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十五章:毒镖

作者 : 陌归尘

他抬起眼来,目光与她对上,“能和你在一起,什么疼我都受。”

他的视线灼灼,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无措地别过头去。他像是笑了一笑,目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只是极为随意地上好药,扯了纱布便要包扎。他根本没有控制力道,疼的倒像不是他自己一般。

她看不上去,接过纱布:“我帮你。”

他身子一颤,声音倒是淡淡的,听不出异常:“不必了。”

她不听,径自接过,缠绕了几圈后才细致打了结。她虽然武功不济,但也是自小习武健身,做事也毛毛躁躁,从没有如此细心地对待过他人。

……云清却是个例外。

她出来已有几月之久,先只是为遍寻名医,后却在宁安此处耽搁许久。多日未见云清,她心中甚是想念。她恍惚想着府中中毒那人,耳倏地听见车外竟传来兵戎相见之声,隐约可听见长邯的呵斥声:“哪来的无礼之人!”

又有一人开口,极其阴冷的嗓音:“我们奉命来取你们三人的首级。”

她心一惊,掀开车帘便要出去,手腕却蓦然被人拉住。她心中些许烦躁,挣扎要甩开,奈何那人握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她焦躁地回过头去,便看见他指法干脆利落,竟在他自己身上封住了几个大穴,又从药箱内取出一枚暗黑色药丸服下。

没有用水,就此干咽下去。

他想……做什么?

几处穴道封住之后,她意外地发觉他脸色的惨白稍稍褪去一些。他目中含笑,神色及其自然地坐起来,尽管他掩饰得再好,但她还是察觉出他微微蹙了蹙眉。

“怎……”她犹豫着,“怎么了?”

他抬起眼来,眼中亮晶晶的,似有异彩频动。他微弯了一下眼:“凉儿,施内力予我……我现如今无法用内力化开那药丸。”

他的内息损伤严重,自是无法以己之力化开那药。

但那药,有何用途?她却也猜不到,只直觉地认为不可答应他。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

车外长邯似是渐渐地体力不支,刀剑相撞之声愈近了些。她在车内虽无看见,却听得胆战心惊。他的神色依旧平淡,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那些人来势汹汹,怕是有备而来,你和长邯的武功皆不及我,若不如此,我们三人怕是都无法月兑身。”

他顿了顿,竟是笑了笑:“你不想见云清了吗?”

她心下微动,坐到他后面,运气凝神,将内息输送进他体内。输送时却发觉他体内比寻常人寒得多,寒意吓人,还隐有排斥她送进去的内力之意。她内力不高,只堪堪让他冲开几处穴道,足以化开那药丸罢了。

她收回手,屏息收工时,他已站起来,掀帘便要出去。帘子一掀开,车内兵器相见的声响愈发大,她已能看见长邯极力抵挡着不让那些人靠近马车,奈何那些人人多势众,长邯被逼得连连退却……

她不知怎么地,竟喊住那浅淡的身影:“宁安,你呢?”

他回过头来,面上笑意淡淡:“长邯跟了我多年,我岂可让他无故丧命?”

话毕,他不再看她,回过头去,徒留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而我……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她愣了愣,他却已打开帘子探身而出,一缕微风吹进来,他立在她面前,背对着她,挺直的脊梁在风中傲立,他的声音平淡无奇,没有丝毫的情绪:“来者何人?”

没有丝毫的颤抖,神色自然,仿佛方才病得起不来身的那人不是他。

他的话音未落,已有一枚银镖朝他射来,速度快得让人瞧不清那银镖的具体形态。他略略侧了侧身,指尖银针在耀目阳光下反射着冷芒。那银镖堪堪到他面前不足五寸之际,已有银针射出,针锋相对,便要击落那毒镖。

岂料那银镖似有生命一般,到他跟前竟堪堪转了个向,掠过他往他背后射去。苏凉眼前一花,始料未及,根本未曾料到那镖会冲她而来,急忙狼狈地往旁闪躲,奈何车内空间过小,她的轻功施展不开。

那镖镖头,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显是淬了剧毒。

她退到最后,已是无路可退。她眼睁睁瞧那毒镖射来,脑袋竟是一空,耳边唯一的声响只余飒飒的风声,和他那一声惊呼:“凉儿……”

银镖射进胸口时根本不疼,或者说,这痛感姗姗来迟,在她的身躯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时,剧烈密集的痛感才从伤口处泛开,蔓延至全身。

眼前是他惨白到全无血色的脸。她神智渐渐地开始模糊,但有些好笑,分明伤的是她,可他的身子却比她颤抖得还厉害。

“凉儿……凉儿……”他俯,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口,把她抱紧了些:“别怕,我能救你,别怕……”他惊慌得语无伦次,但还是拼命扯出微微的笑。

他不能慌乱,他是医者,他是大夫,他不能慌。

他怀中的女子痛得一拧眉,痛得像是快要昏迷过去。他低去,只听见她轻声道:“我要见云清。”一字一句,她说得极为艰难,他也听得极为艰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得又笑了一笑,半天,才低着嗓音“嗯”了一声。

他抬眼看去,面前的她已然阖上了眼,必是被那毒制得昏迷了去。

他两指封住她身上的穴道,不让那毒在她体内肆意蔓延。回过头时,眼底的温柔却不复存在,一刹那间指缝间的银针已毫不留情地发出。他下了死手,针针直冲那些人的命门而去。

来者何人。

又有什么要紧。

伤了苏凉,便是死路一条。

他抱起苏凉,把她抱下了车。因为中毒,她身上的体温很低,凉凉的,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怎么也捂不暖。

脚下的尸体又多了几具,他无心留意,指间的银针像是无意、却又及其准确地射出,银针射过留痕,留下的,便是那些不识好歹的人的尸首。

他目中噙着冷淡的笑。

不远处的长邯执剑奋力刺下最后一剑,解决掉最后那一人,余留下满目的尸首,血腥味萦绕在四周。长邯回过头来,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些惊慌,他喊出来:“宁安,你身上怎么了?”

宁安有些怔然地低下头去,他身上的白裳被血液染得通红。他眉间微微一蹙,一缕嫣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流出,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血竟像是止不住一般,汹涌着争相从他口中咳出。他原先封住的那几个穴道全都被挣开,温热的血液从他身上旧的、新添的伤口拼命渗出。

他眼前一黑,手脚似乎失去了力气,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他怀中的她也摔下去,他心下一急,几乎是本能一般地让自己的手伸出,重新把她揽在怀里。她未束牢的头发全都挣开,些许散落到他身上,钻入他的脖子,痒痒的。

他眼前的天色慢慢变黑,他低下头去,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耳边长邯似乎还在喊他的名字,但那声音越来越远。他微闭上眼,再睁开,那黑暗却并未散去,反而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口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

这就是肆意妄为,这就是妄封住止血穴道,冒昧动武的后果。

他想微笑,可是似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抱紧怀中那个人。

只知道,抱着她。

他咬了咬唇,想借此让自己无法晕过去,可是根本没有用。他眼前所见都在不住地打转,他身子月兑力,往后倒去。他仰面躺着,怀中还揽着她。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但他看不清这一片湛蓝,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一片寂寞的黑色。

耳边隐约是长邯慌乱的脚步声。

他微微弯眼:“长邯,用内力帮她把毒逼出来……救她。”

他咳了咳,声音低如蚊呐,长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算我求你……”

许久沉默过后,他听见那一声迟来的:“好,我答应你。”是长邯的声音。

他笑了笑,意识散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满手的血腥。又有几条人命死在他手上,他这双手,终是又添了罪孽。

她曾说他:“脏。”

脏了,也就脏了,洗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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