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们启程时,太阳已高照。她坐在马车内,日光透过车窗帘透入来,驱走了一室暗黑。她回过头去,恰看见他苍白的面容。
他身有伤,不能坐着。出发前长邯特意制备了几层厚厚的棉褥铺在马车内,让他躺着。为空出地来,车内的座椅全部收走,她也只能坐在被褥上,看着他。他似乎是极冷,纵然身上盖了多层被子,身子却还是不住地轻微发抖。她伸手去探,竟发觉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一直在昏睡,却被她这个动作惹得轻轻蹙了眉,睁开眼来,笑道:“怎么了?”眼底漾起一层柔柔的水波。
她一吓,蓦地收回手去,强作镇定:“你发热了,要怎么办?”
他微一侧目,视线落在马车边角处那只木盒子里,他对她略带担忧的话只是置若罔闻,却道:“把木盒拿来。”
她依言取来,又听他说:“打开,让我看看。”
她打开盒子,盒内赫然蠕动着那只血红色的蛊虫,虫身已有一寸大小,却是丑陋恶心不堪。他闭了闭眼,笑道:“扶我起来。”
她轻声一应,把他慢慢扶起来。他久躺着,乍一起身,不觉头昏眼花,连眼前所见都在不住地打转。他倚着车壁靠坐,静待那眩晕之感稍稍褪去,方道:“把药箱拿来。”见她迷惘,他略一微笑,指了指角落处最底的那个暗黑色木箱,“就是那个。”
她立即伸手去拿。马车却剧烈颠簸一下,她没有防备,重心一下子偏移,眼瞧着就要往车壁上撞去,他却已伸手揽住她的身子,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只觉底下的他身子略略一颤,面色平添了几分惨白,他抿紧唇,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巨大的痛楚。
她一惊,心道他那伤口肯定又被撕裂,连忙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扯开被子一探究竟。他止住她,却是死死按住那床棉被,不让她掀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的,你先把药箱拿来,我好换药。”
她听言也只好作罢,把那药箱取来后,他却不是换药,而是取出几枚药草,碾磨成粉末,撒进装着蛊虫的那只木盒里。药草的苦涩味在室内蔓延,那蛊虫蠕动着身子往木盒的边角处去了,避开那些粉末,竟是不吃。
他眼盯着木盒,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他许久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好聪明的一只虫子……”他笑着,似有些无奈一般地取出匕首。她眼睛一晃,他已下了手,匕首刺入手臂。他咬紧唇,把血滴入木盒中,濡湿了那些个粉末。血的腥味掩盖下先前的苦味,她怔怔地看着蛊虫爬动虫身,向着那些药草粉末而去,大口噬咬起来。
他见够了,神色及其自然而把匕首上的血迹拭去。后抬起眼来看她,嘴角噙着笑,语调温温的,像是喝过了酒:“凉儿……你出去一会,可好?”
他为何要赶她走?
她心中生了疑,摇了摇头,看他:“我就在这待着……让我看看你的伤,可是又流血了?”她坐上前去,执意要掀开被子。他的手仍不放开,丝毫不肯妥协,话音却还是带了笑意的:“出去。”
她一怔,眼神一黯,转身就要出去。他在身后似乎微微喟叹一声,只觉眼前光亮一晃,他的穴道已被快速回转过身的她封住,竟是动弹不得。
他有些惊诧不解:“凉儿?”眼前的她面色带了得意之色,像是为自己能制住他而得意不已。他眼看她如此孩子气的神色,眼眸之中也不觉带了暖意,声音软软的:“凉儿,帮我解开穴道,好不好?”
她不听,伸手就要去拉开他死死按住的被子。他不能动作,手只能听任她被她挪开。她的手触上被沿,就要掀开来,耳却听见他带了些焦急的阻止声:“不可……”
话音未落,被子已被掀开。
室中的血腥味更浓。
如她所料,他的伤口早已被撕开,汩汩血流从伤口漫出,透过包扎伤口的绒布流出来。他身着的白色中衣已被染得通红,她手一颤,拿了剪子就要去剪开那被干了的血迹一同黏在皮肤上的衣服。
眼睛的余光看见他闭了闭眼,神色一片惨然。
她把衣服剪开来,这才更看清了那处伤口到底是怎样一番颜色,血流不止,结上了层层的血枷,然而血枷又被挣破,更多的血液渗出……她只觉指尖有些颤抖,但下意识地拿起绒布去止血。她一向大意,若不是今日执意要看他所伤何处,竟不知他身上的伤已至如此境地……
他微微蹙着眉,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凉儿,别哭。”
她这才发觉已有眼泪从她眼眶中滑落。她心中有怨,怨自己不顾一切便要求启程,也怨他紧咬着牙关誓不知会于她……可是此时若不启程,云清的姓名便危在旦夕。她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云清。
她咬了咬唇:“宁安,对不起。”
她不知道近期她对他说了多少声对不起,明知道说对不起只是做无用功,可说了,她的心底总归好受一些。他却迟迟没有答言,她抬眼去看,便看见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黯然。
他还是笑:“不用说这些话,这些……”他声音中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自愿的。”
他的视线低垂,竟似不敢再看她一般。她忙解开他的穴道,把沾了血的绒布递给他,她低去,看着他的眼睛,只觉他的眼底竟不似以往般明朗:“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药,你自己来,可不可以?”
他指尖一颤,不做声,只是抬起手来接过,很机械地将残留在伤口四周的药粉清理掉,力道丝毫不加控制,粗鲁得很。
她看得心惊,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轻点,不疼吗?”
他脸上还是带着微微的笑:“不疼……”声音有些沙哑晦暗,他抬起眼来,目光与她对上,“能和你在一起,什么疼我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