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三十六章:厌恶

作者 : 陌归尘

她心里一震,但不过瞬时间便点了头。他眼眸中皆是浅笑,尽力往床榻内侧挪了挪,让出空位来。她月兑掉外衣,顿了好久才踢掉布靴,坐上了床。

她行走江湖,自是不穿寻常女儿家穿的精美绣鞋,倒是似男儿家一般穿着暗色布靴。他略略瞧上一眼,翘了嘴角笑道:“凉儿身上穿的……好多都得换了才是……”声音极低,倒像是说予自己听一般。

她充耳未闻,倒是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他却已牵住她的手,拉她躺下,竟是与她同靠一枕,同盖一被。她局促得手足无措,却被他擒住肩头拉转过身来望着他。她低着眼,根本不敢看他,却只觉耳廓在慢慢发热变红。

所幸他再没有其他动作,不过揽住她的腰,让她贴着他而躺罢了。他身上些许药味,透过衣裳落在她鼻尖上,她闭眼笑了一下,前所未有的勇气涌上心底,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果真见他的身体一僵,温热的气息逼近,落于她的肩头:“凉儿原谅我了吗?”

原谅?

她甚是不解。抬首去看时却见他眼中虽有欣喜,但却也有苦涩的笑。抑或是方才睡醒,他有了些精气神和她说话,他低下头来,声音中尽然全是温柔缱绻:“凉儿?”

“原谅你什么?”她抬手,却没放开他,反而紧了紧怀抱。

他眼底笑意愈深,却是沉默许久才轻声出言,言语中有种试探的胆怯,生怕让她又是生恼:“苏伯父伯母一事……”

“我说过我知道你与此事无关。”她闭上了眼,面上有些不耐烦的神气,可仍旧还是抱着他,她或许也觉她的话语气太过生硬,硬是尽力笑了笑:“现在先别说这些了……”她把头抵着他的肩,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低沉下去:“我不想听。”

他没说话,却是手触及她的长发,抚了抚,温言笑道:“那就不说了。”

她必须承认,她还未放下。

双亲的死与他父母有关,她该去报仇,可向谁报?苏家是当时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可一夜之间被圣上下旨抄家,人人皆道是宁安之父宁航深上书圣上,揭发苏家种种谋反结党营私之罪。

可官场上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

她的家仇,要向谁报?是当今圣上?还是当今左相宁航深?

难道苏家,就真的是无罪无辜的吗?那些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真的是无中生有,真的是欲加之罪吗?

无风不起浪。

她一阵心烦,根本不想去想这些。她懦弱得选择暂时逃避,可却又不甘就此放下几十口人的血仇深恨。她甚至心属于面前的这人,可这人,偏偏又是宁航深之子。

虽然他对当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无力阻止。

她想了想:“宁安……”

有太多的事她被蒙在鼓里,有太多的事她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深仇旧恨像是一根根丝线,交叉缠绕成错乱的线团,她根本解不开,也根本对掩盖在其中的真相一无所知。

他弯眼笑了笑:“凉儿要问什么?”

他全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却不点明罢了。

她抬起头来,对他的眼对视,面前的他面色仍是苍白,连嘴唇处都没有一丝血色,面上憔悴不堪。她狠了狠心:“你为什么,和宁航深断了父子关系?”

当初苏家与宁家定亲时,她只隐约得知宁航深向来不喜他的第三子,也就是宁安。可那时她见过宁安几面,彼此间并不厌弃。苏父也急于拉拢宁航深,草草定下了这门亲事。

可是殊不知,就是因为这门亲事,让苏父对宁航深放松了警惕,种种作案证据落入宁航深手中,由此让苏家就此没落。

可她也只知道,宁航深极是不喜宁安。

甚至从下人口中偶然得知,宁航深心情不好时,竟是狠心毒打三子,而罚跪掌掴,更是寻常有之。

后来她流落江湖,只不过听江湖人说宁安与宁府断了来往,却被鬼医收留,收作徒弟,常年居于林中。

他笑了笑,面色倒未有丝毫不快:“母亲去世,我在宁府便断了任何牵挂,留着也是煎熬,那层关系断了也是断了……可,我寻你许久,却总未得一丝半点踪迹……”她嗯了一声,内心却自有一番思量。她往他怀中靠了靠:“宁安,宁航深他为何待你不好?”那些从下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不过是传言,她未亲眼所见,着实不敢妄言断定。

他闭了眼,含糊不清唔了一声,嘴角弯出微微的笑意来:“他一向不欢喜我,我也不知道原因。”他的手仍抚模着她的长发,却温温笑道:“别想这些事了,凉儿眼下都泛起黑圈了,还不快好好睡一觉?”他把头凑近她一些,好笑看她。

他知道原因,只是……

他不肯说。

而这些,都必是难以言说的心结。

她点了点头,听话闭上了眼。她对其他虽不聪颖,可对于小时的记忆却是经久不忘。她仍记得那个夏日她随苏父到宁府,所见却是出乎意料。一向古板严肃,举止悠然的宁航深竟是持了皮鞭狠命抽打着跪在冰凉石板上的宁安,看向宁安的目光倒像是看仇人一般的厌弃。

那时她尚小。父亲虽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对她大抵还能算得上是疼爱的。她不曾想到为人父亲的宁航深,竟会对自己孩子下此毒手。

她只记得她看见的宁安,紧紧咬着牙,身上被抽打十几鞭,被泼冷水,被罚跪,却不曾开口求饶。

他太倔。

根本不想,或者说是根本不会让人觑见他脆弱的一面。

她听说宁航深一直怀疑宁安并非自己亲生儿子,一直视他为宁安母亲外头与人有染怀上的杂种。得父亲如此厌恶,其他弟兄又怎会待他好,连府内下人都胆敢奚落嘲笑、冷眼瞧他,他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是煎熬?

她心里一涩,把头埋在他怀里。紧抱着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却直觉地想说话。思来想去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摇晃了晃,她的声音有些郁闷:“其实,过去的事……其实,不去想会比较好,是不是?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她组织语句竟也语无伦次,心一横道:“我们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他一愣,哑然失笑,体温略高的手指探上她的脸,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手指温和干燥,却有些轻颤,他微微一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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