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诺卡早就已经看准了小黄毛手里那把短剑,准备上场前把它抢过来。
角斗场上抢夺同伴的武器一向被严厉禁止,但葛诺卡相信,只要精准的把握临上场那一瞬间的时机出手抢夺,角斗场卫兵很可能不会干涉。这场角斗己方毕竟是炮灰,没人会认为他们能取得胜利。一个炮灰的武器被另一个炮灰抢了,不过是两人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卫兵应该不会冒着中断角斗惹怒观众的风险去阻止的。
这场角斗葛诺卡一方的武器非常简陋,二十多人的队伍卫兵一共才给了三把金属武器,一把短剑,一柄短斧头,还有一杆短矛。葛诺卡其实更中意那柄短斧,但它分给了一个目无表情的角斗士。临上角斗场之前居然不向自己的神祈祷,他如果不是个弱智,那就是个冷血杀手,葛诺卡不想冒险赌自己的运气去挑战他。
这支二十多人的炮灰角斗团毫无角斗经验,士气更是半分都欠奉,一会儿打起来肯定会被对手风卷残云一般轻松扫平。葛诺卡从来没有指望自己能在这场角斗里成为胜利的一方,他只想成为炮灰团里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并以尽量精彩的表现征服观众。如果对手也想取悦观众的话,就会在下手杀他前询问观众的意见,这样也许自己会有一线生机……
好吧,不想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机会能活下来了,这样的大问题不适合现在去思考。计划早已经制定好,葛诺卡反复检查了很多遍,已经尽最大可能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了。现在必须把精力集中在具体执行上,没必要去考虑死亡的问题,以免让自己感觉到恐惧,从而降低自己的执行力。
“战争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啊,请将智慧和勇气赐福给您忠实的仆人!我将在角斗场上用敌人和同伴的鲜血为您献祭,相信这场鲜血的盛宴会比一百头牛更能让您满意!”葛诺卡默默做着上场前最后的祈祷。
葛诺卡是在成为一名奴隶后,才转而侍奉雅典娜的。尽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雅典人,但他一直以来侍奉的都是商业之神赫尔墨斯。葛诺卡的身材高大,右眼眉毛上还有一道疤,看起来令人望而生畏,但他却并非是个战士,而是个相当精明的商人。
半年前他带领四艘商船从西西里向底比斯运送腌橄榄和葡萄酒。可能是因为起航前仅向赫尔墨斯献了祭,却忽略了海洋之神波塞冬,结果途中遭遇了葛诺卡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次海上风暴,四艘船沉了三艘,把葛诺卡借贷而来的本钱赔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卖身为奴才把钱还清。
自从成为奴隶的那一天起,葛诺卡就已经有了走上角斗场的思想准备。像他形象这么彪悍的奴隶,可以说是天生做角斗士的材料,或早或晚总会被送上角斗场的。但他不幸的地方在于,买下他的角斗奴隶主显然没多少钱,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完善的训练和装备。仅仅象征性的用一把木头剑训练了他五天,就给他一面破盾牌,让他作为炮灰冲上角斗场。
这是一个必死的局面,唯一的生机就在小黄毛手里的那把短剑上。从打一进角斗准备室,小黄毛就抖个不停,连短剑都拿不稳,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必须要在其他人下手抢夺之前把那柄短剑抢到手,也不能太早,以免引来卫兵干预。出手的时机必须精准!
结束向雅典娜的祈祷后,葛诺卡又看了那个小黄毛一眼,却意外的迎上了小黄毛的目光。此时小黄毛那清澈湛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分的恐惧,反而满是嘲笑。
再看他握着短剑的那只手,完全没有一丝颤抖。葛诺卡甚至看到小黄毛单手握剑试图挽个花,不过那柄短剑似乎配重有些问题,这个花没有挽成,掉在了地上。
小黄毛弯下腰正要拾起短剑,旁边一个黑人角斗奴隶却抢先一步拿到了。这个黑人也很强壮,虽然比葛诺卡的个头小一些,但比小黄毛那小身板可是强多了。不过他的运气也不是很好,卫兵发给他的武器是一根头部钉了几根木刺的短木棒。
看到这黑人拿到短剑,小黄毛目光冷冷的盯着他慢慢直起腰,然后伸出右手,示意对方归还。那黑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一手钉棒一手短剑把玩了起来。
葛诺卡看了一眼把守角斗场大门的卫兵,那卫兵似乎没有多管的意思。
那小黄毛却根本没有理会卫兵,突然一脚踢在那黑人两腿之间,那黑人当时就跪下了。葛诺卡的耳边清晰的听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掉了的声音。这一刻他对那黑人有点感同身受,不自觉的膝盖内扣,菊花一紧。
小黄毛轻轻巧巧的从黑人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短剑,并顺道夺下了黑人的钉棒。那个黑人则紧捂着自己的两腿之间的要害,倒在地上缩作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罗马公民们,”角斗主持人的声音传了进来,“三百一十二年前,我们的祖先跟随伟大的尤里乌斯凯撒……”此刻房间里的人没有人有心思听这个,不论是角斗士们还是门口的那个卫兵,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个小黄毛身上。还没等上角斗场,他就擅自出手废掉了一名同伴,恐怕卫兵不会轻饶他。
“待会儿要想活下来,大家必须呆在一起,协同奋战。单打独斗的话,只会被对方一个个的轻松宰掉。”此刻的小黄毛,完全不是葛诺卡刚刚认识的那个胆小鬼,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
“我知道在你们其中一些人眼中,我是个菜鸟中的菜鸟,瘦弱的胆小鬼,第一次上角斗场,害怕的手都拿不住剑。但就在刚才那一刻,战神给了我神启。他告诉了我,他有很多名字,对我们日耳曼人来说,他叫托尔,对于希腊人来说,”说着小黄毛看了葛诺卡一眼,“她叫雅典娜,对于罗马人来说,他叫马尔斯,对于凯尔特人来说,他叫赫苏斯……战神还告诉了我,敌人使用的是什么武器,会运用什么战术,最关键的,”说到这小黄毛的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是他告诉了我如何才能让我们取得胜利,如何才能活下去!”
“……尤里乌斯凯撒率领着他那战无不胜的钢铁雄狮,将阿莱西亚团团包围起来……”角斗场主持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可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关注他了。
“敌人一共有五人,全都装备胸甲、红色塔盾和锋利的短剑。他们会堵在这扇门前,”小黄毛指着卫兵把守的大门,“在我们出门的一瞬间就展开攻击。”
“我们要取得胜利,就必须让拥有盾牌的先冲出这扇门。葛诺卡、克瑞斯皮尼亚诺-康斯坦丁诺维奇、麦阿布……你们拿着盾牌冲出去后,立刻组成一排盾墙,抵挡住敌人的进攻,并压迫他们离开我们的大门。”小黄毛指挥若定,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见鬼!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葛诺卡月复诽道,“难道他真的得到了战神的启示?”
“艾师傅、麦可澄、加法尼……你们紧跟着他们冲出去,躲在盾墙后用你们的长棍棒将敌人支开。”这几人都不自觉的微微点头,表示听从。
“剩下所有人,和我一起最后冲出。”小黄毛说到这儿,扬手把从黑人手里抢过来的钉棒扔给了一个空手的角斗奴隶。“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从盾墙两侧绕过去,从侧后接近敌人进行攻击。当所有人都从门里冲出去之后,每个人都必须从侧后接近敌人进行攻击。如果敌人面朝你,你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让他攻击不到你,必要时后退拉开距离。如果你前边有同伴,你就绕过他继续从侧后方接近敌人。只有当你从敌人侧后接近,而他却没有转身面对你的时候,你才能发动攻击。”
“这就是战神启示给我的战术!照此执行,我们此战必胜!”小黄毛高喊一声,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必胜!必胜……”一开始只是几个角斗士在喊,一转眼的功夫,屋里所有的角斗士全都喊了起来,刚刚还低迷得无可救药的士气一转眼就高涨了起来,葛诺卡也被感染的有些不能自持。
“……他们衣衫褴褛,武器简陋,但他们充满斗志,数量庞大……”主持人的话音未落,就是一声锣响,把有些看呆了的卫兵惊醒了过来,他急忙打开了角斗场的大门。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六个拿着破旧盾牌的角斗士已经冲了出去。
葛诺卡是第三个冲出来的,果然如同那小黄毛说的一样,敌人真的堵在门口。如果不是第一批冲出来的人都有盾牌,而且都准备充分,这一下突袭肯定有不少人被杀。
战斗按照小黄毛之前的部署瞬间展开。转眼之间,鲜血飞溅,四个己方角斗士血染沉沙。对手也被放翻了一个,正是那个小黄毛从后面一刀刺进了他缺乏胸甲保护的后腰。小黄毛握着短剑用力一搅,那家伙就躺下了。看小黄毛那熟练的杀戮动作,一点都不像是个第一次上角斗场的菜鸟。“看来他不是得到了雅典娜的神启,而是雅典娜附体了。”葛诺卡暗想。
这已经是陈一诺,或者说艾根施塔特,也就是葛诺卡眼中的那个小黄毛第十七次冲入角斗场了。陈一诺花了很多时间用在了获得同伴的姓名,研究他们的性格,以及战斗力水平上,在持剑格斗上倒没花多少功夫。在他第五次被杀死之后他就明白了,仅凭自己是不可能打得过对方五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角斗士的,不论自己反复在角斗场上以死亡为代价训练多少次,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角斗场上真实的战斗和自己以前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花架子差得太多了。敌人的短剑从来不会挥砍,而总是在塔盾的掩护下刺击。那些角斗场上的老手总是在陈一诺缺乏准备的情况下,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击。攻击一旦展开,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攻击的速度。陈一诺怀疑自己只要一眨眼,对方就能完成整套攻击动作,自己眼睛眨完对手已经收回了刺出去的短剑,从而让自己出现对方根本没有攻击过的错觉。
前边的十六次死亡,全都是敌方角斗士仅仅一击的结果,陈一诺在面对攻击时,一次成功的防御都没有。反过来自己的攻击,除了从侧后方偷袭,也没有成功过一次。这和他在死亡校车上和林檎那个肌**子练习徒手格斗的技巧时,有攻有守的情形完全不同。
最让陈一诺不适应的,是血。反反复复在角斗场上死了十六次,鲜血早就看习惯了,根本无法让陈一诺恐惧。鲜血的问题是麻烦。他曾经有一次幸运的连续从侧后方成功偷袭杀死了两个敌人,然后就因为短剑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剑柄变得非常滑,根本拿不住。砍在第三个敌人的身上时居然手一滑短剑月兑手卡在了对方身上,结果空手被敌人夸张的一脚踹倒在地,活活用塔盾的边缘砸脖子砸了好几下才死。
另外一次,死人太多地上全是血,居然让陈一诺一跤滑倒在地,连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被敌人一剑钉死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一诺真的不能想象一个人能流出来的血居然会有这么多。角斗场上敌我双方一共不到三十个人,死人没死一半,就已经“血流成河”了。这不是夸张,而是真的像河水一样,地上的血在流动。陈一诺相信如果规模再大上十倍,死上百人,真的能“血流漂橹”,地上的血液能把船桨都浮起来。
通过反复观察,陈一诺发现己方每个菜鸟角斗士都会遭遇到这些鲜血造成的麻烦,而敌方那五个角斗场上的老手就不会。他们用短剑刺击的时候,从来不会刺得太深,以免剑柄染上鲜血。在行动的时候,他们也都尽可能的避免走满是鲜血的地方,这已经成了他们在角斗场上的本能。
陈一诺制定的战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