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二十六章:哭了,是为了宁安?

作者 : 陌归尘

他果真不再提回去之事,竟在云府安居下来。

而长邯的卧房却被远远安置在府内偏僻处,她自那日一别,竟再未看见他。

她心中涩涩的,虽有疑惑却不多想。白日里不过守在日渐恢复的云清身旁,待夕日欲颓,才起身去宁安房中瞧上一瞧。她心中不可避免地竟有些愧疚,想在他那多待却总找不到话说,左不过略略看一看,问候几声便离开,重新回到云清那。

而不想这日云清却突兀发了低烧,她本想去宁安房内请他来一趟,奈何云清死死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她拗不过他,只好留下,陪着他一日有余,等云清昏沉睡去,她才出了门。

她走出门,照例去宁安房内,却在院里看一对黄鹂跃跃于碧树之间,她看着那树上枝叶颜色,恍然发觉如今盛夏已过,时间已到初秋。她马马虎虎敲一敲门,便推门而入,踏进他的卧房。

他房内依旧干净得不染一丝纤尘,天色快暗下来,他却未点上灯,任由黑暗在屋中蔓延。她连唤几声宁安,却未得到任何回应。她渐渐地惊慌起来,惊惶四顾却不见他人影。

这不寻常。他平日只在屋内待着,或倚在踏上看医书,或只静静地看着窗外景色,从不乱走。平静淡然的面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只在看见她之后,才微起了几分波澜。

如今,他会去哪,又能去哪。

她飞快转身便想出门去,临到门前却听见死死压抑住的一声极轻的申吟。她愣了愣,转身察看起声音的来源,却不想,眼睛一转,视线落在那处细描着墨香山水画的屏风之上。她转到案几上点了灯,执着蜡烛往屏风踱去,借着光亮,她看见他圈起双臂,又是那般抱着自己的无助姿势,牙关紧闭,却是死死掩住不让他自个发出半点声响。

“宁安!”她一急,急忙蹲下,擒住他的肩膀让他侧过身来。她却更看清他的面色白得如纸,额上层层冷汗,双眸紧闭,长睫却不住不安地剧烈颤抖。

她眼中一涩,急急地便唤:“你又疼了是不是?”她也不等他回应,伸手便去他怀中找那药瓶,却死活找不到,她把手缩回,摇了摇他,试图把他摇醒过来:“宁安,醒过来!”

也不知唤了多久,他才略有些回应。长睫颤了几颤,才悠悠睁开眼来,他的声音极低,半天才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凉儿……你昨天为何没来……”

她喉中一哽,说不出话来,只胡乱道:“我有事。”她想起来的初衷,忙拉住他的手道:“云清发了低烧,你快与我去瞧瞧。”

却不想他弯眼一笑,挣月兑开她的手,重新把头靠在膝上,低声笑道:“我如今这个样子,还去得吗……”他停顿下来,看她不解,他又微笑道:“还出得去吗?”

她心中慌乱,仿佛有了些清明,心里却是下意识地不肯往那方面去想,只告诉自己不可能。她勉强一笑,眼中浮起层层雾气:“你怎么出不去,待你疼痛好些,我扶着你出去。”

他却是看也不看她,睁着的眼中渐渐浮上些笑意,低声一叹:“我内力虽在,却半分使不出来了,我出不去了,是不是?”他微微一笑,语调仍是平淡无奇,恍若一池死水不起波澜。他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她:“我被软禁了,是不是?”

一字一句,她听得分明。

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终于明白这几日为何云清这般缠她,她终于明白她为何不见宁安出过房门,她终于明白为何久未见着长邯……她打了个寒噤,长邯纵然武艺高强,但若云府的人执意要置他于死地,多人围攻,也不见着会输。

长邯不见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不知是耗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宁安略略笑一笑,眸中澄澈的瞳仁被覆上层层雾霭,让她看不真切。她一晃神,便听他道:“你不知道,可你是帮凶……”他低低一叹,垂了眼下去,身子已是疼得剧烈颤抖,声音低如蚊呐:“我甘愿在这,可你答应我,让长邯走,好不好?”

他说的是问句,她却听出来了,他的话中毫无商量的余地。霎时间,她喉咙中像被什么硬物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深吸几口气,自己伸手去搀他,口中只含糊应付:“现在先别想这些,你先吃药,好好休息……”她半蹲着,就要搀他站起来,“我先扶你去床上睡一觉。”

他额际的碎发全然被冷汗打湿,面色寂然,疼痛还在不住地折磨着他。听见她说话,他才略有反应,却也不过是稍稍将眼睁开,看她一看,面上尽是将要昏过去的茫然无措。

可是嘴角,还是下意识地,上扬。

他丝毫不配合,她自然也全无能力凭借个人力气将他扶到床上。她只好重新蹲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臂,意图唤醒他。可手不过刚触上他的胳臂,他的身子却忽然颤抖更甚,紧紧蹙起了眉。

他在疼。

她的力气不大,不可能让他这么疼。

她怔怔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兀然反应过来,手下动作毫不含糊,已是挽上了他的袖子,却见他白皙的皮肉上,生生又多了好几条血痕。

那些伤痕纵横交错。她眼前一模糊,才发觉自己已经滴下泪来。泪水滴落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让他在昏昏中,犹是被刺激得手一颤。她粗鲁擦去泪水,细看他新添的伤痕。那些伤痕与他原本的疤痕交错着。她想起他取出蛊虫的那些时日,每日必要以血哺那虫子,所以手臂上总会落下些匕首划出来的伤口,现在大多已经结痂不疼了,可是这些新添的伤口……

是云府的人干的?

云楚的意思?还是……云清?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所幸他的药箱还在,她打开箱子,连声叫他许多遍,他却不过是略略侧一侧头,眉宇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却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定睛去看药箱中的药,却发觉箱子里少了很多东西,寻常的跌打伤药还在,几枚清热解火的草药还在,几段白色的纱布还在,其他的,竟全都不翼而飞。

银针、剪子、麻药、匕首、他惯用的毒……全都不见了。

她面色一白,怪不得她寻了许久,却寻不到他一贯随身带着的那药。

她看他寒毒一发作,便必定要吃那药。云府的人把药搜走收走,意图可想而知。

他们是想让宁安在永无止境的疼痛折磨中,束手屈服。

她只觉心乱得几乎让她停止思考,眼前却突然一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来,轻柔抚上她的侧脸,拇指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她这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又已落泪。

那只手冰凉得僵硬,还带着丝丝的颤抖。她抬起眼去看,却见倚在墙上的他睁了眼,嘴角翘起,面上是淡如静水的笑容。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他的拇指摩擦过她的眼睑,她只觉他拇指的指月复带着些许粗糙,结了薄薄的茧子,是习武之人手上惯有的。

片刻的静默过后,她听见他噙着微微的笑说:“凉儿哭了,是为了……宁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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