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医传 第一节:彭城风云

作者 : Caspring

(一)

公元一九三年秋以前,对依然处于水深火热的整个中原大地而言,徐州确实是一块可以让百姓们远离战乱、得以赡养生息的好去处。

可是,谁也不曾料想过这是徐州暴风雨即将来临之际的前兆。

彭城国,彭城县。

繁华熙攘的街道两边是一座座醒目的小楼和一排排矮矮的瓦房相互交错。车水马龙的街市上,齐聚一堂的小贩们卖力地吆喝杂货。在一角人来人往的集市里,还价的、叫卖的各种形形色色的嘈杂音交织在一起,让素有“民殷国富”之称的彭城更加热闹三分。

走在平坦的道路上,甚至可以看到商楼老板们为了能够吸引住客人的目光,纷纷在自家的门口积极地叫喝,其热情的程度几乎让所有过路的人们都恨不得绕道而行。在大大小小的商楼中,有一家最是引人注目。

那虽是一家很不起眼的茶楼。之所以显得特别,是因为茶楼门口不像别家那样的门庭若市。茶楼的坐落稍稍偏僻,牌匾——“悦来茶楼”几个隶书字虽然写得龙飞凤舞,但却没有几个人懂得欣赏。

茶楼一眼望去很是冷清,但在楼门口前却停有两辆马车,一辆豪华,一辆简朴。豪华马车周边还有三匹高大的黑马,被几名马夫看管。马夫们的正前方站有十多个孔有武力的仆役,他们恭敬地跟在四个气度不凡的人身后,而那四个人拥着一个人,一个看上去身份很高贵的人。

那是一位老人。

老人的头发花白,看上去已有六十多岁,他的个头不高,身子有些干扁,胡须枯萎,脸上的皱纹很明目。虽然穿着华丽的高等绿锦衣袍,但依旧掩盖不了这位老人身体的不利索,他只有靠着那四个人的搀扶才能勉强颤巍巍地站着。

嗯,这么繁华的城市,可不都是老夫的功劳么?光凭那个叫薛礼的前任彭城相就能做到这一点么?哼,他还真是一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一听老夫要提拔一个世家富商,立即就和老夫翻了脸,居然跑到扬州的秣陵屯兵去了……

还有那个赵昱,亏他是个名士,竟是三番四次地指责老夫冤枉了吕范,说他不会和袁术大人暗通勾结,绝不会把徐州给出卖……这下倒好,这吕范一听到老夫怀疑他,马上就跑到袁术那里去了……看来把赵昱调到广陵那边的打算是对的,省得他总在老夫面前聒噪!

老人眯着眼睛,咧着嘴巴,点了点头,洋洋得意地心想。

现在全城的人大概没人能猜到他就是徐州牧本人,总揽徐州军政大权的行政长官——陶谦,字恭祖。

围在陶谦身边的四个人是他的得力心月复:左边扶着他的是一个腆着大肚皮,一副土财主模样的人,他叫曹宏,是陶谦的亲信;右边的人雍容大方,敦厚文雅,他叫麋竺,字子仲,是徐州的富商、陶谦的别驾从事;在他们身后的一个是曹豹,长有一双细眉小眼、一对山羊胡须,他的个头很高,是陶谦帐下的一员武将;另一名是麋芳,字子方,麋竺的弟弟,现任的彭城相。

此时的陶谦照例微服督查彭城国,只是还未巡查完,便早已累坏。因此,他派人继续阅查,自己则在四位属下的搀扶以及众多奴仆的簇拥下,缓缓踏进那家茶楼稍作休息。

“甚么!你又要离开?该不会又去送饭给你那当家的罢?”

“掌柜的,您行行好!奴家的阿婆又生了病,奴家的阿牛哥到现在早饭还没吃呢,奴家得去看看他——求求您,您能不能宽限宽限……”

“你去去去!快去快回!”

“谢谢,谢谢掌柜的……”

“说好了只得这一次!下次可是会扣你工钱的!你要是敢赖帐,哼哼,到时候可有你好看的!”

一段对话嘎然而止。很快地,在陶谦和他的众下属奴仆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热情洋溢的招待式声音紧接着响起:

“客官老爷,请问您要点甚么?”

当陶谦等人刚出现在茶楼门口时,精明的茶楼老板立即就注意到这位穿着不凡的客人了。于是,他不得不忍痛割下眼前的敲诈心思,快速打发眼前的麻烦事。

他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上前,迎上前的同时,又不慌不忙地喊人:“小二!小二!干甚么哪?还不快来迎接贵人!”不多说,直接派去本店最聪明伶俐的小二郎招待这位大老爷。

“来啦——”随着小二郎清脆的声音响起,陶谦等人看到一个满脸机灵狡黠的小个子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他带着一脸媚笑讨好的笑容让陶谦乐开了怀。小二郎殷勤道:“哎呀,这位贵人,您里面请,里面请——小的早为您准备好了!”

“这儿的位置倒不错。”曹宏跳上前,立即了然地掏出一串铜钱打赏他,并替自家主子回答:“来一间上好的房间!不准打扰吾家老爷清静!”

“是,是,是。”小二郎看到一串钱的同时,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欣喜若狂,用更加热切的笑容来招待这位大财主,“老爷,大老爷!您里面请,快里面请!”

老人在众人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跟着小二郎走。看着那个低头哈腰的小二郎,曹豹轻蔑地“哼”了一下;麋竺和麋芳苦笑地对望了一眼,都没吱声;曹宏和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相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彼此的嘲讽和讥笑。

谁也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和茶楼掌柜的讨价还价的是一位女人——一个经常让茶楼掌柜的压榨的女人。

谁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赫然还是一个孕妇——一位大着肚子的女人。

谁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在看到小二郎卑躬屈膝的时候,眼里掠过一抹哀愁,但很快地,她振作起来。她拎着装有饭菜的篮子跨出了茶楼,穿梭在人山人海的集市,独自个儿缓缓地向城外走去。

街市,依旧热闹非凡。大街上的商贩们为了卖掉自己的货物,正拼命扯嗓门嚷叫,他们也就顾不得这个不起眼的女人从他们眼前经过。

(二)

彭城是一个半城山半城水的好地方。站在高处向下眺望,彭城就好似一座世外桃源,东面是大路,其它三面矗立着一环环高山。山把彭城半围绕,泉水顺高山直流下,经过彭城外的田野,还有田野外的华家村庄。

现在正是秋收的季节,黄澄澄的稻田一望无际。风一吹过,它们就前仆后继地摇摆起来。农民们在田里割稻,他们赤脚忙活着。阳光照耀大地,农民们的身影斜斜地映在地上,锄了整个上午的他们汗流浃背,但是谁也不觉得累。

成群的灰掠鸟们停落在田边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好不闲逸。忽然,它们集体散开,“扑扑”地斜向枝头飞去。

“嘿,鸟儿们全跑了,准是你那媳妇儿来了!”一个身体强壮的农民停下手里的农活,对另一个面色黝黑的同伴嬉笑着说。

这个农民叫大成,是那个面色黝黑农民的邻居。

“嘿嘿,你这头牛还真不赖,有这么个好媳妇!当初俺怎么就没遇上呢!”另一个农民也跟着大笑道,“听说你们以往是怎么遇见来着?一见钟情?”

“可不是么!”大成立即接口道,“算起来,当初俺还是他们的媒人呢!”

“哦?怎么说?”农民们的兴趣立即被勾了上来。

大成忍着一脸好笑,回忆道:“俺们俩曾是经常在树底下玩耍。有一次,俺俩站在一片桃花树下,俺一拉花枝,抖落他一身的花瓣,俺嘲笑他笨手笨脚,他却只站在那里红着脸‘嘿嘿’地对俺傻笑——俺当初就在奇怪了,他怎么就对俺笑呀。后来俺明白过来了,他是对着俺的身后笑!俺一回头,就看见他家那羞答答的媳妇儿——敢情儿他不是对俺笑,而是对着他那媳妇儿笑!”

“哈哈!”农民们被逗笑了。

“对了,听说你那媳妇有了是不?”有人纯粹找开心。

“是啊,你家那口子是不是快生了啊?可别累着了人哪!”

农民们在一旁玩笑,而主角——那个皮肤黝黑、身体结实的庄稼汉只站在那儿模模脑袋地憨笑。

“阿牛哥——”果然,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远远传来。

“呵呵,你媳妇来了,还不快去接?”

“就是啊,难为她大着肚子呢!”

在一片哄笑中,阿牛红着脸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去。

“阿妹,你怎么来了?”阿牛有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个在茶楼和掌柜的说话的女人——阿妹。他接过阿妹手里的篮子,把它放在地上,然后扶着妻子来到树下。

“阿妹来是给你送饭的。”她顺从地坐下来,稍稍喘了一口气,才笑了笑道,“听阿婆说你早上还没吃呢!这便给你送饭来了——难道你不愿意让阿妹过来么?”她装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看着他。

“不是,不是,俺不是这个意思!”看到自己的妻子委屈的样子,以为她伤心了,阿牛又像往常一样,向她急急地解释道,“俺、俺只是担心你——这火辣辣的太阳,要是让你晒出病来怎么是好?”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阿妹的大肚子,憨憨地问:“你的、你的肚子怎么样了?没影响着罢?”

“放心,孩子没事。”阿妹看着阿牛的眼睛,羞红了脸。她低着头,从篮子里拿出一条白布来,小声道,“来,擦擦汗罢,看把你急得。”

“好——”阿牛接过阿妹的布巾擦着脸上的汗水,然后在妻子的陪伴下,开心地吃着篮子里的饭菜,又好生休息了一番才重新回到田里。

很快地,田里因为阿妹的到来而响起欢快的歌儿:

“富饶的徐州有二郡三国六十二县,

舒适的家啊就坐落在悠悠河流边;

富足的土地啊用结实的犁来翻耕,

辽广的土地上种的是辛劳汗水。

大伙等待日渐成熟的稻米,

将收割的稻米装进袋子里;

把袋米交给当家的主人,

从他们那里拿到些物品;

大伙把物品相互分享,

从对方脸上看到笑容。”

注视着农民们又开始继续勤劳地收割的情景,阿妹的眸子充满了笑意。她轻抚自己圆圆的大肚皮,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丈夫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俩一个是满身花瓣的站在桃花树底下,另一个则是背着空的药篓子刚准备回家。至于怎么相识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一抬头,就看见他像个木头似的盯着自己,看得她脸都红了。然后在那几个月,这个木头每天跑到桃花树底下,也不知道要干甚么,只遇见了她就呆笑。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对上了心……

注视自已丈夫忙碌时的背影,阿妹一脸的温柔。

幸福,就如此简单。

可是谁也不知道公元一九三年对整个徐州来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开始。

(三)

太阳渐渐下山,晚霞映红了半山腰,彭城县的地摊商们收拾着货物,忙碌了一整天的彭城人也纷纷赶回家。

秋风吹起,吹起阵阵寒风。一望无际的萎黄草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杆绣有“曹”字的白旗,随后一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缓缓朝彭城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支能征惯战的步兵。士兵们人高马大,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一脸凶神恶煞。他们穿着熟牛皮制成的皮甲,佩带着统一的大刀,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在空旷的草坪上显得犹为肃穆。

领头的是一个骑着黄马的中年人,头戴白巾,身穿白铠,肩披白袍。中年人个头不高,胡须不长,眼睛不大,国字型脸,麦色皮肤。他的双眼迸出复杂的神色,正死死地盯着远方小黑影似的彭城。

此人就是宦官养子之子——就任兖州牧的曹操,字孟德。

他身后跟着两位器宇轩昂的将领和一名体格彪悍的大汉。大汉旁边有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病弱的文士。

四个人一眼望去俱是与众不同:最左边的年轻将领与曹操最是亲密,他姓曹名仁,字子孝,是曹操的族弟;在他旁边是年龄稍大一点的于禁,字文则,青州黄巾军破兖州时跟随曹操的外姓第一将,也由此,曹操才得以收编三十万的青州兵,从而稳固扩大了自己的地盘;右边的大汉双手各持一柄漆黑的铁戟,典韦,无字,陈留己吾人,外号“古之恶来”,是几个人当中最魁梧的;最后一位是马车上的那名白衣文士,三十多岁,身材修长,面目清朗,眉宇间虽透着智慧,但是双眼却有些黯淡,他就是戏忠,字志才,曹操最倚重的谋士。

几位谋士武将们的身后是一名身穿“袁”字皮甲的骑马将领,他带着数千清一色骑兵,跟在骑兵后面的是一支押运粮草的辎重军,然后才是一字龙型的正规步兵军队。

现在应该是让士兵们作息的时间,但是曹操却没有发话。在场的几个聪明人也没有开口——都知道此时的主公心里是极度暴怒的,谁也不好触动他。

曹操的父亲原是当朝的太尉曹嵩,听说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公开卖官。公元一**年,西凉刺史董卓进京废少帝立献帝,倒行逆施,天下大乱。典军校尉曹操先是曲意迎奉董卓,尔后刺杀董卓失败,随即改易姓名逃出京师洛阳,在兖州的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响应东郡太守乔瑁号召关东诸侯共伐董卓,然而未果。曹操起兵曹嵩不肯相随,老人家带着曹操的弟弟避乱于徐州的琅琊。前不久,当曹操迎接父亲时,竟得知父亲在徐州势力范围内遇害,而凶手就是陶谦派去的张闿。据说那张闿原是黄巾起义时的一份子,他见财起意,在泰山华那边杀了曹嵩。事发后,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陶谦却甚么表示也没有,这才使得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曹操决定攻打陶谦——为父报仇!

谋士武将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面色有些苍白的曹仁身上——也是,曹仁与他的主公曹操是族兄,俩人的关系在外人眼里自是亲密无间。

曹仁咬了咬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提醒:

“主公,距彭城还有五十里,是否让吾军人马扎营作息?”

“嗯,也好,子孝,告诉大家,今天就整顿歇息罢。”曹操很快地挥手表示赞成——事情顺利得让人大感意外。

“是!”但意外归意外,曹仁还是很快做出反应:他向众人作了一个停驻休息的手势后才道,“主公有命,整顿扎营!”心里则暗自庆幸不已:运气真真不错——居然没挨到主公的怒气!

很快地,帐篷搭好,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稳地升火做饭。

夜色开始降临,月亮渐渐升起。气温逐渐转冷,累了一天的彭城人儿熄了灯,早早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快地进入梦乡。但是谁也没有查觉到,在彭城县外五十里,一支军队隐秘地驻扎在附近。

曹营中,每个帐篷周围都有两个士兵在忠实地把守,还有一群士兵组成几只小分队,他们举着火把,开始轮流巡逻。

夜深人静,曹操的帐篷里的灯依然亮着。

于禁的脸上透露出担忧的神色,在曹操的帐外徘徊。良久,典韦从帐内走出来,于禁见状立即迎上去,低声地问道:“主公怎么说?”

典韦茫茫然地摇摇头,回道:“主公说让于都尉自己进去。”

“有劳典司马的传话了。”于禁听罢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才缓缓踏进帐篷。

曹操的帐内很是简单,只有一方书案和一张床榻。书案上摆有一盏油蜡,油蜡的光闪闪,好像满怀心事似的。曹操月兑去铠甲,一袭白衣斜坐在床榻角边,正捧着竹简书看,不过从他迷离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发怔的成分居多。

“主公!”于禁弯腰行礼。

曹操仿若回神,放下书,慵懒地挥挥手,让他起身,才问:“有事么?”

于禁握紧了拳头,忽然跪地,沉声道:“主公——文则有事进谏。”

“哦,何事?”

“文则——文则请您停止屠城决定!”

“嗯?你说甚么?”曹操眯眼,平静地提高了嗓门。

于禁额头直冒冷汗,不怕死地委婉劝说道:“主公,文则有事相告:吾军封锁消息,已攻下徐州数城,虽然吾军至今节节大胜,但是屠城——屠城一事对主公您的名声不利,望主公明查!……”

“哼!”曹操“噌”地站起身,“啪”地一声猛得把书扔在了地上,勃然大怒道,“这本就是一场复仇之战!陶谦老儿杀了吾父吾弟,此仇不可不报——难道就该让陶谦老儿逍遥自得而无动于衷么!难道就该如此窝囊地撤军么!——名声?哼!名声算甚么东西?——某本就不在乎!这是他自找的……!”

“主公——”于禁张口还想说点甚么,却是甚么也说不出来。同一时间,曹操一挥手,疲惫道:“文则,某累了,你先下去罢。”一句话,堵得于禁无话可说,只得灰溜溜地退下,离开。

“如何,于都尉?”于禁刚出了帐篷,便看见曹仁、戏忠可恶万分的笑脸。

让某去劝谏盛怒的主公——于禁差点挥起了拳头:自己被耍了!——好哇!你们看着某走进陷阱!让某被主公骂!分明是故意的!亏大家是共效主公!简直是一群没良心的家伙!于禁恨恨地用眼神这么说。

戏忠做了个求饶讨好的手势,让于禁不得不忍气板起脸。然后他又对两名大将打了个跟来的眼神,把曹仁、于禁拉进自己的帐篷里。两位将领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的才智不能和眼前这人相比——这家伙虽然弱不禁风,但,人不可貌相!

“现在可以说了罢!”于禁一脸没好气。现在整个帐篷里只有他们三个跪坐在茵席上的人。典韦本来应该也在的,但是今晚刚好轮到他为主公守值。

“来,来,来,暖暖身!文则,你可不许再板脸。”戏忠笑着圆场。他先不开口说正事,反而为两位将领斟了几盅酒,让他们提提精神,调节一下气氛。

“唉,主公还是一意孤行啊,您说如何为好?”于禁倒是没怎么真生气,举杯“咕噜”就灌了一大口,然后才开口表示他对主公的一意孤行而担心。

“依子孝看来,就顺了主公的意罢,反正只要把陶谦老儿宰了不就完事么!”曹仁首先发表自己的见解。

于禁苦笑:“就怕主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甚么也不管哪!”

“这有甚么,谁让陶谦老儿干了坏事还没表示!”曹仁撇撇嘴,冷冷道,“子孝以为,陶谦老儿活该被杀!——戏先生,你说是不是?”曹仁用胳膊使劲地捅捅在旁一直看戏不说话的戏忠。

戏忠避开曹仁的后肘,举杯喝一口酒,淡淡一笑,肯定道:“依志才看,主公未必真是被仇恨蒙蔽——他何曾是这般人!”

“志才先生,此话怎讲?”于禁眼前一亮。

“主公才德兼备,胸有定国安邦之心。当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为谋私欲而相互讨伐者无数,欲平天下,理应安身:益州虽有刘焉,辽东虽有公孙度,交州虽有士燮,马腾、韩遂等人虽在西凉,但俱与主公相距甚远,可暂且不用思虑!

“主公所处的兖州最需防备的是:

“北方的袁氏庶出长子袁绍。此人出身于四世三公,地位显赫,坐拥冀州、青州、并州三州,实力虽可谓最强,但却被幽州诸侯公孙瓒牵制;嫡出次子袁术在南,占据扬州一带,可却与荆州的刘表相互制约;董卓旧部的郭汜和李傕在西,占据司隶的长安,然却为皇帝陛下的归属相互火并厮杀;东面则是陶谦,有着最弱实力却最富饶的徐州!与主公磨擦不断更兼有杀父之仇!

“陶谦是一个失败的野心家——去年攻兖地倒是嚣张至极,主公反攻回去则是缩在徐州死守不出。相比之下,主公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必然不会完全被眼前的仇恨所蒙蔽……如今主公之所以打徐州,关键在于徐州的内部!不知两位可否想过?”戏忠指点江山,消瘦的面庞上一双眸子分外明亮。

“哦!”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经提点,很快就得知主公的想法:不错,徐州的富饶注定让它被群雄诸侯觊觎。徐州牧是一个快要踏进棺材的老人,传言他的子嗣不是半大的娃儿就是败家子——真到那时,徐州内乱是迟早的事情,徐州被吞并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以说如果主公一味地固守地盘,就势必和陶谦老儿一样被众位诸侯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主公打上“为父报仇”的正当口号,乘着各路诸侯们无暇分顾,终是出兵伐陶,以壮大自身的实力!

虽然现在最强的诸侯是北方袁绍——主公儿时的朋友,可以让主公稍有一丝安心的靠山,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将来袁绍为了天下会放过主公。从上次收编青州兵,让袁绍一改往常轻蔑态度的事件就可以看出来——只是现在他忙于和另一个诸侯公孙瓒争夺北方霸权,没功夫料理刚崛起的主公而已。

“是啊,徐州可是闻名天下的粮产之地啊!如果主公得了徐州,可不是增强实力了么?”曹仁说到关键处就兴奋起来。

“好是好,但是——”于禁忧虑地叹了叹气,对着乐观的同伴们道,“你们刚才讲得只是理想中的,万一失败了呢?万一兵力受损了呢?现在文则很担心兖州那边——兖州并没有表面诸位想象中的那样平静啊!怕就怕将士在前面打仗,要是后院失火了怎么办?”

“哈哈,文则啊文则,你也太小看仲德和文若他们了罢?”戏忠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你以为主公这次为甚么没有带他们来?难道你也信不过主公么?不过忠最担心的不是兖州,而是河内的吕布那边……不过,有了仲德和文若,你便放一百个心罢——他们在,兖州不会出事的!”

曹仁睁大了眼睛,也自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是啊,于都尉,现在你不要想着兖州那边了,想想怎么攻破徐州罢。有程先生和荀先生在,兖州不急!”

“可是,这一路上,主公是不是杀戮太多了点?虽然主公的主意是不想泄露行踪——但是主公现在还……若是这次一个办不好,留下恶劣的声誉如何是好?”于禁忧心忡忡。

曹仁反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陶谦老儿本身就是主公的仇人,主公这么做可谓天经地义!天下人焉敢指责主公?”

“但是会这么顺利么?”看着戏忠、曹仁的侃侃而谈。于禁满月复心事,沉闷地望着帐外的天空。

夜晚的天空很暗,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甚么也看不见。

(四)

公元一九三年十月底,对整个彭城而言,是一个充满灾难性的一天。

彭城县外,华家村庄。

天才刚刚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虽然农家的公鸡打了鸣,但整个村庄依然笼罩在一片蒙蒙的昏晨中。照例起床很早的农民大成眯着眼睛,打着呵气从屋内走出来。

一切还是静悄悄的,很平常的早晨。在大成看到阴沉沉的天色后,正打算重回到屋子里再休息一会儿时,他听见从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啼声,紧接着,从林子里又飞出了一大群大大小小的鸟。

大成愣住了:他刚才听到了甚么?他刚才看到了甚么?

——他好像听到了马啼声,可是只有官差大老爷们才会骑马罢?只是甚么时候大老爷们骑马的声音变得这么震耳欲聋了?

——甚么时候鸟会飞得如此慌乱?是每逢遇着惊险的时候罢?

——难道发生了甚么大事么?

对农业方面经验丰富的大成立即下出了判断,但是这个判断显然让他不寒而栗,他突然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天哪,俺怎么会想到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但愿俺是胡思乱想的。”大成嘟哝着。但是很快的,老天证明了他的胡思乱想是对的。

一个穿着破旧的、血迹斑斑的斥候耷拉脑袋骑着一匹瘦弱的马出现在他面前。大成定睛看了看,突然失声叫道:“哎呀,这不是阿妹家的大元么!”他急忙冲上前,扶着斥候下马。

斥候是一个年纪不大,但却是个营养不良的小青年。此时,他已经重伤昏迷。大成抱着他急切地呼喊:“大元!大元!醒醒啊!发生了甚么事?——阿妹!阿妹!你弟弟回来了,他……”大成有点语无伦次了,好在他还不敢说出大元受伤这一消息,生怕邻居人阿妹动了胎——那女人可是个大孝子,为了医治她婆婆的病四处采药奔波而曾两度流产过。

这时,阿妹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不光她,几乎整个村庄的人全都被叫醒了。大家原本一肚子恼火,但在看到大元的情形后,都不约而同忘记了恼火。

“这是怎么回事?大元究竟怎么了?”德高望重的老村长首先开口。

“天哪,大元受了这么重的伤,得赶快另找个医师哪!——阿妹大着个肚子怎么方便治人哪?何况她的止血药又用完了……”

“这大清早的,上哪找医师?像俺们这些个破落户的,要去城里找才是——”

“怎么可能,那还赶得及么?”……

随着老村长的发问,众人迅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阿妹红着眼,把奄奄一息的弟弟抱在怀里,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心下一片凄凉。“大元!大元,醒醒!醒醒啊!”大家都默默地围成一个圈儿,在阿妹的一声声悲切的呼唤下,大元睁开了眼。

“敌……袭……”大元的目光很散,看样子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阿妹艰难地挺着个大肚子,含着泪,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经渐渐冰冷。大元看着自家的姐姐,本想开口想说些甚么,但是发现自己已经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才刚吐了两个字,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很困难。他眼睛发黑,甚么也没听见。就这样,他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敌袭——?”众人纷纷惊愕,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众人不安,场面有些杂乱起来。这时,一个白面书生临危不乱,首先建议道:“不管事情怎么样,现在必须做的是赶紧到城里向大人禀告这件事——你们谁愿意去?”这个白面书生是老村长的孙子,众人纷纷看向老村长,指望着他能够拿出些主意,但是众人却见老村长不出声,各自也只好缄口不言。

“俺去!”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终是忍不住急急忙忙地自告奋勇。

“闭嘴!你瞎凑甚么热闹!”小个子的母亲快速地拉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算了,让俺去罢。”一个小伙子勇敢地接下了这个艰巨任务。

“好!那么剩下的人赶紧避难罢!”书生的话还没说完,人便已经跑了。剩余的人一愣,也不甘落后,顾不得收拾东西,纷纷落跑。老村长见孙子如此草率,村民如此盲目,更是唉声叹气。犹豫一会儿,他佝偻着身子朝村子走去。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年轻的村民们总是希望自己能最早地逃离开,所以他们是没头没脑地向村外跑去;而那些走不动的老人们则是听从老村长的吩咐,紧紧关上自家的门,不得不躲在屋子里的一处角落里,期待着那些杀人犯们能侥幸地放过自己。

“都别乱!都别乱!赶紧回家关紧屋子!”老村长焦急的喊声淹没在恐慌中。

当场面混乱的时候,只有阿妹没有动。阿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泪水早就被哭干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能走,她走了,她弟弟的尸体该怎么办?还有她的阿婆该怎么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她若走了,她的阿牛哥又怎么办?——因为她的阿牛哥是村庄里最勤劳的庄稼汉,每天早早地去田里工作。今天,他又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离开了……

她的阿牛哥会知道这个消息么?阿妹默默地想。现在,阿牛哥是她的唯一支柱了。

“阿妹,你怎么还没走啊?”大成不像其他人那样,抱头乱窜。他先是回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然后才出了门。

而此时,这座小城几乎只剩下跑不动的老人和那一脸倍受打击的阿妹。

“阿牛哥!阿妹想找阿牛哥!……”阿妹终于开口。

她一开口,泪水也跟着直打转。

“啊!——”

大成想说些甚么,却突然听见一个尖利的惨叫声。大成和阿妹相互一看,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恐惧。

“别担心——会没事的!”大成蹩脚地安慰着她。

可是阿妹甚么也不顾了,她终是眼泪直掉,喃喃自语道:“是不是阿牛哥?是不是阿牛哥的声音?——他要是没了,阿妹就陪着他去!”

“不会是他!”大成说得底气不足。随后,他发现自己说对了,然而他并不为这个说法感到庆幸。因为惨叫声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傻傻地站着听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简直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时候,阿妹反倒是安静下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还不能死,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孩子,她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宝宝!

——宝宝,你放心,阿娘绝对不会丢下你!现在,该是找你阿爹去了!想到这里,阿妹便顶着大肚子,一言不发地向田地里冲去。

“阿妹,你到哪里去!”大成看到邻居向田地里跑去,大声地喊。他身手不慢,也跟着去。

紧接着,俩人看到了有始以来最惊心触目的场景:

远远的有一支强悍骑兵在原本祥和平静的村落里肆意践踏着。马蹄扬起厚厚的沙土,骑兵们疯狂地杀戮。骑兵所到之处,几乎不见一个完好的活物。放眼望去,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声、申吟声。无辜百姓们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把河水染红,腥气冲天。

阿妹的心毛骨悚然。她看见了很多熟悉人——不久前他们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现在他们却成了一堆硬邦邦的死尸:那个自告奋勇去城里通报的小个子倒在这片土地上,他的身体被砍成五份,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脸是曲扭的;在他旁边的是他的母亲,那个女人浑身是血,衣服凌乱,头发披散,胸口被捅出一块血窟隆;还有那个临危不乱的白面书生,那个书生已被腰斩,但他却还没死透,正在痛苦地申吟……

“啊!”阿妹失声叫起来,大成拦都拦不住。很快地,有一股骑兵发现了她。

“嘿,这儿还有个呢!”

“快冲!他已经杀了五个了,再杀一个那五十枚五铢钱可就归他了!”

“嘿,美得你了老弟!那是哥哥的猎物!”

一群骑兵挥刀向阿妹冲过来。阿妹惊骇地站在那里,吓得浑身发软。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啊!”惨叫声不是从阿妹嘴里发出的,而是从大成嘴里发出的。阿妹睁开眼,看见大成的胸口被划了几条斜斜的大口子。他吃力地回头,看见阿妹吃惊的样子,不由地笑了笑,无力道:“阿妹,快跑!……”

阿妹傻傻地点头,然后使出平生最大的气力向田地方向狂奔!

“……”大成看着阿妹无意识地向更危险的地方跑去,很想骂她一句,但是他却没有力气喊出声。也许俺自个儿才是大笨蛋。大成躺在地上乱七八糟地想。他的伤很重,重得让他动弹不得,那些骑兵们策马从他的身上踏去,顾不得再补上一刀……

救命!阿妹心中狂喊,但是没有任何人来帮助她。她开始绝望,不想再动,但很快地,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又想起她的阿牛哥:阿牛哥,你在哪儿?阿妹不行了。她就这样想着,没有停下脚步。

她麻木地跑着,全身上下极度衰弱。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血,从她的**中流出,她的肚子刺痛起来。她知道,若再不停下,她可能又得流产了,但是她不能停!

——阿牛哥,你到底在哪儿?

终于跑不动了,阿妹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时,猎杀者们也随之跟来。阿妹本是跑不过这些有着四肢脚的骑兵,但是他们热衷于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才一路地追过来。

在一片黄澄澄的田野里,一棵梧桐树掩住即将发生血腥场面的视线:一个即将面临流产的女人无力地倒在地上,一身污秽,狼狈不堪。在她的面前,有两个骑兵,一瘦一高。他们举着大刀,狞笑地向女人的脑袋上砍去。而此时的女人也似认了命,顺从地闭上眼睛等死——

“啊——”千钧一发之际,从树后跳出来一个人。他拿着一把镰刀,向着毫无警戒的瘦子骑兵扑去。瘦子骑兵没反应过来,嚎叫着被那个人纠缠地拽下马来。

“别慌!”高个子骑兵愣了一下,立刻下了马,丢下女人,朝那个人走去。

身体壮实、皮肤黝黑、力气甚大……

阿妹看着眼前英勇奋斗的人,眼睛湿润起来。她就知道她的阿牛哥一定会来救她的。可是——可是——阿妹不行了——阿妹的肚子很痛……阿婆说女人一辈子最痛苦的是生产,一辈子最有成就感的也是生产……

“阿妹——”是阿牛哥的声音……

阿妹的眼皮无力地合上,她真的很累。

最后一次迷糊看到的是阿牛哥扑倒在自己身上,耳边是最后一次听到阿牛哥的悲切的呼唤——为甚么?为甚么他的嘴边溢出血了?

阿妹很疑惑。

她很想伸出一只手来擦掉这碍眼的红色,但是她更想闭上眼睛。

她听着阿牛哥叫着她的名字,觉得很温暖。

就这样,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听着听着,直到耳边听不见为止……

(五)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昨日热闹的小村庄,今天却变成一堆废墟。风吹着小河,阳光照着小河,经过一段时间的吹拂日照,小河变清了,河水变温了。村庄好像和往常一样,唯一改变的就是村庄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寂静的远方,伴随着清脆的铃声,缓缓走来一对师徒:一个看上去快半百的老人右手搀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老人的身体看上去很是健朗。他身穿灰色旧布袍,腰间挂了个金箍铃,左手拎着一只灰色的行医木箱,脚上的芒屐鞋有些破损,但他却浑然没有在意。这个老人虽然有一头白发,一缕白胡须,然而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皱纹,一点儿也不显老,反而有种鹤发童颜的气质。现在,他看着眼前的破碎,脸上又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这就是百姓们口中称赞的神医——华佗,字元化。

跟在他身边的是面容稚女敕的徒弟,小童。

“师傅——”小童细女敕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华佗的思索,“这里好凄惨啊!师傅你为甚么要来这儿啊?这要甚么时候离开啊?”

“唉!这里本不是这样的。”华佗用低沉的语调呢喃道,“为师到这里来,是想见一名弟子的。不过现在……为师没料想曹大人会失去理智而屠城!……这都怪为师!若是为师早来了,说不定还可以救活这些人……”

“这又关师傅你甚么事啊?”小童听完华佗的话,小声在一旁嘀咕道,“师傅,你来了跟没来不都一样?人家有权有势,要怪就怪这些穷苦人的命不好……”看到师傅面色不佳地向前方走去,小童聪明地闭上了嘴巴,快速跟了上去。

“师傅,你为甚么要来这里啊?你到底在找甚么啊?”当太阳高高挂在天边,在看到师傅来来回回穿梭在死人堆里后,小童强忍恶心,终于再次开口。

华佗没有说话,一个微弱的申吟声代替了他的回答。

在一片田野里,有这样三具尸体:两具穿着骑兵服饰的尸体伤痕累累地倒在一具男尸体的旁边,男尸体的左手握着镰刀,镰刀上沾满了血迹,血迹似乎是那两个骑兵的。男尸体的后背血肉模糊,他的身子趴着,面部朝下,双臂环抱,像是在保护一个人。很快的,华佗和小童感受到男尸体身下的微微一动。两人对望一眼,小童的眼里闪过一丝害怕,华佗的眼里却流露出欣喜。

“快看看!”

华佗做的事永远比说的话快。他的话这没说完,人就已经冲到男尸体的身边。在小童的呆若木鸡的目光下,华佗面不改色地把男尸体翻过身来,然后,面色苍白的女人——阿妹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她顶着大肚子,**不停地流血。

“救命……求求您——救救宝宝……师傅,弟子要生了……”阿妹气若犹丝,在看到华佗的时候,眼里蹦出一丝激动,露出一寄希望。她剧烈地喘着气,显然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早在她看见自己的阿牛哥惨死在敌人下,她就跟着去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那个未出世的宝宝!

“阿妹!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阿妹!”华佗激动地大喊,“老朽得救她!”

“可是师傅,她看起来好像、好像不行了。”小童在一旁怯怯地提醒。

“她动了胎气!现在的问题是必须保证她能顺利地早产!”

“早产——生宝宝?!”小童的嘴巴合不上了,他结结巴巴道,“但是、但是——你可不是产婆啊!”

“这时候哪管甚么产婆!”华佗厉声叫道,“老朽是医师!得去救她!”随后,他对阿妹鼓舞道:“加油,阿妹,你一定能行!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

“弟子快不行了……求求您——求求您……”阿妹的额头出现一层细细的汗水,她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

“不!坚持住!”华佗握住她的手,温和地鼓励道,“你一定要坚持住,不然你的孩子会死的!……实在不行,为师给你剖月复产?”

“不行了……”阿妹开始翻白眼,两股大出血,吓得小童在一边大哭:“不好了!师傅,她——她——”

“别哭!”华佗急忙撩起阿妹的眼皮,阿妹已经渐渐停止呼吸。

“师傅——怎么办?”小童急得团团转。

“没事的!一定要镇定!”华佗盯住了阿妹,一滴滴汗水很快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怎么办?”小童开始六神无主,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嘴巴在蠕动着,像是要说些甚么。华佗把耳朵贴了上去,他听到了阿妹的话。

她无力地哽咽:“师傅,求求您,让宝宝活下来!拜托您照顾他!……”

华佗断然道:“剖月复产!”

“甚么?”小童彻底被吓到了,他张口结舌道,“师傅,你这样会……她会——她会——活不成的!”

“她已经……依照她的愿望,保证她的孩子活下来!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华佗闭上眼眸,尔后睁开,他吩咐道,“现在要为她剖月复产,这情景不适合给你看。你先闭上眼睛!不准看!”

“啊?”小童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迅速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当真没看。接着在剩下的时间里,他的耳边不断传来木箱被打开的声音、师傅华佗腰间的悦耳铃声和一阵独特的撕裂声。

“好了!”

半晌之后,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瘦弱男婴被剪了脐带,从母亲的肚子里被抱出来。因为孩子是从死人肚子里剖月复出来的,所以孩子如死婴一般动也不动,就连华佗使劲地拍打着孩子的**也没让他哭出声来。

小童瞪直了眼睛,心中有些难受:难道已经晚了么?宝宝已经没救了么?直到他吃惊地看见自家的师傅居然若无其事地用自己的嘴对孩子的嘴吹气!

“师、师傅,你、你这是做甚么!”小童倒吸一口凉气。

华佗没理他,继续对孩子嘴对嘴吹气,吹了好一会儿,孩子竟然奇迹般地啼出哭声来。华佗这才开口解释道:“凡初生小儿,不能发声者,乃是由难产少气所致,因而只要令气入月复,呵之至百次,啼声自可发。”

“真是——闻所未闻……”小童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四个字。他直直地盯住自家的师傅,只觉得喉咙有些干:“这是,师傅你的……?”

华佗好笑地看他一眼,顺便敲了一下他的头:“平时让你多学医术你偏不学……!”他一脸笑意,不是否认,算是默认。小童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哇——”孩子的婉转哭声,标志着一个新的生命诞生。

华佗在河边将孩子浑身上下清理了几遍,这才把他裹在怀里,欣慰道:“太好了,孩子还活着!——你是老朽徒弟的孩子,自然也便是老朽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就叫……云——华云,你会是老朽——华佗的徒弟!”

回答他的是婴儿嘹亮的哭啼声。

“呵呵,他就是小童的师弟么?”他的心情多云转晴,在一边偷偷地看着:这个师弟小小的、软软的,肉肉的——看起来有点儿丑!

不敢再多看那一片哀伤的地方,小童轻轻地走上前,很自觉地拎着那只灰色的行医木箱。

“赶紧走罢。”华佗抱着仍旧啼哭不止的小华云,很有经验道,“得想个办法,找个地方,先喂饱这个小家伙才是!”

“是么?太好了!”小童眯眼,很开心终于能离开这儿。

叹息,转身,回头,小村庄渐渐消失在他们眼里。

风吹树动,在明媚的阳光下,小童抬头——好蓝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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