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医传 第十三节:襄邑祭蝗

作者 : Caspring

(一)

转眼已到六月中旬。他抬头,不甚感慨。

天色渐亮,看得出雎水的两岸,是往上延伸的青山,连绵不到尽头。一条宽广的草地占据一边,硬是把水与山拉开。隔着草地不远处的深林,随着太阳的升起而热闹起来,不时的有几只鸟显现。一只鸟从林子里窜出来,快速的叼起刚浮出水面透气的鱼,在河面上沾了一圈圈波浪,朝天上飞去,冲到半路,又转了弯儿,斜身低空钻向林子里。

孩童的声音欢快地叫起来:“快看,快看,是鸟抓住了鱼!”

说一落音,那鸟儿嘴里的鱼使劲地翻腾,愣是挣月兑束缚,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一声惊呼,只见鱼重重地摔在地上。

孩童的身影小跑上前去,想看看这鱼倒底有没有摔死。

“啊,它没死!它还动着呢!”孩童的声音充满惊奇。

大约是于心不忍,一名体态匀称的中年书生轻快走过去,从地上捧起那条鱼,那鱼沾满泥土,狼狈不堪,中年书生也不拭去它的污泥,只是快步地走到瞧水河边,小心翼翼地把它投进河里。

鱼潜入了河里,摆了摆尾巴,终是摇摇晃晃地朝水底游去。

中年书生看罢,无声地叹息。

“这鱼从空中摔下,即便回到河中,也活不长罢。”一个冷哼声响起。

中年书生奇猛然回头,意有所指道:“这鱼何其无辜,本自在水中游,奈何当成盘中餐!如今既已挣月兑,又落在吾等眼前,自是帮它回归水中。”

“只是一条鱼而已,先生何必这般发怒?”那人皱了皱眉头,“可曾想过,鱼若能活得下来,以后还会遇上相同的事,到时候它又该求助于谁?”

中年书生听罢沉默不语,久久地才道:“以后的事吾等管不着,也只能管管现在而已。这鱼既然逃过一劫,丢在路上也是不忍,不若放进水里,任它死活。”

孩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嚷道:“阮大哥,老听你们说这鱼的事,小童都弄不明白!小童不知道这鱼到底该不该活,不过阮大哥你也太不应该就把鱼放回水里,还不如煮了吃为好!师傅说鱼汤很滋补——哎哟!”

话还没说完,孩童的脑袋便被自家的师傅敲了一下。

“你这小家伙,就知道吃!真不懂规矩,怎敢随口胡说!”老人的声音随即响起,斥责道,“别以为你还小,便可以造次!这是军中,敢乱说话者可是要重罚的!——还不快磕头赎罪!”说罢,使劲地按下孩童的脑袋。

孩童不依,挣扎不休。

中年书生见状阻止道:“华神医,昨日若不是有您医术帮忙,恐怕这军早便散了罢!小童还年幼,又是这般活泼好动之龄,将军会体谅的,不会见怪。”

“你的话还真是句句带刺。”那人冷哼的声音变成了无奈的叹气,“也罢,本将军不与追究!全军前进!这路的尽头便是襄邑县!”

他策马在前,身穿黑光铠,腰佩宽刃刀,年轻又魁梧,被数十名体格力壮的亲兵追随。此人正是兖州曹州牧帐下的鹰扬校尉,亦是他的从弟曹洪,字子廉。

在通往襄邑县的路上,有这样一支粮草兵:一支参差不齐的粮草兵,有老有少,有壮有弱,年轻力壮者占多数,然而多是受伤之人,所幸绝大多数人伤的不重。

十几辆辎重车被缓缓地推动向前走,车上不仅放有令人羡慕的粮草,还载有让人头痛的伤兵,他们似乎伤得很重,时而醒来时而昏迷。

曹洪便是带领这支粮草兵的人。

曹洪原是想丢弃他们,放任不管的,谁料想军中出了一名神医,愣是把这些垂死者救活,可惜个个重伤在身,无法行动——若不是阮瑀的再三要求,他才不会用辎重车把他们带上呢。

阮瑀,字元瑜,是陈留的名士,那个处处与自己针对的中年书生。

这个中年书生一直对自己好生不满,曹洪撇了撇嘴。

——为何阮瑀总是对自己不满?许是因为自己强迫任命他为书记罢!阮瑀本性随和,淡泊名利,听闻他刚周游天下才不久,便被人抓去充当士兵,这怎能不令他懊恼?更何况他原是不想参与这些战乱的,无奈却被自己任命为书记——尽管在外人眼中,这是天大的好事。

曹洪偷偷地看了一眼阮瑀。

阮瑀却毫无查觉,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停留在一辆辎重车上,那车上载有几名残兵,其中有一名趴睡的家伙便是他的书童,阮介。

曹洪的神色复杂了起来。

阮介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罢。昨日傍晚他们不巧遇上吕军的偷袭,他险些丧命,幸得阮介替他挡下一刀。

阮介,阮介。曹洪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虽说是救命恩人,救他也是理所应当,然而若不是有名神医在,阮介怕是丧命了罢?如同林子里的深处那些丢掉性命的粮草兵一般被就地埋葬他处罢?曹洪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那名老人身上。

那名老人,便是军中的神医。虽说是神医,但他并不是作为军医出现在军中,而是作为一名粮草兵。老人名唤华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人,他是平民口中称赞的郎中,有一门拍手叫绝的医术。

华佗有一头白发和长胡须,干瘪的身子里总是透出一股使不完的劲儿。他内穿一件深青色布袍,外套一件无袖旧布甲,腰间挂了个金箍铃,左手拎着一只灰色的行医木箱,身后背着篓子,篓子里有一个睡着的婴儿。

此时他正背着篓子,拎着行医木箱,一边教训一个孩童,一边随军行路。

那孩童是华佗的徒弟,乳名小童。

小童翘起嘴巴,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华佗见罢终于“扑哧”一笑,忍不住腾出手来揉搓小家伙的脸,也不管小童如何“呜呜”地乱叫。

“这回学乖了罢,谁让你乱插话来着。”师徒俩的身后,依旧站着一位中年大汉,端的那派威严冷默,只可惜此时被他满脸的笑意打破。

那中年大汉看上去三十余岁,体格高大,国字型脸,身穿布甲,背着一柄象鼻刀,正是曹洪的另半个救命恩人——黄忠,字汉升,武艺高强,似乎一直在保护华佗。

“黄叔叔!”小童眼泪汪汪地扑向中年大汉,被他躲开。

“黄叔叔也欺负人!不要跑!”小童控诉。

“岂敢欺负你哟!”黄忠笑眯眯地逗着小童,终是站着不动,让他扑进自己的怀里。末了,才道,“行军路上,还是好好赶路罢,不然一会别叫走不动。”

小童听罢做了鬼脸,转了转眼珠子,居是乖乖地听话了。

(二)

行走约有二个时辰,快到巳时,周围却还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两岸的山峰郁郁葱葱,不显高大却能挡住烈日的光芒,留下大片阴凉的道路;山峰脚下的雎水河里,依然清澈得能见着游动悠闲的鱼群,似听到脚步声,便齐齐地散开;翠**滴的草地庄严地沉默不语,若不是有五颜六色不知名的花儿点缀,早却失去那一份柔和。

依然看不到襄邑县。漫漫长途的行军中,幸好还有林间的夏蝉声、空中的鸟鸣声、河畔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才不显得异常沉闷。

绝大多数粮草兵们都是带伤走的,他们的伤口多是用药水涂上,再用纱布包扎好,穿上布甲,外表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全是伤兵。虽说是伤兵,然而却在一夜之后几乎全愈,这不得不说华佗的药效当真神奇。

华佗,这名老人,一夜之间便成了粮草兵们眼中能起死回生的活神仙——与传闻中的一样,能把濒死的人救回来,并且不轻易放弃任何人的性命!

——果真名副其实。

然而即便华佗再厉害,五千余人的粮草兵们经过昨日激烈的一战后,还是剩下了三千人。这三千人,有两千余人是伤者,百余人是重患。

行军的队伍很长,但好像又少了那么一截。原先的军中参差不齐,有垂暮的老人也有年轻力壮者,然而现在却好像找不着那些老人了,粮草兵们也多为精壮的中年农夫。残酷的战争使得军中这些原有的老人被埋入深林之中。

一成不变的深林,也不知看遍多久,仍然还是一个模样,但是众人心底都知道,那已然不是原来的深林。若是进入深林后,定然找不到那群掩埋死者的葬场。

众人的心情是何等的低落,小童却是精力充沛得很。细细看来,他可能是军中年纪最小的,当然,除却华佗背上篓子里的婴儿除外。

那婴儿整天除了睡便还是睡,也不哭叫。若不是在他醒来后还有逗弄他玩的年轻粮草兵们,曹洪倒以为那篓子里装的不是婴儿,而是满箩筐的药草。

对了,那婴儿叫甚么名字来着?——华云。

“云弟弟为甚么这般喜欢睡觉?而且他也不醒来!”一夜过后,小童仿佛失去了恐惧的记忆,一路上又是跑去看河边的鱼,又是摘路边的小花,总也不歇停。这会儿,他又垫起脚来,伸手想看看婴儿,但却怎么也够不着篓子。

华佗转了个身,正面拍掉一下他的手,瞪着他:“你安份些,当心吓醒他。”

小童鼓起嘴巴,不在意地反驳道:“试了几次,根本就吓不醒!”

黄忠走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地拍了拍小童的脑袋:“你与他总是相反。你睡觉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可惜你醒来的时候,他却睡下了。昨晚他一直睁着眼睛呢,这会子大概是困极了,你可别惊醒他,不然又会惹你师傅生气。”

小童抬头问:“他总是睡觉,为甚么他白天要睡觉,晚上那么有精神呢?”

黄忠笑道:“小孩子大抵便是如此罢。叙儿跟云娃子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小童小时候也是这样么?”童童睁大眼睛,满脸的好奇。

黄忠慢悠悠道:“那这还得问你爹娘哩。”

小童一听立即把头转过去,不想再去理会。

华佗看罢无声地叹气,黄忠见状挠了挠头,准备好一肚子的话去逗小童开心。

“再不久,便到襄邑县了罢!再过襄邑县,便就是陈留县,可是快到故乡了呢。”阮瑀的声音响起来。

小童听罢立即跑过去,也不管黄忠和华佗如何的苦笑,只兴奋地喊:“阮大哥!”

阮瑀见小童跑到他身边,便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行军路上就数你最不安分,若是你再大些,可是要受军罚的。”

小童吐了吐舌头,大声道:“幸好还小,请大人们体谅。”说罢,他偷偷看了一眼曹洪。

曹洪策马在向前走,面上佯装没听到,心中却不由地好笑。跟随他的亲兵们,个个面容正色,也不去管束身后粮草兵们的说笑。

“阮大哥,你对襄邑县熟么?甚么时候才能到呢?小童都看了好几天这样的景色啦,真是不好看。”

大约是觉得行军路上太烦闷,或是觉得粮草兵们的士气太低落,阮瑀思索了片刻,才道:“若是遇上桑树林,便快到了罢。”

“桑树林!”小童瞪圆了眼睛。

“是啊,若是遇上大片大片的桑树林,便离襄邑县不远了。”阮瑀笑道,“小童可知,当今天下有六个州皆有蚕织,而豫州、青州、兖州的蚕织最为发达。兖州的蚕织便是以襄邑和陈留为名的。”

“蚕织?”小童听不懂。

“若不然你以为这丝绸是打哪来的。就是因为有了蚕织,才有那些丝绸。”阮瑀突然嗤笑了一声,淡淡道,“丝绸虽然珍贵,可惜却总和棉麻拿来区分人的贵贱,官吏乡坤莫不以衣锦为荣。”

小童歪着脑袋说不出话来,突然他看了看自己的衣甲,再瞅了一眼曹洪,然后高声叫道:“啊,小童穿的是不是棉麻!将军穿的是不是丝——”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阮瑀捂住了嘴巴。

阮瑀险些吓出一身冷汗,低声道:“你这小家伙,这话可不许乱说,听到没有!不然将军不罚你,吾可不依了!”看到小童猛地点头,阮瑀才放开他。

周围的粮草兵们听罢神色各不相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满面不屑,有的一脸笑意,更多的却是事不关己。

阮瑀松了一口气:“都被你绕糊了,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小童呼吸了一大口,才道:“阮大哥,你先说说这蚕织到底是甚么?”

阮瑀解释道:“襄邑县地处低洼湿润,很适应一种树。很久以前,襄邑县便到处生长那样的树,那树的名字是桑树,有一天,有人发现,这树上生活着一种很神圣的动物,它以桑叶为食,能吐丝,能成茧,这便是蚕。听闻蚕会化蛹,在化蛹之前会吐丝作茧,而吐出的那些丝正是丝绸的原料,后人特以加工制造,这才产出了丝绸,这便是所谓的蚕织。”

小童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忽然兴奋道:“太好了,小童要抓几只回去养养!人家的附近正好有几株桑树,是不是可以养呢?等他吐丝了拿去做衣服!”

“这可不行。”阮瑀摇头道,“襄邑县已经设有服官,那些蚕可不能随便拿。”

“拿一两个也没有关系的罢!”小童期待地看着阮瑀。

阮瑀好笑道:“有人看管的,你可拿不着。”

“哦。”小童满脸失望,又道:“那远处看看总可以的罢?”

“当然可以。”阮瑀不由地陷入回忆,好笑道:“记得儿时,第一次看到湿润的地方种有一排排小桑树,便觉得惊奇极了,想拔几株回去栽养,不料却被那里的管事抓住,当场被送到父亲那里,结果自己被痛骂一顿。

再大些,那桑树渐渐变得多了,于是有人专门砌墙把它们围了起来,不让人随意进出。吾经常看到那边的铁门紧紧地锁着,但高大的石墙却阻挡不住它的茂盛,总是有一串串桑果**在外边。于是,吾和阮介天天用竹竿打摘果子吃。

小童大约没吃过桑果罢?仲春时桑枝下面会长出青青的果子,那便是桑果,一串串的,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好似庭院里挂满了彩灯。往常也便是这般季节,桑果会由鲜红变为紫红,把它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鲜红的汁水便沾满了嘴唇,那味道,啧啧。”

众人听罢神往不已,小童率先地叫道:“好想吃吃那个桑果!”

黄忠第一个笑起来:“小童真是贪吃,也不怕吃坏肚子。”

小童伶牙俐齿地反击道:“有师傅在,不怕!”

华佗在一旁道:“吃些可以,但是小孩子可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阮瑀惊讶道:“哦?华神医也知道?”

华佗笑道:“老朽是名游医,多少知晓一些,桑树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用做良药。这桑叶秋天采集最好,以经霜后为最佳,味苦甘而寒,入肺肝经,有疏风清热、止血、清肝明目、润肺止咳之功;桑枝正适此时节采收,性味苦平,偏入肝经,功擅祛风湿,通经络,利关节,行水气;桑根,冬季采挖,除去栓皮作药用,性味甘寒,入肺脾经,有泻肺平喘,行水消肿之功——”

他的话还未说完,众人已然叹为观止。阮瑀不得不佩服道:“瑀以为桑树也只用于蚕,未料想也可用于医药之上。华神医的学识真广博,不仅医术高超,还精通这些偏方。”

说罢,众人会心一笑。

(三)

阮瑀的神色逐渐沉重,曹洪查觉到异样,不觉看了他一眼,见到阮瑀忽然沉默了下来,小童也安份得不再发问,粮草兵们的心中不由地感到一丝不安。

阮瑀放慢脚步,心下有些疑惑:似乎与记忆里有所不同。

离襄邑县越近,一定会看到大片葱绿的桑树林,夏日里尽显枝繁叶茂,桑树这时侯会结出桑果,红得发紫,不时的引来白头鹎的偷嘴儿。尽管会有高大的石墙阻隔,桑树却还是能够伸出枝头肆意招摇,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桑叶上有蠕动的白色虫子,那是幼蚕,有幼蚕的地方,桑叶一定被它吃得奇形怪状——真是有趣,它们竟然未从树上掉落下来。孩子们站在石墙外偷偷地垂涎桑果,一用竹竿去打摘那些桑果时,总会被管事的发现,随即会被吓跑。

离桑树林再远些,会是襄邑县外的一大片小麦田地。

六月时的小麦会成熟,金烂烂的,沉甸甸的,甚至比人还高。它们随风舞动,好似给成熟的小麦渡上一层金边。远远望去,麦田里总有几个孩子的身影在跑动,那麦田几乎都能遮住孩子们的脸庞,只留下他们显眼的发髻在移动。他们是在追逐麦田里偶然来栖息的蜻蜓,那蜻蜓挥动着翅膀,一受惊吓便立即飞快地离开,怎么也找不着。这时,总会有农夫在叫唤:

“回来!快回来!也不把这些麦子收拾干净了,就知道玩儿!”

孩子们便会笑着跑回去,帮忙把小麦收割。

那会是最忙碌的季节,也会是最热闹的时候,——真是令人难忘。

然而现在呢,瞧他们看到了甚么!

越靠近县城,就越感到萧条。万里虽无云,却渐渐阴沉下来。

闷热的天空中,只见一朵非云似云从天际向这边滑动。那云黄澄澄的,密密麻麻,看上去像是由冰粒凝结而成,还夹带狂风经过万木丛中时发生的咆哮吼声。这云经过桑树林,盘旋在上空不久后又前推进,在地面上撒下一大片阴影。转眼间,那云分开两部分,一部分移向远方,另一部分飞向那麦田,但见那麦田早已萎黄不堪,地面也干燥得四分五裂,那云这才爆裂开来,一股由昆虫组成的冰雹哗啦哗啦地倾盆而下,一望无际的麦田顿时布满了虫子,全是粗壮的雄虫,大到有如指头。

所有的粮草兵们都看呆了。

曹洪终于忍不住惊叫了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阮瑀寒声道:“那是蝗虫!是蝗灾!”

曹洪心下一冷,再见那孤伶凋敝的麦田,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他恨声道:“田地早已萎黄,照今日看来已然不止发生过一次,怎就没人管?襄邑县的县令干甚么吃的!”他的脸色冷然,粮草兵们不禁停下脚步,个个神色不安。

“全部停止行军!”曹洪做了个手势下令粮草兵们原地待命,转头对身边的两名亲兵道:“你二人速去襄邑探查一下罢!出了这么大的漏子,竟然也没有人管!”

两名亲兵抱拳领命,策马前去侦查。

少顷,他们赶回来,气喘吁吁道:“回禀大人,襄邑县城门口有几名县兵看守,进城的人都要受到盘查!县兵都穿戴‘吕’字的兵服,看情形襄邑县似乎叛变!属下不敢进城,只远远观望,那些人的装扮好像要去祭神!”

“祭神?祭神?”曹洪疑惑地重复这两个字。

“是的,他们要去祭神。”一名亲兵拱手,禀告道,“进城的人需得交纳一定的物资,他们说是要给湖神献礼,这样蝗神便可离去,否则它会一直盘旋于襄邑县,吃光粮食,让百姓们不得安生。”

“这是甚么话!——骗子!”阮瑀忘却礼仪,不可思议地叫起来,“这么诓人的话也会有人信么!”

“甚么!襄邑县令叛变于吕布!”同一时间,曹洪听罢气愤地吼起来。

两名亲兵愣住,不知该先跟谁回答。曹洪、阮瑀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阮瑀一惊,惭愧地下拜道:“下官越礼,请将军谅解。”

“无妨。”曹洪挥手表示不计较。

一阵沉默,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曹洪翻身下马,来回踱步,然后才突然垂头丧气道:“都怪自己太疏忽,一路上只顾得行军,尽挑人烟稀少的路去走,好端端的也没关注这些事儿,不然……哼,这些个吃里扒外的老家伙们,一方面向主公表示忠诚,可是转眼间——”

曹洪一副想直接杀进城的模样。

阮瑀看罢挺身,慌忙地拦住他:“将军行事切不可冲动!如今襄邑县是敌是友还未可知,若是冒然行动,定于吾军不利!到时不仅损失人马,甚至连这些辎重也会一并丢去——”

曹洪打断他的话,近乎逼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阮瑀沉吟半晌,才用试探口吻道:“若不然吾先去乔装扮成平民,再探进城去看个究竟也未尝不可——襄邑县令不会认得下官的。”

“先生打算一人前去?”曹洪瞪圆眼睛,不同意道,“这可不行,太过冒险。”

华佗犹豫了一下,只身上前道:“将军,因为军中士兵大量受伤,老朽的药材正巧也不已够用,能否让老朽随同阮先生一同前往?”

“那某也随去罢。”黄忠立即接口。

小童连忙嚷道:“小童也要去!”

华佗立即瞪了一眼小童,低斥道:“你瞎凑甚么热闹,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么,你还是留下来好好照顾云儿罢。”

小童死活不同意,大声道:“让阮大哥照顾不行么。”

“你阮大哥也要进城!”

“小童说的是阮介大哥!”

“臭小子,你阮介大哥自己还躺着呢,如何照顾得过来!”

阮瑀苦笑地看着这边一老一小的斗嘴,转向曹洪,低声道:“将军——”

曹洪沉思片刻,挥手制止道:“都别再吵!——阮先生,某将粮草兵先暂交与你,尔后和华郎中、黄壮士先去打探一番罢,黄昏之前定会赶回来,你们便在这里稍作歇息罢。”阮瑀咬牙领命。

曹洪再对他的二十名亲兵吩咐道:“你们去备几件衣物来,某同他们随后换上!你们记着要保护好阮生生,否则提头来见!”亲兵们齐齐听命。少时,有两名亲兵站出来,转身去准备衣物。

曹洪又对华佗毫不客气道:“华郎中,若你信得过阮先生,便把你篓子里的婴儿交与阮先生罢,离别几个时辰,不可能会出事的。”华佗犹豫再三,终得遵命。

小童不知死活地想开口,曹洪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只得愁闷地呆立在一旁。不一会儿,那两名亲兵手捧来几件平民穿的灰色亚麻制的布袍,曹洪伸手接过,对着华佗和黄忠道:“你等随某来,先把这些换上。”刚走了几步又停下,他回过头来,淡淡道:“小家伙,你也一起来罢。”

小童这才退去一脸黯然,笑容满面。他欢快地跑过去,连连喊道:“多谢将军!”

几个人走到林子里,好生换了一身衣物,这才向襄邑县的方向走去。

(四)

兖州,陈留郡,襄邑县。

远远地观望襄邑城,即使在战火的沐浴下,也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悠长的睢水河经过襄邑城,高峻的山岭、茂密的森林把城与河包围得严严实实,后人灵机一动,又开凿了睢水河,为襄邑城的四周建起一道深深的护城河,因而襄邑县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县城。凡是要经过襄邑县的人须得从护城桥上走过,进了前城门,方能再从后城门走出去。

襄邑的城墙上有两排重兵在看守,他们面无表情,活似泥塑;不远处还设有烽火台,哨兵在观望,若是有敌情,立即会放烟。城门口有四名县兵,身穿“吕”字的兵服,怀里抱有一柄粗制的长刀,皆是一脸的痞子模样。

“等会!你再往哪里走!交钱了没有?”四名城门县兵中,有一名矮子最显眼,他端着一只陶罐,总是为难过路的行人。

被拦住的行人是一名年迈的老妇人,老妇人的手里搀着一名看上去约六七岁的女童,女童一脸害怕望向老妇人,老妇人一脸哀求:“兵大哥,对不住!请您行行好,就放俺们过去罢!”

“嘿,行行好?——可以啊。”那矮子县兵放声大笑道,“你只要给足这个,自然便放你们过去。”他伸出右手,拇指在中指和食指来回挫动,比划了一番。

“这……”老妇人垂头,低声道,“一路走来,早已所剩无几。”

矮子县兵听罢立即拉下脸:“没钱?没钱还敢进去!”他嫌恶地推了一把老妇人,可怜老妇人个头比他还高,此时却像一根羽毛般被轻易地推倒在地。女童一声“母亲”的惊呼,伸手想要拉住老妇人,无奈年少力更小,母女俩齐齐栽倒。

过路的人看罢无不心下怜悯,然而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扶住她们,任凭她们坐在地上无助哭泣。路人们纷纷顺从县兵们的要求,从怀里模出百枚五铢钱,或是押上自己的贵重物品,再让那矮子县兵嘲笑一番,方才快步地向襄邑城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恼怒的声音响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四名年龄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快步走过来。

一名老者身穿灰色衣袍,手拎一只灰色的木箱,身材瘦高,年纪似过半百,精力却充沛得很,若不是他有一头的白发和长长的白须,众人从他背后的身影看去,倒以为他是个中年人。

老者走到老妇人身边,将她扶起。

老妇人噙着眼花,默不作声,却一脸的感激。

一个十几岁的孩童也跟了过去,他穿着一件不合他身的青色短袖,还打着补丁。孩童带着一张天真的笑容,笑起来眼睛分外明亮。他拉起女童,用小大人的口吻道:“小妹妹,天虽然热,但不能老坐在地上!地上凉,快起来罢。”

待老者和孩童各自扶起人后,一名中年壮汉挡在他们身前。那中年壮汉一身深色粗布短衣,虽然没有手持兵器,但高大的体格能让人一眼看出,他似乎就会武艺。

那恼怒的声音便出自于一个青年人的口中。青年人身穿白色普通棉质衣袍,挺拔身材,长有一双细长眼睛,一副剑眉,一张厚唇,此时他横眉竖眼,一脸的恼火。

矮子县兵上下打量他们,然后才嘿嘿一笑:“怎么回事,你以为怎么回事?——咱们县令大人说了,这块地方出现了‘蝗神’,需得祭拜才行,否则‘蝗神’不走,田地就没法下种!最近上面儿打仗,手头儿有些紧,所以你们就得交过路费!这会子县令大人要去祭神,说是越多越好!这不正赶着要钱么?快交了罢,不然可没法交待!想从这里走么?可以,交钱!否则,哼哼,休想从这里过!”

青年人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听完矮子县兵的话后,嘴角一勾,正要冷嘲热讽时,却被老者打断。老者向前走一步,问:“那要交多少才肯放路?”

矮子县兵眼睛一亮:“你这老头倒是识趣,也不像他们——好罢,也不为难你,不管大人或是小孩,一律一百枚五铢钱,你交完四百枚便放你们过去。”

孩童看向中年壮汉,中年壮汉看向老者,老者看向青年人。青年人终于跳起来,忍不住地叫道:“四百!四百!四百都够让穷人家吃上一周!你还不如去抢!”

矮子县兵听罢冷哼道:“要给便快些,不给就回去!”

“你!怕了你不成!”青年人咬牙切齿,心下却毫无办法。

老者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六百还是能付得起的。”

青年人瞪圆了眼睛,反问道:“甚么!不是四百么,怎么变成六百?”

老者嘴一歪,指向老妇人和女童。

青年人满脸郁闷,很是纠结。

中年壮汉叹气道:“别在这些事上耽搁,不然可赶不回去。”

青年人犹豫半晌,用厌恶的口气道:“只付四百,剩下的你们自己垫上。”说罢,从怀中排出许多串五铢钱,至少有十串,但他只取出四串,余下的被迅速地藏进怀里,好似怕被人抢去。老者无语,看了一眼中年壮汉,只得和他各付百枚。

“哐当,哐当。”数声响起,那是钱与陶罐碰触发出的声音,矮子县兵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哈哈大笑道:“别瞧你们穿成这副穷酸样儿,却还挺有来头的。也罢,既然你们交完钱,就进去罢。”

除却青年人,所有人面色都感激不已。青年人暗暗瞪了一眼那群城门县兵,心中暗恨道:等探清状况后,再来收拾你们!——看你们谁敢再伸手要钱。心下又开始忧虑:这襄邑县似乎没有小路可绕,若是证实襄邑叛变,那该如何是好?

——这四人,赫然便是华佗、小童、黄忠与曹洪。

走进襄邑城,再同那对母女俩挥手告别,然后带着轻松的心情欣赏这襄邑城。错落有致的房屋纵横交错,车水马龙的道路好似街市,这边高声喊着:“卖小百货咯!很便宜的小百货!快来瞧一瞧!”,那边就嚷道:“一个饼儿两枚钱,口味多种,快来尝尝罢!”问路声、买卖声、叫喊声等各种不同类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给耳边留下“嗡嗡”的轻快嘈杂声。

听不清到底谁在说话,曹洪等人却已看得目不转睛,似乎忘却来此的目的。

襄邑城素有“中原水城”之称,正可谓“城中有湖,湖中有城”。放眼望去,挨挨挤挤的房屋后,似乎隐约遮住了一片湖,远远看去,只见有一架悬空的桥,再走近些看,果真有一条大湖。城中有湖,湖面有桥,桥上有人,真是意外的别致。

“去服官府!去服官府!”小童突然嚷起来。

华佗不禁好奇地问:“去服官府做甚么?”

“阮大哥不是说,服官府里可以做丝绸!小童想进去看看丝绸——”

华佗听罢敲了敲小童的脑袋:“官府之地岂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好痛!”小童捂住脑袋,难过一会儿,又嚷道:“那去绸缎铺!去绸缎铺!”

“去甚么绸缎铺子。”黄忠忍不住道,“这可不是出来玩儿的,还是去药铺罢。”

“啊,要去药铺啊。”小童一脸的失望。

华佗好笑地拍了拍小童的脑袋,转身低声对曹洪道:“将军,你们先在这等着,老朽去药铺多备些纱布,一会就回来。”他走进一家药铺,不稍片刻,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时,远处响起一阵敲锣打鼓,附近有人喊:“要祭神啦!要祭神啦!快去湖边!”只见许多人都向城中湖的方向涌去。

曹洪伸长脖子,也只望到人山人海,他终是忍不住地冷笑道:“好,好!这回真是赶巧!走,走!去瞧瞧!某倒是要去看看那襄邑县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

“哇——哇——”婴儿华云的哭声划破天际。

襄邑县外的睢水畔,有一支粮草兵们正在休憩。天气闷热极了,有些粮草兵们忍受不住,便月兑去鞋子,直接光脚,站在河水里拍水洗脸;躺在辎重车上的伤兵们口中直叫渴,一些年长的粮草们便从辎重车上取出陶碗,到河边取水后给他们直接喂下;还有一些粮草兵们许是心疼受伤的人,便撕下衣服的一角,用作于布,去河边沾了沾水,再拧干,然后用它擦拭伤者的额头,为他们降温。

“怎么还不回来?”这才不到半晌,阮瑀却感到已过很久。

再抬头,日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华云的哭声。

哭声是从他背的篓子里传出来的。

阮瑀立即放下篓子,把篓子里的华云抱出来,试着把他搂在怀里,见华云还在哭,阮瑀盯着婴儿好一会儿,才勉强从嘴里吐出哄人的话语,他轻声地哄道:“哦,哦——乖,乖——不哭,不哭——”奈何华云依旧啼哭不止。

华云不合作,阮瑀有些手忙脚乱。他附近的粮草兵们不由地好奇看着他,让他耳根子渐渐发红起来。

有人建议道:“孩子哭,不是要拉屎撒尿便是饿了。”阮瑀抬头一看,是曹洪手下的一名亲兵,同时他发觉他托着婴儿的手确实也有些温湿。

阮瑀的脸色立即变了。

那亲兵一瞧,心知有数,便道:“如果先生相信小将,便让小将来罢。”

阮瑀红着脸将华云交给他,那亲兵接过华云,从辎重车上取出一块干净的布片,往深林走去。不一会儿,他怀抱华云又出现在众人面前,阮瑀惊讶地发现,那令人头痛的婴儿此时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又熟睡了。

那亲兵含笑将华云递还阮瑀,阮瑀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把华云轻放进篓子里,又重新背起来。末了,他上下打量他一番,惊讶道:“你已有了家室?”

那亲兵像个姑娘似的垂下脑袋,羞赧地点了点头,其他亲兵们都笑了起来。

阮瑀心下暗奇,不愧是曹家下属。他不由地想出神:曹将军他们此时在何处呢?

襄邑城。

一条大湖坐落于城中央,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湖面是天空的倒影,有尉蓝的天、雪白的云,湖中央也有一轮太阳,散发刺眼的白光,还有一座横跨了湖的弯弯的石桥。

襄邑县的民众自动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低沉的念经声听不懂是何意思,感觉像是在唱歌,伴随一阵敲罗打鼓而渐渐响亮起来。众人只见二十名青年方士走在最前头,他们皆穿白色道袍,头戴莲花冠,一脸的庄严肃穆,全神贯注地念经。他们身后,有八名轿夫八抬大轿,轿上装有一个巨形绿色泥塑像,那泥塑像蝗头人身,被前护后拥,鸣锣开道,声势浩大,令人目不暇接。

众人一路来到城中湖前停下脚步,一人上前,走到石桥中间。那人体态肥腴,却有一张消瘦的脸,八须胡,身穿黑色袍服,头戴冠帽,佩带绶带,正是襄邑县令。

襄邑县令命人把泥塑像抬到桥中间,设台焚香,带众一起叩拜:“苍天在上,蝗神请速速离去!”说罢,几名士兵拎着一只巨大陶罐上前,襄邑县令伸手往里一抓,朝湖一掷,只见数枚五铢钱被抛向湖中。他再抓再抛,一边抛,一边道:“保佑吾县风调雨顺!蝗神请速速离去!”众人无不磕头祈求,竟没有一人反对。

“某向来听过祭神、祭祖先或是祭孔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祭‘蝗神’!虽说‘蝗神’也是神,可这神会真的忍心把蝗虫驱除么?不想法子去除蝗虫,却要祭‘蝗神’,也不怕蝗虫越来越多!大人想必糊涂了罢?”一个发怒的声音叫起来,“用钱作祭品,真是可笑!平民赚的辛苦汗水钱便被你这般投进湖底!”

“大胆!”襄邑县令猛然起身,喝道,“是何人敢打扰祭神大典!把他抓起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白色普通棉质衣袍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一脸的愤怒和不屑。两名士兵听命上前,正要押住他,不料他却反抗,士兵反被他掀倒在地。

襄邑县令见那青年男子动手已是吃惊,待看清那人样貌后,终于瞪大眼睛,结巴道:“你!居然是你!”那青年男子高大挺拔,长有一双细长眼睛,一副剑眉。——此人是谁?正是曹洪。

“把他抓起来!”襄邑县令一脸凶相。

“谁敢动手!”一身深色粗布短衣的中年壮汉矫健地从两名士兵手里夺来两柄长刀,扔了一柄给曹洪。曹洪死死地盯着襄邑县令,不动声色地接住长刀。

“你、你、你是曹州牧帐下的鹰扬校尉曹洪曹子廉!”襄邑县令失声喊道,“你不是在东平、范县收集粮草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竟知道自己在做甚么!曹洪听罢心下一寒:“你果然背叛了主公!”长刀狠狠地指向他,曹洪逼问道:“说!为甚么有祭‘蝗神’!某不信你是真为百姓着想!说!到底有何阴谋!难不成你是在为那吕飞将搜刮民脂!”

“哗——”在场的人听罢顿时一片骚动,方士们停下念经,个个神色不安,似要离去;那些敲锣打鼓的奏乐人,失手把乐器丢在地上,也一副想要逃开的模样;跟来祈福的的众人,一脸的好奇和害怕,动也不动,齐齐看向他们。

一个孩童躲在人群里,大声叫道:“要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都快散开!”

众人听罢,当真混乱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方士们惊跳起来,再也顾不得保持神色淡然,推推挤挤的,想要离开;奏乐的人正要逃跑,才想起乐器落在地上,这蹲身便一捡;平民们受到了阻挡,一个个想要冲出去,却一个个都动弹不得;士兵们根本无法阻止,陆续有人开始受到踩伤,却不怕疼地站起来往前冲。

一名士兵伸手要抓住那个造事的孩童,却被中年壮汉半路截住。孩童扑向他身后的老者,老者左手拎着一只木箱,右手一把拽住孩童,俩人趁机躲在一旁。

看此情景,襄邑县令气得八须胡一颤一颤,只得让士兵们先护好众人,以防不测。不一会儿,众人陆续跑光,只剩下曹洪等四人,还有襄邑县令和他的百名士兵。

那百名士兵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怀疑他是否真如曹洪所说。

“休听他胡说!下官对曹……使君忠心可表,岂是你等能够诬陷!”襄邑县令心中一惊,涨红了脸,急急道,“本官为民祈福,焉敢贪得不义之财!倒是阁下,不为主公分忧解劳,反却私自离开是何原因!”

曹洪张口结舌,忽生一计,便道:“子廉奉命办事,此事不可张扬!若是县令大人对主公一片忠心,子廉甘愿向县令大人请罪!”

“下官自然对主公一片忠心!”襄邑县令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曹洪暗笑,面上正肃道:“子廉奉命给主公寻得物资,如今正要赶往鄄城县,可是得从襄邑县通过,请县令大人下令开城门容某等通过。”

“寻得物资?”襄邑县令转了转眼珠子,惊讶道:“下官虽然得知将军身处东平一带,未料想将军居然也会独自外出!——主公知道么?”

曹洪淡淡道:“主公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子廉哪有胆子敢外出。子廉只想问县令大人一句,可否容某等通过?”

“可以!当然可以!”襄邑县令立即同意。

曹洪大喜:“既如此,子廉便命人去把他们叫过来——不过,得先委屈县令大人了。”他突然跳了起来,冲到襄邑县令面前,举刀一挥——士兵们还未来得及惊呼,只一眨眼工夫,襄邑县令便被曹洪绑架。

襄邑县令吓出一身冷汗,回神拉下脸:“将军是何意思?信不过下官?”

曹洪内疚道:“子廉冒失,请县令大人莫要见怪。待某军离开襄邑县后,自然便放开你,子廉先向县令大人请罪。”再抬头,他看到躲在一旁的一老一少,便喝道:“你二人还要看多久,快去把这情景告诉阮先生,他会明白的。”那一老一少正是华佗和小童这两个师徒弟。

华佗站起身,拱手道:“老朽立即动身。”说罢,也不看众士兵的神色,一个大步向城门走去。

小童正要追上去,一柄长刀挡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曹洪,曹洪看向襄邑县令:“不知小兵的命和县令的命谁更值钱?”襄邑县令听罢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下令道:“都散开!”

小童的心“扑通,扑通”,他避开那柄刀,终于追在华佗的身后。

他再回头一看,只见曹洪一柄长刀搁在那襄邑县令的脖子旁边,而黄忠则在一旁守侯,周围的士兵全然动也不敢动。

(六)

阮瑀眨了眨眼睛,盯着面色淡然的华佗,华佗坦然自若地从他背后取下篓子,看了看熟睡在篓子里的华云,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却不敢抬头对视他。阮瑀再看向不远处的小童,只见小童背对他,在河边拔草。

阮瑀呼出一口气,大抵明白这并不是做梦,——只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原来阮先生在这!——曹将军让老朽托个话,说是请阮先生带兵直过襄邑城。”阮瑀还记得,这是华佗亲口对他说的。

阮瑀在襄邑县城外等待好半天,只等来华佗和小童这俩人归来。他一听华佗的话,便直觉太蹊跷,忍不住发问:“那曹将军和黄壮士呢?”

小童便插口道:“小童见到曹将军和黄叔叔他们和县令大人在一起。”

阮瑀嘴角抽搐地继续问:“曹将军和黄壮士怎么和县令大人在一起?”

“因为曹将军要把刀架在县令大人的脖子上,他没法离开!黄叔叔是陪着他的!”

听罢小童的话后,阮瑀这才明白,曹洪和黄忠绑架了襄邑县令。

真是不敢相信的耳朵,曹洪和黄忠竟然绑架了襄邑县令!阮瑀转头,看着曹洪留下来的二十名亲兵,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下令道:“劳烦诸位,请向军中士兵告知,速去整顿,大药一柱香后准备行军,直过襄邑!”

二十名亲兵抱拳领命。

阮瑀望向还在沉睡的阮介,心中不禁叹气:但愿曹将军和黄壮士能平安无事。

襄邑县,城中湖附近。

襄邑县令的额头渗出汗水,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其他原故。他臃肿的身体努力地挺直,面上想露出一副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柄长刀。曹洪站在他面前,手握长刀横架在他的脖子旁,只要曹洪一用力,长刀便会立即划破他的脖子。黄忠手握长刀,站在曹洪附近,含笑看着百名襄邑县兵的举动,心下暗自警惕。

那襄邑县兵们几乎把他们包围起来,一个个露出严肃的神色,却没人敢上前去。

双方便这般对持,直到阮瑀率领粮草兵们出现。

襄邑县城门大开,阮瑀带领粮草兵们进了城,走了一段路后,便远远地便看到曹洪和黄忠。他心下一紧,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地紧握,他装作视目无睹,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他的周围是曹洪帐下的二十名亲兵,然后是一支长长的粮草兵队伍。粮草兵们分成五列,中间有数名粮草兵们在推动辎重车,少说有几十辆,车上的装载多为粮草、被服或是锄头,还有晕迷的伤者。

——阮瑀他们即将离开襄邑县。

军中的华佗不禁看了一眼黄忠,他放慢了脚步。

他这一放慢,小童疑惑地跟着放慢了脚步。

阮瑀惊觉,猛然回头,无声地问他。

华佗看了一眼阮瑀,又把目光转向曹洪和黄忠,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是这般离开襄邑县,那曹将军和黄壮士将会如何?难道让他们断后么?

百来名粮草兵在看到华佗没来由地放慢行军速度后,稍稍犹豫片刻,竟也放慢甚至停下了脚步,他们追随在后。仔细一看,这些人皆是谯县人,华佗的同乡。

华佗瞪着他们,用眼神地问:为何要停下来?

停下脚步的谯县粮草兵们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自然是要跟随华神医您。

襄邑县令并没有注意到那片动静,他只知道这支漫长的队伍快要在他的眼前走完,并且即将出了远处的那扇襄邑县城门,他们将会全部安然地离开。一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淡然对之,便高声道:“曹将军,这回可以放开下官了罢!”

曹洪眼见粮草兵们即将离开此地后,心中终于放下了那块悬石。他朗声笑道:“是子廉多有冒犯,请县令大人体谅!”他心想:既然已经快出城门,便没危险了罢。于是,他辙开手中的长刀。

曹洪一把刀放下,襄邑县令便立即奔向县兵群中,县兵们齐齐挺身护住了他。

襄邑县令随即叫道:“拦住他们!快叫人关城门!杀了他们!不准放跑他们!”

曹洪狠狠地握住长刀,大怒道:“你这混帐家伙!果然居心叵测——”

“曹将军!何必动怒,这些人值得你动手么?将军还是先追上阮先生他们罢!这里交与黄某!”一只手阻挡了曹洪,曹洪定睛一看,是黄忠。黄忠杀气腾腾道:“某谅他们也不敢动手!”

众人似被吓住,当真一动也不动。

曹洪冷静下来,心中不由地后悔。他低声道:“黄壮士,这儿便交与你罢,回头在襄邑县外的小树林见!”

黄忠慎重地点头,看也不看曹洪转身而去的背影。

襄邑县令的脸色铁青,他吼道:“还愣着做甚!”

“啊——”几道惨叫划破天空。

十几名县兵们挥刀杀向谯县的粮草兵们,几名被袭击的粮草兵惨叫不已,栽倒在地,鲜血直喷,小童吓得尖叫起来,华佗急忙叫道:“扶住他们!还不快走!”说罢,带领谯县粮草兵们往城外跑去,襄邑县兵想要追上去,却被黄忠截挡。

黄忠大喝一声,一柄长刀在手,挡住所有襄邑县兵们的去路。襄邑县兵们见他只有一人,便喝道:“上!”说罢,齐齐挥刀刺向他。

好一个黄忠,举刀便是一挡,挡住数刀的砍杀,他左躲右闪,襄邑县兵们愣是砍不中他,良久,襄邑县兵们逐渐丧失力道,黄忠抓住机会,发狠地砍向一名襄邑县兵,“啊”的一声,那名襄邑县兵捂拄右臂,痛倒在地,只见一只手臂孤伶伶地躺在血泊中。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黄忠仅仅一个人便能挡住百名襄邑县兵!而且还有余力反击!——也亏得有黄忠护挡,谯县的粮草兵们这才没有混乱。

“好你个家伙!”襄邑县令恶狠狠盯着他,对周围县兵们道,“你们还不上去!”

余下的县兵们强忍恐惧,刚跨前一步,黄忠便把刀重重地一挥,冷冷道:“还想领教某的刀下功夫么!”说罢,他乱砍乱撞冲了襄邑县令。襄邑县兵们吓了一跳,顿失先机,只稍片刻,众人便见自家的县令大人又被挟制。

襄邑县令肥胖的身子颤抖起来,气愤道:“你敢要挟县令,就不怕被抓么!”

黄忠仰天大笑道:“某这么做可不止一回了,这话可吓不倒某!”说罢,大手一揪,向前一推,襄邑县令便踉踉跄跄地被黄忠推着走。

黄忠挟制襄邑县令走到华佗面前,与众人默契地向城外冲去。小童死死地拽住华佗的衣角,小脸发白,他不停地回头,只见县兵们跟随在后,都不敢擅自出手。

襄邑县令一天两次被挟制,脸上早已失色,他抖擞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良久,待他神智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已被推到襄邑县城门口。

“你们放心去罢,某随后便来!”黄忠不意地笑了笑。华佗张了张口,却甚么出没说,他看向自己同乡的粮草兵们,断然道:“走!”

数百名粮草兵应声,小跑离去。

等看不到华佗等人的身影时,黄忠才松开襄邑县令。他往后退走数步,襄邑县令没了依靠一时脚软,瘫倒在地。襄邑县兵们见到黄忠一个人在此却仍然面不改色,也不敢上前,直到黄忠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杀……杀……吓……吓……死……”襄邑县令伸出一只手,颤抖指向前方,黄忠等人早已不见踪影。他那一双眼睛充满惊吓与愤恨,他大口地喘气,说话断断续续,县兵们站在他周围,也没人帮他顺气,只见襄邑县令两眼一瞪,晕厥过去。

“大人!大人!”眼见黄忠等人没了踪迹,又见自己的县令大人口吐不清而昏倒,众人一时之间竟没人拿出个主意,不知是该追人还是把襄邑县令叫醒,只得眼睁睁地放任他们离去。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建安神医传最新章节 | 建安神医传全文阅读 | 建安神医传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