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二十五章:上药

作者 : 陌归尘

他卧在榻上,双眼直直望着青色的帐顶,意识却是迷茫的,若不是还能感觉到痛,他真以为自己已经睡去。

他只觉四肢麻麻的,根本使不上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手抬起来,撇过眼去,手臂上方才被他割破的地方已被长邯包扎起来,不会再流血,可是还是在疼。

火辣辣的,连心都在疼。

是不是因为十指连心,而非因为她又食言了。

他勉力坐起来,入目皆是一片漆黑,天已经完全暗下去,室内却未点灯。门外有侍女敲了敲门:“宁神医,需要我点灯吗?”

他微微笑了笑,张口却不是说话,而是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胸口都在微微地发疼,几乎连呼吸都喘不过来。待稍稍平息,说话的声音却是沙哑无比:“不用了,不要进来。”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

月复部的伤因为他的动作又开始渗血。他闭上眼,痛感在一瞬间被放大不知多少倍,他嘴角微翘,手下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手掌慢慢覆住那处伤口,竟是狠狠按了下去。

“呃……”他身子向前倾斜,身子失去平衡,竟是直直往下坠落,他狼狈地从床上跌落到冰冷的地板上,慌乱间额头被踏脚磕破,血珠渗出,粘住他的睫毛。

他何尝不知他这样胡闹自己的身子会死。

他勉强撑起身子来,却再无力重新坐回床上,只往墙边挪了挪身子,靠着墙壁,不住地喘气。体内再不会有那股冷热交替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冷到骨子里的寒冰之气,他勉强撑起身子,想运起功力制住那股冷气,尝试了好多次却终是未果,冷意在他经脉中肆意游畅,惹得他不住地颤抖。

恍恍惚惚地,他微微闭了眼,只觉眼睫毛上又缀满细碎的冰渣,四肢冷到发麻,竟是连挪动都极为费力。

慢慢地,牙关都在轻轻地打战。

他微微地笑起来,费了极大的力才将手蜷缩起来,曲起双膝,手环住膝盖。月复部的伤口因这动作而剧烈疼痛一阵,痛感让他眼前一黑,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他毫不在意地笑一笑,把头埋在双臂间,而双臂紧紧围住自己。

然而,还是,很冷。

这么热的天,他却冷得全身冰凉。

不,不止冰凉而已。他想起自己眼睫上附着的冰渣,缓缓弯出一个微笑,简直冷到了可以结冰的地步。

月复部伤口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踪迹。他背靠着墙壁,全身不住地颤栗,他只觉全身连同意识都在不停地往下沉,不住地往黑暗坠去。他努力维持的清醒在这一刻全然被击败,意识已经涣散,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

他把自己抱紧了一些,缓缓笑起来,声音低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他轻声一笑,细黑的睫毛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低声道:“凉儿……”

唤出了这个名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凉儿……抱……宁安冷……”他还在笑,神情却是迷惘得不知所措。他只知道,多唤一声她的名字,心里却不会那么难受,身体也不会那么冷了……

若她在,她会不会如这般,紧紧地抱着自己?

她会不会,会不会,哭?

定然……不会的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然而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愈发浓重,他急侧了身,一弯腰便是一阵干呕,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可见深红色的血液缓缓从他嘴角漫延下来。

十指冰凉,他已无力用自身内力去制服体内的毒素。

只能依靠,药。

他略弯了眼,眼前一阵阵地晕眩,他只觉身子在不住地虚晃,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抓住怀中的药瓶。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皱了眉,竟是迫不及待地拔出盖子,倒出丸药来。

没有力气去拿水,他只能靠在墙角,干咽下苦涩的药丸。

他把头无力地靠在臂弯,双臂紧紧抱着双肩,静待药效发作,所幸那药很快发挥起作用,不多会他已觉指尖的冰凉褪去些许。他静静微笑,眼底却是一片透明的水光。

他慢慢阖上眼,眉梢眼角的倦色一览无余,他低声喃喃:“凉儿……”却是再无力抵挡倦意,意思归入黑暗,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却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隐约时而有人在他耳边哭泣,时而却是剑月兑离鞘发出的一声铮响,时而又是苏凉在他眼前笑得开朗明媚,轻声唤他宁安。

宁安。

宁安……

他隐约梦见自己身处一处悬崖峭壁旁,他却脚下一空,踩了个空,身子略微一震,便是直直地坠落,坠向崖底。他心中并无过多情绪,无喜无悲,心底里却是将近绝望的希冀,他怔怔地任空中打下的豆大雨滴落在他身上。

下……雨了么?

他全身一颤,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入目是自己被沾上了些许水渍的食指。他思绪一时无法集中,竟是呆呆地望着自己苍白僵硬的手发呆。

是自己哭了?还是……

不知怎地,他眸中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略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眼去,果真见苏凉红着一双眼,也是愣愣然蹲在他面前,怔怔地望着自己。

“凉儿……”他顾不及掩盖自己的情绪,心底里迸发的欢愉之情顷刻间将他淹没,他身随心动,却是大力将她揽进怀中。他身上寒意不减,眸中的笑意却是愈发浓重起来。他略略一笑,她却已然把他推开,一双眼只盯着他身上衣服大团盛开的鲜红花朵,竟是二话不说,起身去取来药箱,神色中竟有些许恼怒。

他心中一喜,有些呆愣地伸出手去,将欲抚上她的面庞,却被她略一后退避开去。她皱一皱眉,取出小剪子剪开被干涸的血渍黏在他身上的布料,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伤口,很是认真的模样。

她背对着门口,天空刚刚亮起来,门外的细微光亮覆在她的发梢,他眯眼笑了笑,竟是天亮了。

他药箱中瓶盒不少,她不懂医道,更无法分辨出他该上哪些药。剪完布料后也犯了难,只觉上药后覆纱布总是没错的,索性把药箱子推给了他:“你自己上药,我帮你缠纱布。”她只觉语气依旧有些冷邦邦,她对他冷淡惯了,一时竟学不会如何对他好。

可,她那日说“对,我担心你的……很担心”的时候,那柔和的语气又从何而来?

他深深凝视着她,微微笑了一笑之后,并不言语,取出药来自己覆在伤口处,便是直直望着她。她面上有些恼的模样,也是不说话,沉默着将纱布缠绕在伤口之上。她做得并不熟络,费了好大功夫也不过缠得不成样子,她轻声开口,却是着恼的语气:“算了……”她把纱布团子递给他,“我还是不会,你自己来。”

他接过去,直接用剪子剪开剩余的纱布,眸光中却似萦绕起层层雾霭,微一笑道:“不必了,”他把剩下的纱布放回药箱中,轻声笑道:“这样,就很好了。”

你能来看我,就很好,很好了。

她思索良久,也不过生生憋出个“哦”字来。举起手时宽大的袖襟从她腕上滑落,她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却被他擒住。他面上依旧带笑,不知为何她竟却看出来些许恼意。下一刻他已然拆开她胡乱绕在手腕上伤处的纱布,边拆边微笑道:“别处还有伤吗?”

她愣愣地摇头,任他拆了纱布,重新给她上药。她的伤口极小,左不过只是一道细小的划痕,他上药却上得极为用心,竟比他给自己身上月复部那道久不愈合的伤口上药上得更为细致。他把纱布缠好,轻声一叹,语焉无奈:“昨晚我该和你在一起的。”

她咬着唇,嗯了一声。她微垂下眼道:“宁安,你愿不愿意和我在此安居下来?”

他微微蹙了眉,却微笑起来,将她耳鬓间的一缕散发拢至耳后,温和笑道:“你若想,那我自然依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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