道,当男女双方争夺孩子的时候,法院一般是判给母亲:当男女双方都不要孩子的时候,法院一般还是判给母亲。俞非不明白法律,为什么这么偏心女人,虽然她们身量瘦小,她们的智商却一点不比男人差,她们用了哭泣和娇嗔来掩饰自己的力量,其实她们总是活得比男人长。等到男人们辛劳一生,攒下足够她们养老的钱的时候,男人们却因操劳过度,提前到阴曹地府报了到,而女人,却在做着儿孙绕膝的老祖宗,命令儿孙们在清明节的时候,不要忘记给打下江山的男人们烧一叠冥钱,再好点的,也不过加上一束黄黄的野菊,把男人的相片叫了好的工匠镶在墓碑里,写墓志铭说,这里住着我的丈夫,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还有一念之差的,甚至刻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跟那些活着的男人们表明自己是一个悲哀且重情的女人。可是,法律却还是要偏心女人,只怕是知道女人寿命长,怕她有大量的时间来找它的歪,所以它便欺软怕了硬,一味保护了她们。

俞非想到,便明智地闭了口,说给他一点时间考虑。他期望一考虑,张静雯的想法又变了,他便学了用缓兵之计,用计保住和女儿相处的日子。

后来俞非忍不住,还是告诉了甘念张静雯提出离婚的事。甘念的心便扑扑跳着,要听俞非的下文,俞非却说,我不想离,哪个男人想弄得妻离子散。他忘记了他面对的是他的****,这件事情的当事者之一,他跟她好得过了头,他便把她当了哥们和朋友,他不知道她只是他的女人,他甚至以为她能够帮他拿主意。

甘念听到,怔忡半天,做声不得。她原以为他离婚千难万难,经过那一泼酒,她更认定那个叫张静雯的女人,是死活不肯放手他,所以她慢慢淡了和他有结果的心思,淡到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不想了,刚才的一阵心跳,她才明白了她还是想,想到骨子深处,连她自己也寻它不着。当下甘念心里一寒,酸酸道,原来不是人家不想离婚,是你死拽着人家不放。俞非听到,知道甘念吃醋了,就解释说,我是放不下典典,现在典典太小了,要离婚都离不起啊,照顾了大人,就会丢掉孩子。俞非接着拉过甘念的手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你,过几年典典大了,度过了成长中最关键的几年,而我们两个,如果仍然像今天一样需要对方,一切事情也是可以重新考虑的嘛。人哪,谁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甘念听了,点头称是,她没想到他终究是一个商人,可以把问题考虑得如此周全长远,仿佛做销售策划方案。可是要两个女人用青春来等一个孩子的青春,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对,却仿佛又有什么不对,其实她何尝能丝丝找得到爱一个孩子的感觉。她便沉默了,俞非也沉默了。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天。感到人与人的沟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时夜幕已经垂下,甘念就借了他们喝茶酒吧里的红烛,看了俞非的脸,看到他的脸在烛光中有一种不真切的魅力,何似天上人间。甘念就慢悠悠地说,俞非你不要操心,我去跟张静雯说我愿意跟你分手,我去求她留下来陪你。甘念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俞非明天请我吃哈根达斯好吗。俞非听到,便吃了一惊,他顿首半天,然后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千万不要去找她,我也不会跟你分手,我不能够没有你。甘念听到,想说你好贪心,原来想要两个女人,却知道说出来终究刻薄,便忍了忍,笑笑说好吧。那一刻,甘念突然发觉自己老了,老至找到了太婆们的和平心境,不嫉妒,不吃醋,不挖苦,不讽刺,站在弱水三千,却只取一瓢饮,别的,多余的,仿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倒是怕取多了,自己还无能消受。

甘念一瞬间就老了,老到以为爱情真的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她啜了一口茶,用了甚至是慈祥的目光抚模了俞非,然后说,那你就跟她拖,拖到她不想离婚为止。俞非说,这正是我的想法。甘念便说,不过,你我之间的活动,也许要暂时转成地下,我们要成地下党了。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地下党员。说完,甘念还哈哈笑了,笑得很开心,俞非却皱了眉看着她,说甘念我对不起你,这太不公平了。甘念却说,什么的什么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要真的天天厮守在一起,恐怕不出三个月,我们彼此都会厌倦。俞非说是吗,不至于吧。甘念就说,你以为你我逃得月兑规律吗,像这样挺好的,让我远远看一个人,有点美感,留点念想,反而活得更有激情。说完,那个甘念也不待俞非回答,兀自进了洗手间,说要方便。

俞非等了好久,甘念才走了出来。甘念出来的时候,俞非发觉她的步子有点拖沓,眼睛也有点肿胀。俞非就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眼睛被烧酒泼了,还有点发炎。甘念道,怎么会呢,烧酒正是消炎的,是这里的烛火熏的吧。然后就提出要走,并且还要她来买单。俞非跟她争,她就说我们两个人,谁跟谁呀。好像哥俩好哇凑钱买手表哇的豪迈义气。俞非就只好让她买了单。他在旁边看着她跟服务小姐对着账单,心里想的却是如何保住天天跟典典见面的日子。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说是诱惑,其实是愿者上钩最新章节 | 说是诱惑,其实是愿者上钩全文阅读 | 说是诱惑,其实是愿者上钩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