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一刻,只听见窗外的雨声。
雨水淅淅沥沥,缠绵下到了黎明方停下来。她心底里记挂着他,可长邯一再强调她要注意休息,硬是逼着她睡了一觉。她等宁安好了些,才稍微眯了一会。可天不过刚亮,她又被噩梦魇住,惊得一身冷汗。
抬起眼便见宁安苍白的面容。
或许也是刚醒,他的眼眸深处水润光泽,望见她醒,却是微微蹙了蹙眉。
她记起昨晚,忙不迭地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烧退了。她稍微放下心来,打了个哈欠。
他单手撑着自己的头,另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摩擦,是眷恋至极的目光,他微微笑了笑:“还早,凉儿再睡一会好不好?”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两人。
她蹭进他怀里,自顾自地揽着他的腰,只觉满鼻的药材清香,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身上还疼不疼?”她一双手故意在他的后背乱模,触手却是低于常人的体温:“以后不许再有事情瞒着我。”
良久的没有答复。
她睡意消了大半,抬起眼去,却见他的视线始终专注在自己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她脖颈上的伤口处。接着,果真他伸出了手,小心至极地触上了她贴在脖颈上的纱布,竟在那处游移。他弯眼笑了笑:“不会再瞒着了……”他还是笑着,可眼神已经变了:“你也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她鼻子里哼出气来,倒是莫名气恼起来,索性低头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咕哝道:“若不是你吓我,我才不会……”她不肯再说,只将一张脸在他怀中蹭了蹭,抓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咬了他一口。
他只是笑看着她胡闹。
她又觉得咬得狠了,又莫名心疼起来,转咬为吻,亲遍了他的手掌。
只是心底里却免不了一阵酸涩。
这一双手曾教她习武,会绘丹青,能写书法,治好了无数命悬一线的病人……可以后,也会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再也做不了那么事了吗?
……再也不能抱着她。
只是这么想着,她已觉眼睛发烫,不敢再想下去,也再没有继续睡的念头。她抬高眼去,呆呆看了他大半晌,又扑上去亲他的嘴角。她虽性格开朗,却也难得这么主动,他诧异地一挑眉,终于还是揽住她的腰,随她去了。
他何尝不知道她心底里的不确定。
只是又能如何?
被她那么一闹,那些药他已不敢再吃,只能熬着,期盼成了废人的时间晚些到来。他微微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她马上老实下来,却是商量一般的口吻:“你今天好好休息,别开诊了,可不可以?”她以前从来不撒娇,只是今日却拉住他的袖口晃了晃,面上几分无赖几分笑闹。
“长邯已经开门了,我们要做生意了。”他不置可否地微笑,捏了捏她的面颊,“我也该起了,你再睡会,乖乖听话。”他眼神一沉,把她嘴角吻了个遍,才起身穿了外衣。她撇撇嘴蹭上去,帮着他穿戴好衣物,面上装出恋恋不舍的表情,他看得好笑,临走前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撒娇,我看完诊就回来陪你了。”
才不是陪不陪的问题,是他一宿未睡,现在需要休息的问题。
她拦不住,却也只能随他去了。
只是终究睡不着,在床上赖了半晌还是磨磨蹭蹭起来洗漱。吃过午膳,她昏昏欲睡,却还要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应付他非要帮她看脉的动作。她打了个哈欠,老老实实让他看了安心,才把他扯过来,抱在一处睡觉。
她近来极是嗜睡,昨晚担忧着他睡不安稳,到现在困意涌上。她把头埋在他肩膀上,蹭着他带着淡淡药箱的布料,竟没说几句话,便困得睡着了。他笑了笑,扯了被子替她盖上,自己却是披了衣服起来,出了房门。
长邯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却是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妥当。
鲜少人知书房里别有洞天。他点了烛火,碰开了某处机关,一整面墙的书柜竟是螺旋开来,露出藏在其后的奥妙。他笑了笑,吩咐长邯在外等候,自己却是缓步而入。这密室原是鬼医修成,少有人踏至,如今倒是好,不必忧虑苏凉会得知某些事情。
轰然一声,身后的光源徒然被切断,长邯旋上了密室的门。
借着手中昏暗的烛火,他看清了室内的一切,把烛火放在墙边小桌上,他慢慢褪去了身上的衣服,卧入了正中央的冰窟中。一种冷且刺痛的感觉顿时摄住了他,他咬了咬牙,感觉全身上下似有千百只肉眼瞧不见的虫子赖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感一触即发,他轻微咳了咳,是极轻的咳嗽,却仍有血液从他口中涌出。
这是再没有办法的办法。
恍惚中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冻僵的手终于可以轻微活动,他微抬起头来瞧去,却隐隐可见皮肤下流窜的紫色的毒素尽皆涌向两腿,他试图用内力帮忙,可一吐息却是铺天盖地的痛楚,险些让他缓不过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却因了这一动作体力耗尽,竟是不住地微喘。
他闭了闭眼,唇色已然苍白,隐隐带着灰青。
他昨晚在此卧了一夜。这冰窟虽不比冰湖有用,却另有别的功效,能帮着他把毒素全都压到,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腿便是无用了。他权衡利弊,既然这毒他至今仍配不出解药来,与其全身瘫掉,倒不如,废了这一双腿。
他还需再卧着冰窟三次,方能将体内全部的毒赶到腿上,封住,不让其再肆意流窜。
若腿废了需坐轮椅,可他还有武功,还有一双手,能保护她。
还有她肚子里的,他的孩子。
全身都在冷得发颤,他只觉手臂一痛,抬眼看去时,却是因为接触了太久太多的冰而被冻伤,他有些苦闷地微笑了笑。一番折磨下他已再无体力自己走出这密室,只能勉强支撑着穿好衣物,拾起地下一枚小石子,倏然一声击中了墙上某处机关。
哗啦一声,门又被开启。
长邯急急入了来,面上倒是一脸焦急。瞧了瞧宁安面上疲累的神色,却是几番犹豫,终是搀扶起他出了密室,让他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犹疑道:“你没在苏凉身后,她睡不熟,却是醒了……方才赶了来问你在哪……”
他本是疲累得昏昏欲睡,却勉强打起精神来:“你怎么说?”
“我说你正在研读一本极是疑难的医案,不便分心,将她拦在了门口,没有让她进来。”长邯低声道:“她气鼓鼓地抱怨你又不好好休息,赌气回去了。”
他一愣,却是好笑地笑了笑,面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倦意,他单手撑在书案上,揉了揉眉间笑道:“我没事,劳你走一趟,把凉儿带来。”
长邯再三犹豫,终是去了。他撑在书案上,耳听外面又有了脚步声,忙端坐起来,极力隐去面上颓然疲倦,却是以极为快速的速度抽来了案上的医术摊在桌上,两眼虽望着书册,可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门外光影流动。他抬眼瞧了瞧,苏凉站在门边赌气瞧着自己。她睡觉时穿着单薄的衣服,此时起了,却也不多穿一件。他微微蹙了蹙眉,刚抬起手,她已经老老实实走过来,一把抽走他面上的医案,皱眉道:“又看这些做什么,是你的身子重要,还是这些个破烂书本重要?”
她愤愤然,还没发泄完,却被他拦腰抱起坐在他的膝头,他微微笑了笑,把遗落在案边小椅上的毯子取来披在她身上,扯开了话题:“凉儿别气,气生多了,你我的孩子将来生出来,会不漂亮……”
他笑一笑,将头靠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