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医传 第十四节:弃留残兵

作者 : Caspring

(一)

夏日的凉风迎面吹拂华佗等人的面庞,尽管给焦躁的身体带来一丝清凉,然而他们还是感觉到一丝后怕的冷气,众人皆是浑身大汗,却手脚冰凉。

心惊胆战地离开襄邑县后,他们没敢再回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大步向前赶路。

出了城门往北走,也有一条宽阔的官道,那官路笔直而远长,好似到达了天空与地面的尽头。走在大路上,两边皆是茂密树林。左边的树林间透着几许冷风,完全沉没在连绵山峰的阴影里,那山峰是由一群小山挨挤,争先恐后地探出头,这才形成了一片高地。右边的树林伸展出去是一条河,连接襄邑县流向陈留县的睢水。——多么惬意的景色!

然而这支走在官道的数百名粮草兵们可全然没有这番欣赏的心思。

这样逃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是要追上来的罢!华佗的心里忧虑万分。这只能怪自己太糊涂,若是当初紧跟着众人的脚步,何至于现在与他们分散?

“呜——”一个粮草兵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朝地面栽去。

“华神医,不好了!有人倒下了!”一个恐慌的声音响起来。

华佗立即回头,只见几名受重伤的粮草兵们躺倒在地,已然陷入了晕迷,在他们躺下的地方还有一小瘫血迹。其他粮草兵们好像受到了影响,或是惊慌失措,或是呆滞迷茫,或是镇定地呼唤倒了下去的人。

“师傅——”小童的眼睛蓄满泪珠,愣是在眼眶中打转,没敢掉落。他怯怯地抱住华佗的腿,把脸儿埋藏,不敢回头看身后的呼叫,只得无声地颤抖。

华佗爱怜地抚模他的脑袋,默默地安慰他。良久,小童的露出一张脸来,通红的面颊上露出一丝坚强的笑容。

“哇——”背后的篓子里传来华云被惊醒的哭声,华佗一阵头痛,不得不放下篓子,把华云从中抱了起来,他不停地哄着华云入睡。奈何小家伙根本不搭理,只管放声哭啼。

真是一团槽糕!华佗皱着眉头,努力地哄道:“云儿乖——不哭,不哭!”小童歪了歪脑袋,转过身去,把食指放在唇边,对周围的粮草兵们做出“嘘”的声音,粮草兵们一愣,渐渐安静了下来。

很快地,华云终于又入睡了起来。华佗重新把华云放进篓子里,再背上,然后他看着周围狼狈的粮草兵们,略略思索一阵,便轻声道:“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找块落角处休息一会儿罢!大伙儿先去林子里呆上一段时间,让老朽先给那几名伤者治病罢!这般走在官道上太显眼,也危险了些。”

众人听罢,相互搀扶朝左边的树林里走去,直到靠近一株参天大树下,众人再也支撑不住,直坐在**的树根上大口地喘气。

“哎哟!哎哟!疼啊!疼啊!”受伤的粮草兵们在痛苦地申吟。

“华神医,轻点儿呀!”在旁看护的粮草兵们露出担心的神色。

等到众人都有了落角处歇息后,华佗背着篓子,拎着灰色的行医木箱立即奔到受伤的粮草兵们面前。受伤的粮草兵一共有三名,个个满身血垢,看上去怪吓人的。华佗也不怕,轻放下行医木箱,蹲来,开始为他们医治起来。

他习惯地打开行医木箱,可是他的手刚碰到行医木箱时,便停顿下来。此次他们行军勿忙,身边即没有热水也没有烛火,这该如何清洗伤口?华佗看了看周围,周围的粮草兵们几乎全都坐在树根上闭目,以补充体力,那点打发他们去烧水或是取火的心思只得放弃,他担心若是让人去准备这些,可能会被敌方发现。

华佗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还是粗粗地为他们包扎一番罢,以防止伤情恶化,等和曹洪将军他们汇合后,再好好医治也不迟。想到这里,他终于打开行医木箱,并且心底庆幸了一下:纱布不久前才买来的,正好够用。

第一名受伤的粮草兵是一个中年农夫,他伤在右腿。他的右腿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伤口不停地流血。华佗从行医木箱中取出纱布和膏药,先在纱布上涂上药膏,然后直接覆盖在伤口上。那名粮草兵低低地痛叫了一声,华佗迅速地再取出纱布,再次覆盖在第一层涂有膏药的纱布上,打节,固定。那名粮草兵不禁龇牙,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第二名受伤的粮草兵是一个年轻农夫,伤在背上。他的后背也被划上一道口子,不过没有第一名粮草兵的伤口深,然而华佗只看一眼便道:“看似不深,实则差点伤到筋骨。”

华佗让人把那名粮草兵面朝地面躺着,和救治阮介的情形一样,他从行医药箱里取出一根长针,用嘴对它呵气数次,再用干净的纱布细细擦拭,扒开粮草兵的破衣,露出伤口,手顺上而抚模,最后在伤口的上方扎入长针。那名粮草兵轻颤了一下,只见那伤口渐渐停下流血。华佗再用药膏在纱布涂上,轻轻覆盖在伤口上,他对一名粮草兵道:“你这般按住,别动,也别用力,一会儿老朽再过来。”

那名粮草兵点了点头,按照华佗的吩咐去做。

华佗再走到第三名受伤的粮草兵身边,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第三名粮草兵伤得并不重,只是脸色难看极了。他的脸色是紫的,嘴唇无色,双眼紧闭,似是晕厥,但又清醒。华佗笑道:“无妨,只是受了些惊吓,大约是中暑。”

华佗从行医木箱中取出一枚长针,拉过粮草兵的手,在他的手腕上扎上一针,粮草兵“啊”的一声惊讶,只见被针扎过后流出的血竟是紫黑的,好似中毒了一般。华佗为他放血数次后,血终于变成红色,而第三名粮草兵的脸色也恢复得正常了。

“好了!”第三名粮草兵一脸惊奇,欣喜道,“谢谢华神医!”

华佗点头道:“先好好休息,不可太过劳累。”

华佗回到第二名粮草兵的身边,为伤者轻按伤口的另一个粮草兵起身离开。华佗伸手隔着纱布轻揉伤口,问:“如何?还有感觉么?”

“许是有点刺痛。”第二名粮草兵忐忑不安地回答。

华佗笑道:“这便好,不碍事,且放宽心。”随即替他包扎起来。

一阵尴尬的沉默,众人都在抓紧恢复体力,谁也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良久,小童忽然道:“不知道现在黄叔叔在哪里。”

——黄忠!华佗差点跳了起来,差点把这事落下了。

华佗忧郁道:“派人先在官道上侯着罢,若不然错过了该如何是好。”他心中却想,若没有黄忠,真不知道遇上襄邑县兵,他们该如何应付才好。

小童马上道:“让徒儿去罢。”

华佗一惊,不同意道:“不可。”

小童哀求道:“师傅,求您了,让徒儿去罢,一会儿就来!”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神色,一股脑儿向官道跑去。

(二)

小童兀自在树林里小跑,任凭身后的喊叫声小了下去,直至消失。他的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无法说出的难受感。

停下脚步,他回头一看,依旧是一片树林,冷清清的。这些树少说已有几十年了,粗壮得得用三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把它围起来;鸟鸣声、蝉叫声,还有虫子们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都没有停歇过,可是仔细一找,却找不出它们的踪迹。他抬头一看,茂盛的树枝用树叶把阳光隔在外边,只留下点点光斑在地上,这才显得是白天而不是黑夜;地上杂乱的干草像垫过牲口圈似的,星星点点的黄色混杂在一簇簇荆棘和荨麻的暗绿之中。林间的空地上长有青草,一条直线的七歪八倒,那是被他的脚印踩出来的一条小路。

——树林很阴凉,一如他的心情,那偌大的树木,哪有人迹可寻。

小童的内心涌出一份惆怅,奇怪地,他想去了远方的父亲。

——父亲还在荆州罢?

回想起来,因为出生于士族,自小他便衣食无忧,可惜他还未弱冠,母亲便因病去逝,留下了悲痛的他们。他抱着弟弟痛哭,弟弟也陪着他掉泪,他已不是懵懂之龄,对将来的事迷茫而无助。父亲红肿了双眼,曾对他道:“小童,你不小了,记着,要好好照顾弟弟,为父可能不会再不续弦了。”他听了父亲的话后却破涕而笑,因为他不用再担心父亲会忘记母亲,再续弦领一个陌生女人进门。

然而他太单纯。还未过去一百天,便有媒婆找上门来。他记得第一次是他把那碍眼的媒婆推出门外,赶走了她,可是有了第一次,便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终有一天,父亲笑着对他道:“为父要为你们寻一个母亲,让她好好照顾你们,你们可得要听话。”

弟弟还太小,不懂,只是乖乖地点头,然后好奇地问:“母亲大人哪去了?好多天不见她了,真想她呀!——她甚么时候回来?”

父亲的脸色一变,沉默了半天,才露出一张笑脸来,哄道:“统儿乖,她去了外地,等你长大后她便会回来——为父为你找一个新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弟弟红着眼睛,幼稚地直嚷道,“母亲大人去哪了,孩儿找她回来!——她一定是生气了,肯定是你要找一个新母亲!”

父亲的神色立即变了,低喝道:“住口!你还小,还不懂!不可乱说!”他的脸色青得吓人,弟弟一见便“哇”地哭出声来。

“父亲大人!”他冲过来,护住弟弟,不怕死地叫道,“父亲大人,您说过,不会再娶的,如今您却不算话!”

父亲的脸色青了又白,吐出几个字:“为父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还小,没人照顾怎么行?”

“女乃娘可以照顾的!”他努力地反驳。

“只是一个喂女乃的婆子而已,如何照顾得过来!”

“那新娶进来的女人就会懂得照顾孩儿和弟弟?她大概只能照顾您!”

“你!”

他和父亲终是吵了起来。他实在没法接受将来的后母,便气得直叫:“孩儿这便效仿那些名士大儒,出门游历去!父亲若是真续了弦,孩儿便不回来了!”

“你敢!不准去!外边……”耳边仿佛响起了父亲的暴怒声。

父亲还是续了弦,而他也不顾一切,独自出了远门。

那时的荆州发生了一场蝗灾,他远远地瞧见只觉这世上真是奇妙,对于那些剿灭蝗虫的事儿也不大在意。游玩了好半天,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明白自己出门没带钱——出门得多带盘缠。

他饿了几天,最后昏倒在路边,再醒来,他便看到了师傅。

他第一次遇见师傅时,师傅背对他,正在为人治病,周围的病人对他充满敬佩,而他则是躺在一棵树下。他暗自打量着师傅,好奇救了他的人,于是,病人们便道:“这便是华神医!”

“华神医?他是谁?”

“诺,那边正在给人治病的医师便是华神医!”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荆州在蝗灾不久后便爆发了一场瘟疫,而他,就是在瘟疫中认识了师傅。

师傅是一个怎样的人?病人们总是如此评价他:他有几十年的治病经验!他的医术十分了得!他总是不好好地呆在自己的故乡为人治病,却偏偏喜欢到处跑!不过也亏了他到处跑,他才救了那么多病人!

他上门自荐道:“华神医,你缺一个药童么?”

师傅挑了挑眉头,笑眯眯道:“不缺。”

然后,他垮下脸,又振作起来,他开始了死缠烂打,最后师傅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父亲呀,若是当初自己不莽撞的话,是不是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小童一边回忆,一边走到官道附近。他没走上去,只是躲在小树林里,注视毫无人烟的道路好半天。

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仅仅半年,他像是过了十年。艰苦的、欢笑的、悲哀的、烦燥的……各种经历让他有过无数次的后悔。他后悔当初为甚么离开家乡,后悔自己还想学那些名士大儒们游历各地——其实他还很年轻,不需要吃太多苦,可是,因为自己的任性,他不得不吃苦。

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回去算了,然而当他看到师傅一如既往地为救治病人的事情而奔波,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其实他哭了很多次,只是每次都不想让人知道。

他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泪水从他的眼眶里落下——小童在无声地低泣。

他的手臂被蹭破了皮,被衣袖挡住,因而没人查觉。刚才他一直看到华佗只一味地在救人,而对他不问不顾,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心中不由地难过。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这般吃味的心情,因此他找了个理由,独自跑了出来。

再回头看看树林,果然没人追上来,他的心里不由地更加难过。

“庞小公子,你怎么在这?”耳边,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黄叔叔的声音!小童一惊,抬头只看到一个中年壮汉的身影朝他走来——那是黄忠?他连忙低头,把手胡乱地擦拭自己的脸颊。

“庞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黄忠远远地便看到小童躲在一棵树的后面,若是他没有看错,刚才小家伙是在哭?他不动声色地好奇道:“华神医他们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他绝口不提小童在哭的事。

小童装出一副惊喜的神色,开心道:“是小童要求来等你的,你终于来了!”

“小家伙,你困了罢?”黄忠的笑声在他的附近响起,“瞧瞧你,打个呵气都能呵出泪来!若不是刚巧停下来,定是要与你错过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

小童闭上眼睛,努力阻止泪水掉落。他扑向黄忠怀里,高兴道:“幸好小童找到黄叔叔了!看师傅还敢小瞧人!”

“也不知是你找叔,还是叔找你。”黄忠感觉很是好笑,他不禁地背起小童,“累了罢?叔叔背你,你告诉叔叔,华神医他们在哪里?”

小童一声低低地惊呼,被黄忠背在身后。“在那里。”他伸手一指,黄忠顺路而走。路上,俩人谁也没说话,小童把脸靠在黄忠的背上,感觉心情平静而舒服。良久,他小声道:“对了,黄叔叔,等这事结束了,咱们一起回去罢。”

他说的“回去”自然指回荆州去。黄忠停顿了一下,才道:“庞小公子想家啦?”

“小童只是想弟弟了,又不想家!”

黄忠听罢,努力憋出笑声。

又是一阵沉默。小童忽然问:“那、那个县令后来怎么样了?黄叔叔就这样安然离开了?他没追过来?”

“本来倒是追了来,可惜被你黄叔叔打跑了!——他们可不敢再过来啦。”

“那便好。”小童偷笑道,“黄叔叔,等打完了,咱们一起回去!”

这是小童第二次提到回去。黄忠不由地问:“真要回去?不准备待在你师傅那里啦?”

小童不语,半晌才嘟囔道:“先回家给父亲大人报个平安,再去找师傅。”

黄忠终于笑了。不一会儿,他感觉小童似乎困了,便问:“华神医他们在哪?”

“就在前面。”小童指向远处。

“是了,就在前面。”黄忠顺势一看,终于看到远处的人影,大步地走过去。

(三)

“华神医——”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过来,众人吓了一跳。

一群粮草兵们连忙寻声望去,只见一名中年壮汉轻快地朝他们走来。华佗一看,一脸的烦闷顿时被欣喜所代替,他猛然站起来,结结巴巴道:“黄、黄郎……壮士!是你——”

黄忠“嘘”了一声,然后一脸笑意地走过来。华佗这才注意到黄忠的身上多了一个人,正是他的徒弟小童。

“小童他……?”华佗疑惑地看向黄忠。

黄忠轻声道:“小家伙睡着了。”

“哦,哦。”华佗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该是请黄忠坐下,还是让他继续站着。尴尬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闭眼的小童,低声地问:“是老朽的小徒找到你的?”

“是啊。”黄忠停下脚步,点了点头,“他一直躲在官道边的树林里。亏他小小年纪,也不害怕,在那里等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让他等到了人。”

华佗听罢强忍不安地笑了笑,又问,“那这一路上,没遇见其他人罢?”

黄忠稍稍愣了一下,立即恍然明白华佗口中所谓的“其他人”。他笑道:“他们自然不敢跟踪过来,黄某早已打退了他们。——给他们胆子,也不敢再追来!”

华佗心底一跳,这才惊道:“黄壮士一个人击退他们?那有没有——”他的眼睛不由地上下打量黄忠,担心他是否受了伤。

“华神医您看,黄某到现在都还活蹦乱跳哩。”黄忠转了个圈,笑道:“没事,没事,您瞧,一点事也没有。”

“这便好。”华佗似乎放下心来,他寻了一块空地,让黄忠坐下歇息。

起风了。树林里的风轻轻吹着,让人感到很是清凉。天色有点昏暗,不过还是很明亮,抬头一看,隔着树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厚厚的云朵。

华佗悄悄地看了看周围,一股忧愁笼罩心头。

坐在树根上休息的粮草兵们约有一百名,皆来自于谯县,虽说大伙儿都是同乡,可却不是全然都认识。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好意思吱声,只能安安份份地坐在一旁,等侯华佗的发命。

他们其实跟华佗并不熟悉,对他也是敬佩多于敬畏。事实上,他们大抵只记得“华神医”这个名号,可能连华神医这个人都没见过。

华佗并不出名,出名的大概是他那次在招兵时所说的话:“老夫以神医之名担保,在场诸位尽请放心,诸位若能留下一口气,老夫定然不会让他死去!哪怕他只临一脚便踏入棺材,老夫亦会把他拉回来!”

这番话一说下去,虽然没有得到其他地方的粮草兵们的认同,然而却在私底下传了开来。尤其是前段时间,粮草兵们惨遭吕军的偷袭,华佗仅凭一已之力,挽救了过半粮草兵们的性命,这才使得他们对这位老人尊敬起来。

何况他们又一起经历了征兵、从兵,他们虽然跟他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却见识了这名神医的高超医术——尽管他们与主军失散,然而只要有华神医在,他们便有活下去的希望,这也是他们谯县粮草兵们跟随华佗的原因。

华佗忽然道:“呆会该如何打算?”他的声音清冷,打破了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黄忠心下明白,他们已与曹将军失散,眼见天色渐暗,难不成让他们停止行军,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就地而睡?然后呢?一觉醒来,是继续找曹将军他们,还是放弃寻找,做个逃兵?那他们还有脸面回乡么?

黄忠沉吟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道:“休息一会儿再去找罢?曹将军不会放下大伙的,说不定会派几名亲兵在路上等侯?”

华佗不语,其他的粮草兵们也不作声,众人就这般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甚么。

天似乎要暗下去。再抬头一看,隔着树叶的缝隙,看到厚厚的云朵承受落日的余辉,火红得一片,似要把天空染得彻底。——这已快是薄暮之时了罢。

小童终于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被黄忠背着。他心中惊讶,再定睛一看,不由地叫道:“师傅!”

华佗抬头一笑:“等你好半天了,也不醒来,再不醒来,天可要黑了!还不谢谢你黄叔叔,难为他背了这么长时间。”

小童不好意思地黄忠道:“谢谢黄叔叔。”他朝华佗做了个鬼脸,华佗笑罢又好气又好笑。

黄忠放下小童,不由地训道:“你倒还敢给你师傅做鬼脸,真是没大没小的!”他虽然是教训的语气,可是听上去却一点儿也不凶。

小童吐了吐舌头,小跑到华佗身后,想看看他背着的篓里的师弟华云,他口中轻叫道:“云弟弟睡了这般久,师傅你也不说,就知道说徒儿!”

华佗轻拍掉小童捏向华云小脸的手,摇头道:“他怎么能和你相比哟,他才多大?你呀,要是你叙儿弟弟在这,看你还敢这般不稳重——”他突然住了口,看了一眼黄忠,神色颇为懊恼。

一路上的行军,华佗并没提过黄叙,就是害怕黄忠念子。此是却是一时口快,不小心说溜了嘴。

黄忠接口笑道:“叙儿若是在这儿,管比小家伙还不稳重!他最是调皮,说不定天天捉弄云娃子。”

华佗张了张嘴,终于笑出声来,不由地补充道:“这倒也是,他定然是比咱们这些人舒服多了,至少不用像咱们这般找不着人——所以呀,他或许是闲着没做事儿做,只得去捉弄云儿。”

“是啊,哈哈!”黄忠陪着笑了几声,粮草兵们的眼眸也溢出了笑意。

黄昏早已来临,周围的树林、休息的士兵、地上的杂草,似乎渐渐都融合一体,跟着天上的红云一起,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下来。

华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周围的粮草兵们道:“都准备出发罢,去前边看看罢,总会找到他们的,不然老朽可无法想像今晚该如何睡过去。”

——只要去前面,真的可以找到曹将军他们么?这是粮草兵们共同的心声,他们又是不安又是怀疑,然而看到华佗一脸的精神满满,又把这个问题吞回了肚子里。

黄忠接口道:“起来罢,起来罢,大伙儿向前走——前面儿肯定会找到曹将军他们的。”粮草兵们听罢个个起身,拍去了身上的灰泥。

那三名受重伤的粮草兵们也缓过劲儿来,除了伤在背后的粮草兵,其他两名皆可以在搀扶的情况下行军。

“你还受得住么?”华佗走到那名伤在背后的粮草兵身边,略略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只见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不可以轻易地动弹,不然还是能感觉到抽痛。

“让俺来背罢!”一个年长的粮草兵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那便麻烦你了。”华佗点头。随后,那名年长的粮草兵把人小心翼翼地背上。

一群狼狈的粮草兵们相互搀扶,跟在华佗身后。

天真的要暗下来。官道上方的天空,一半是火红的云,一半是灰色的云。太阳早已落到树林后面,只留下几条微微温暖的光线,象几道火光一样穿透整个树林,给树梢涂上一片灿烂的黄金,随后光线逐渐一条一条地消失。

虽说官道上没人,众人还是走在官道左边的树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小童突然道:“快看前面,好像有人影!”

众人大惊,心想:莫不是有敌军?

黄忠断然道:“你们在这等着,让某前去查看!若是敌军,你们便立即往树林里跑!”

“你要当心!”华佗在他身后喊。

黄忠听罢,往前冲去。

(四)

黄忠回头,只见华佗等人纷纷藏在远处的树木后,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黄忠心下安定,再转过头,眼里已是闪过一道凶光。他潜伏在树林里,盯着远处官道上的人影,悄悄地朝那边靠去。

近了,他看得清楚了,原来只有两个人影。

他面带冷笑,心中喝道:杀!随即他“蹭”地一声,从树林里跳出来,迅猛地伸出右腿蹬向其中一个人影。

另一个人影忽然惊呼地叫道:“是黄壮士么!”

黄忠听罢,凌空立即偏移右腿,避开要去攻击的方向,只见他那魁梧的体格顺势一脚踹中人影身后的一棵树。“咔嚓!”一声,那棵树并不强壮,只一脚树杆便被黄忠踢断,腰折两半。

“黄壮士……!”一个人影发出吞口水的声音,似乎是受了惊吓。

“真是对不住。”黄忠说罢,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土,这才回头看去。

官道上站有两个中年人,魁梧黧黑,皆是身穿褐色皮甲。右边的那个人相对于左边的人来说,要稍稍矮上几许,一张长脸,却显得有点儿胖。左边的则是刚刚吞口水的那个人,头个比右边的同伴要高一些,一张圆脸,却显得很瘦。

“你们是……?”黄忠皱了皱眉头,觉得他们很是眼熟。

那个长脸的中年人拱手,开口道:“鹰扬校尉曹将军帐下的亲兵——曹七。”

那个吞了吞口水的中年人也拱手,接口道:“俺是曹八。”

“哦,瞧这记性,原来两位是曹将军帐下的亲兵。”黄忠这才恍然大悟,他连忙拱手道,“刚才多有得罪,请两位原谅!——敢问曹将军现在何处?”

曹七和曹八看了看对方一眼,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黄忠看罢,胸中怀有不安。良久,曹七低声地问:“黄壮士,你可与华神医他们在一起么?”

“华神医?”黄忠一愣,点了点头,慢慢道,“自然是在一起。”

曹七眼睛一亮,急忙地问道:“他们在哪?”看到黄忠疑惑的表情,他笑道:“曹将军命吾二人在此等侯华神医他们的到来,曹将军他们已经连夜赶路去往陈留县,这会儿华神医是追不上他们的。”

黄忠皱了皱眉头,心底有些不满:“此话是何意思?曹将军没等人便直接离开了?——相差不过数个时辰,若是华神医他们急速行军,如何赶不上?”

曹七道:“黄壮士莫要动怒。”

曹八口快道,“曹将军他们是走水路的!”曹七瞪了一眼曹八。

“走水路——”黄忠张口结舌,不由地问,“可这附近没有船舶罢?如何走得水路?即便是有,可这粮草兵有数千人,如何载得过去?”

“这……”曹八一下子惨白了脸,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才好。

曹七倒是神色淡淡,瞪了一眼曹八,转移话题道,“黄壮士,曹将军临走前特意留下几辆辎重,以备他们供用!眼见天色渐晚,华神医他们人呢?在哪儿?若是再不见到他们,恐怕他们只得在路边睡上一晚罢?”

这一打岔,黄忠方才拍头,连忙道:“请随黄某来。”

冷清的官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来往。夏风吹来,吹落官道两边的树林,叶子落下,时而随风飘动,让人感到安寂得可怕。这时,太阳早已落下,不见踪影,天边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光晕,遮不住东方出现淡黄色的圆月。黑夜即将来到。

华佗等人面面相觑,眼见远处的黄忠先是动手要打人,尔后又突然停手,不知和对方说了些甚么,过了半晌,竟然原路带了两个人返回来,不禁疑惑又不安。

黄忠笑着解释道:“华神医,他们是曹将军帐下的亲兵!”

——原来不是襄邑县的人!听罢他的话后,华佗等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走了出来。想想也怪好笑,若是襄邑县的人,怎么可能就只有两个人?

小童低呼一声,好奇道:“亲兵?曹将军的亲兵怎么会呆在这儿?”

还未等华佗开口询问,黄忠便道:“他们是等大伙儿来的。”

——怎么回事?众人听罢,纷纷把目光转向曹七和曹八。

曹七咳了一声,再次道:“在下曹七,是鹰扬校尉曹将军帐下的一名亲兵,你们只管直呼在下名字便可。”

曹八爽朗道:“俺叫曹八,和曹七一样,也是曹将军手下的一名亲兵。”

他们果真是曹将军的两名亲兵。众人的眼中由迷茫转变为敬畏。

只听曹七继续道:“华神医,曹将军命吾二人留下来等侯与你们会合,说是明天让吾二人带领你们继续赶路,到时候去陈留县再相见!临走前曹将军特意留下几辆辎重,以备你们供用!”

众人不禁感动不已:原来曹将军真的没有丢下他们——曹将军留下两名亲兵给他们捎了口信,让他们在陈留县会合!

华佗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放下来,低声道:“劳烦两位小将在此等侯多时!”

曹七和曹八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双方眼中都快速地掠起一丝内疚,心里各是一惊,别过头去。曹八担心对方能看出他们有所异样,便率先客气道:“哪里,这是小将的份内之事!——请各位跟紧吾二人,吾二人唯恐辎重车有所不测,特意将它们藏在树林里。”

众人口中应道:“应当的,应当的。”随即众人跟在曹七和曹八的身后,往右边的树林里走去。

官道右边的树林和左边的树林好像一对双胞胎。天虽然暗得迟,但树林里却暗得更早。鸟鸣声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因为靠近睢水,所以地上还带着轻微的潮气。一群群蚊子聚集在一起,在树丛中飞舞,直扑众人的脸庞,赶也赶不走。

好不容易走到一群参天大树附近,众人才看到那一拐落里有一堆厚厚的杂草,曹七和曹八停下了脚步。众人正在犹疑时,只见曹八走上前去,把草堆挪开,五辆辎重车便这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辎重车上载有被服衣物,还有干粮,正巧够吃上数顿。众人差点欢呼,这回终于安下心来,他们全且不去考虑明天还要赶路,只是想到,今晚总算有了着落。

华佗吁了一口气,笑着对众人道:“吾等就先在此休息一晚罢。”众人齐齐应喝,开始忙碌起来。

夜色正浓。

谁也没注意到,睢水河上竟然飘载几十叶的船只。

阮瑀的脸色很是难看。

曹洪在一只船上来回踱步,看了看阮瑀,稍微服软道:“此事是子廉考虑不周,先生莫要生气。”

阮瑀猛然抬头:“曹将军当时这般做的时候可没有丝毫考虑不周。”

“先生教训的是。”曹洪拉下了脸,“不过那华佗也只是一个郎中而已,何至于先生如此动怒。”

“动怒?”阮瑀冷笑地拱手,“华神医虽然只是一名医师,然而他的医术可是众所皆知的!将军留下两名亲兵还有数辆辎重,留话命令他们前往陈留县以再相会,表面上是将军体恤士兵之行为,实则却不是!若是华神医他们知道自己被将军您当成吸引敌力的诱饵,那又该会如何!将军想过没有!”

“当时情况太危险,这也是不得已才做的选择!”

“不得已?”阮瑀站起来,直视曹洪,冷声道,“留下几辆辎重车也是不得已的事?既然不得已,为何不将所有辎重全部留下?”

曹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半晌才道:“辎重比这些粮草兵更为重要,当然不能全部留下!不然如何对主公交待!子廉征兵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辎重!”

“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吸引敌兵罢?”阮瑀寒声道,“将军本来想亲自吸引敌兵,不想却发现更合适的人选——那个合适的人选便是华神医!”

“你、你都知道了?”曹洪瞪着阮瑀。

阮瑀冷漠地摇头:“下官并不知道。”

俩人互相瞪眼。良久,阮瑀忽然道:“那黄壮士呢?他抵得上将军帐下的亲兵罢?然而他却和华神医在一起——”

“黄忠么?……”曹洪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只能可惜了。”

“鱼——”阮瑀吐出了这个字。

“甚么鱼?”曹洪没反应过来。

阮瑀道:“鱼何其无辜,本自在水中游,奈何已当盘中餐!”曹洪不语。阮瑀继续道:“鱼何其坚强,已当成盘中餐,却敢奋力去挣月兑!”曹洪听罢瞪着他。阮瑀最后道:“鱼何其渺小,敢奋力而挣月兑,终有回归水中时!”曹洪目瞪口呆。

“将军,请好自为之!”阮瑀的神色冷漠而疏离,拱手道:“华神医虽然只是一名医师,不足为将军称道,然而下官敢肯定,将军一定会后悔!——请容下官告退了。”说罢,头也不回,向船舱里走去。

——再不起眼的人也能扭转局势。谁能想到,不久的兖州,华佗也能做出一番让人咋舌的举动出来?

这一夜,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入睡,等待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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