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现在宁老爷子在宁家也就每天在书房里练练字,或教教自己的重孙习字。按着开心点的说法就是过得通体舒畅,乐得自在;但若现实些的说法就是,眼不见为净。
又过了几天,天气转冷,下起来了雪雨。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越晨光平时没事儿也就躲在房里看书,把原先自己从越家带来的几本西方小说翻来覆去好几遍,整天整天的时间就这么消磨掉。偶尔,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落雪晶莹。
至于小曦,他爱练书法,越晨光就叫阿秀帮忙找来笔和墨。自己在小曦身边磨墨,看着铺在书桌上的宣纸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显出‘宁彦曦’三个字时,看着小曦的字越练越好时,越晨光心里有种独属于母亲的骄傲。
忽而,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林荔,她在想,有没有一天,母亲会觉得自己是她的骄傲?思及此,越晨光垂眸苦笑,有自己这样一个女儿,只要别惹出些什么事儿就算好了,还能期望有一天成为骄傲?
雨雪过后便是,艳阳高照。越晨光打开窗,就连洒在自己脸上的风也带携宜人的温度。阳光之下,常青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带着雪融后的晶莹。苍穹蓝天,白云如絮,如此美景,实在不应只躲在房里,徒虚蹉跎时光。
越晨光关上窗户,回到卧室穿上件咖啡色及膝的风衣,把一向披散在肩的发随意用一发带绑扎在一侧。镜中的女子虽然肤色偏向于有些病态的白,唇瓣淡色。可是那双幽幽的眸子还是带着奕奕神采的亮光的。越晨光看着镜子笑了笑,镜中女子也回以一笑。
越晨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越活越回去,以往自己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也不会对着镜子打扮妆容,磨蹭良久。如今自己倒每天都有那么一两个小时对着镜子过。然后剩下的时间都用在陪小曦,看着书等宁唯去了。
以前庄囹就曾说过自己,她说,阿晨,你这样不好。每日每日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着。越活越颓废。她说,假如有一天你没了小曦或者离开了那个地方,你要怎么办呢?
庄囹对于越晨光的事总是了解不少。当然也清楚当年越晨光嫁到宁家是由于宁越两家父母决定的。虽说,如今这个年代讲究门当户对太迂腐了些,可是在那些豪门世家中,却不得不讲究。两家背景相差太大,等级观念不同,思想生活习惯也难以融合。那往后又该如何生活在一起呢?而越晨光,自她嫁到宁家,却像个不见得光的情妇般养着,虽说宁唯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到也未向外界公布过任何有关晨光已是宁家人的消息。况且,当初两家联姻有一半的因素是因为宁家老爷子一味坚持的缘故,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后来宁彦曦出生,又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状况差得紧,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知道,宁唯需要一个继承人,越晨光却又无法再生育,离婚是迟早的事。
这样的一个现实摆在眼前,庄囹也是时时提醒,只是越晨光也不甚在意,笑笑说,过一天算一天吧。
其实,越晨光也不是不在意,只是有些事都已经无法改变地摆在眼前了,她想在意也无能为力。她只希望到时候,宁家能让自己带走小曦。越晨光自觉,为人比较懒惰,很多事不想去,也不想徒添力气去改变什么,仅此而已。
是夜。越晨光一个人坐在卧房的沙发处看书,大抵有些夜深,看着看着便偎在沙发一角睡着了。
宁唯回到卧室,月兑下风衣,长指揉揉疲惫的眉心。越晨光被细微的动作声惊醒。双手抱着手中的书,埋于胸前,蜷缩着身子,尖尖的下巴抵着曲起的膝盖,看到宁唯颀长的身影,温软着淡弯的眉目,浅笑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今晚是要通宵的。”
宁唯低蔼着眉目,淡淡一笑,走过去,从身后穿过菲薄的脊背,怀抱着她。埋首在越晨光纤弱的肩旁,难得地显露出软弱。越晨光想转过身子看看他,却被宁唯制止。
但见宁唯侧首,紧抿的唇似有若无地拂过越晨光白皙的颈项,细致了温度。
越晨光没有动作,任着他倚在自己肩旁。半晌,她才闻得宁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六年前见你,你便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执着洛夫的《时间之伤》,淡淡弯弯的眉目,很是乖巧的模样,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女子真是安静。”
越晨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得讷讷地答了个语气词:“哦。”
宁唯笑出声:“当时我还以为这般安静,是因为来到陌生环境所致。”
闻言,越晨光蹙着秀眉,微微侧首,问道:“难道不是?”
“性格使然。越晨光性格既木讷又无趣,哪里来得那么多话?心里又怕闯祸,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的。有时候真的安静得让人闹心。”
越晨光忍不住笑出声:“感觉你就是个心理专家。”
宁唯勾起唇角,不可置否。
良久,久到让越晨光以为宁唯就这么依偎着自己睡着了的时候,她侧过头,压轻动作,伸出手缓缓地拂过宁唯的眉目。她想着,跟眼前的这个男人,用了一天时间相识,用了四年时间重逢,再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彼此成为彼此的另一半,让彼此融入彼此的生活。着实不易啊,少半点缘分,少半点命运巧合都不行。
一时,宁唯伸手捉过她微凉的指尖,越晨光愣了愣,宁唯没有张眼,依旧紧闭的狭长双目。
越晨光终究叹了口气,声音糯软,她说:“有时候你真像个孩子。他是你爷爷,终归长辈便是带过你走路的人,有什么好怄气的?”
又过了很久,才听见宁唯淡淡漠漠地传来一句话:“以前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要我在投入一份感情的时候最好要有一定的力度。不能过,过则容易伤人伤己。”
越晨光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我只是觉得,以前,他曾经能够当着我父亲的面亲手打死我姐姐,便也没有什么是能让他觉得伤人伤己的。”
越晨光微微一怔,艰难地说出:“你……你姐姐……?”
宁唯张开眼,眸子染上没有温度的笑意:“双生姐姐,可惜,死了。”
越晨光觉得宁唯说这句话时语气淡漠得离谱,就像死的并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一个陌生人。
“我注定成不了他所希望的人。既做不到不伤人也做不到不伤己。与其以后才让他失望,还不如一次过失望到彻底?”
越晨光迷茫着眼睛,实在是不能理解宁唯的话。
那天,她陪着庄囹在服装店试衣服,便把自己的疑惑说予庄囹听:“你说,一个人倘若心里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亲人的。他心里本想着不伤人不伤己,可是他却说他所做的本来就不能做到不伤人不伤己,这是什么道理?”
庄囹抓着眼前的礼服搭在身上在试衣镜里随便试看了一下,说道:“大抵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做到不伤人不伤己,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能人所不能,却永远把自己最重要的或者最在乎的事情处理得一塌糊涂。”
越晨光蹙眉,表示不懂。
庄囹把衣服放回衣架,狐疑地看了越晨光一眼,说道:“怎么问的问题都这么乱七八糟的?说吧,这么求知若渴,又是因为你家的宁大公子?”
越晨光淡弯着眉目,回答:“我就是有些好奇。他的心思我永远也猜不懂。他跟他爷爷的冷战也实在是让我很不懂。如今莫名其妙地,连他父亲和母亲都把他孤立起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庄囹听了,又拿起一件小礼服,心里一阵无语:“你啊…….怎么感觉自从结婚之后变得对周围的事物都八卦起来了,莫不是……宁唯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