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他,他现在不方便。”不知怎么花弄影看起来有些心虚,“夫人现在身子很不好,山上大小事务都交给他处理,他忙不过来的。再加上大公子不怎么争气,一天到晚都只顾自己,所以,所以忙起来也就顾不上来见姑娘。”
尚愁鸢垂下眼帘听着,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右手漫不经心的抚琴。
花弄影原本说的心虚又看见她这般沉静端凝的模样,好似只关心指下的抚琴大业,便也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瓷瓶来塞到尚愁鸢手里,开口说:“小公子十分感谢姑娘曾经救他的性命,如今赠药也算是救回来了,这一来二去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情也算是两清了。”
花弄影说着说着停下又看看尚愁鸢的表情,却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仍旧垂首抚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花弄影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这个女子心里面对刘玄素有意的话,听到自己刚才的冷言冷语又怎么肯罢休?花弄影把心一横,又继续说:“那半个月的相处,小公子知道姑娘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也真心希望姑娘能觅得个如意郎君”
听她说到这里,尚愁鸢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来可抚琴的手却没有停,她淡淡发问:“这些话是你擅自做主说给我听的,还是,还是你们小公子授意?”
尚愁鸢说话时候语气平淡如水,眼底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可听在花弄影耳朵里就全然变了味道,一下就打破了她故作的姿态。
花弄影一看装不下去了,干脆就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小公子要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实在没有力气再承担一份感情的重量。会压垮他的。”
夜风习习吹得窗外花影摇乱,尚愁鸢指尖倾泻而出的泠泠千古调曲韵哀婉。其实花弄影说的一点也没错,她一点也不了解刘玄素,更不清楚少年瘦削肩膀上究竟都背负了什么样的沉重责任。
“所以,请你离开他,离他远远的吧。”
花弄影说完后站起身来背对着尚愁鸢,她心中也不愿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所以她不忍去看尚愁鸢此刻的表情。
“你的存在只会阻碍他,拖累他,他若输了,赔进去的就会是身家性命。”
听她语气这样认真笃定,尚愁鸢却轻笑出声来,纤手一抹琴弦沉声道:“姑娘你不必这样如临大敌,且不论我尚愁鸢在你们公子心中是何地位,我想,就算他刘玄素真的倾心于哪个女子,以他的心智心性断然不会为了红颜就自乱阵脚,以至于误了他的责任和抱负。”
“对于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是最了解的吧?”尚愁鸢和婉一笑,眼波流转如水。
花弄影听后一愣,这尚愁鸢说的滴水不漏倒让自己无从反驳了,打太极一般又将问题推回给自己,她转回身来看着尚愁鸢清秀妩媚一张脸,心中乱糟糟的竟也跟着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今晚这话是姑娘你擅自做主而说的,我也就当从来没听过。”尚愁鸢浅浅一笑,眼角泪痣韵致妩然,“如果,这些话亦是你家公子的心声,还请他像个男人一样亲口说给我听,我也好死了这条心。”
“你!”花弄影知道自己被她耍了,心中极为气恼,她一拂袖子愤然离开了。
尚愁鸢看着花弄影风风火火离去,手下勾起的琴弦发出锵然一声,断了。
花弄影站在庭院里气呼呼吹了半天夜风,心道这女人虽然看起来柔顺可欺,可说起话做事绵里藏针倒叫她招架不了,实在可气,亏得花弄影说之前还满怀愧疚之心的。
夜风微凉,花移影动,萧萧树影间跳出个淡紫色影子来,花弄影正被气得翻白眼,她不用瞧也知道是谁来了。
“小公子只让你好好安抚她,谁让你多嘴的。”云破月过来瞧见少女黑着一张脸,心中也猜出个大概来,“你这算是僭越了,不该你管的你也别多操心。”
“呸,算我里外不是人!”花弄影气得直跺脚,“且不论她是否会拖累小公子,她是否有资格成为我们的当家主母就值得考虑。”
云破月打了个呵欠,顺手从旁边枝桠上折下一朵凤仙花簪在花弄影鬓角,浅笑道:“你跟老妈子一样操心的真多,小心老得快。”
花香染鬓,她轻轻抬起头来看着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的少年,他的温和眉目在皎皎月华下生辉,凤仙花热烈鲜艳几乎映红了她雪色香腮。花弄影扭头就走,不想叫少年看见自己红了的脸,她道:“你找死啊,还不快走!”
屋里尚愁鸢将断了弦的古琴推到一旁去,她靠在木枕上心绪烦乱得很,对于刘玄素的态度她自己也没有底,但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三言两语否定了去。她用被子蒙住头干脆像只鸵鸟,那就拖一拖等一等,对于那个结果自己能晚一刻知道就晚一刻吧。
夜还没深,尚愁鸢半梦半醒间又听见敲门声,她以为又是花弄影找上门来,于是坐起身来有些难过,她淡淡开口道:“姑娘我的话说的很清楚,你不必再来找我了。”
外面的人不答,却停止了敲门。尚愁鸢凝神去听,好像不是花弄影。
门吱呀一声开启,外面的人高大身影挡住了清冷月光,尚愁鸢看清来人后退后一步,她说:“大师,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
空尘担了一肩的融融月华,他微微侧脸,刚毅分明的轮廓如玉石砌成一般,他淡淡开口:“你好些没?”
也许是月光的作用,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大和尚今晚却也显得柔和不少,金尊罗刹染了月光,也多了几分尘世烟火气息。
尚愁鸢觉得奇怪,这和尚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问自己这么一句?碍于厮武功高强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尚愁鸢微笑回应道:“大师不必挂心,我好多了,方才山上的人也送来药我也用过,并不那么难受了。”
听她这样说空尘点了点头,方才化解了刚才自己心中的矛盾和尴尬。他做过晚功之后依旧心神不宁,便看着飞花秋色沿着亭榭兰桥散步,偏偏不自觉地走到这里,又鬼使神差的半夜敲门。
一个出家人半夜敲姑娘的门,像什么话呢?于是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尚愁鸢不知空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试探着说:“要不大师进来坐坐?”话刚一出口她也后悔了,一个姑娘大半夜邀请个出家人进门,算什么呢?
不过还好空尘颜厚如城墙并没有脸红,也省去更多的尴尬,他垂手腕上的佛珠隐没在宽大袖子里,空尘轻轻咳嗽一声说:“你休息吧,贫僧告辞了。”他转头逃也似的走了,白色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花影簇簇之中。
尚愁鸢叹口气,今晚的人都吃错药了吧,怎么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
第二天尚愁鸢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之后大公子刘玄峥差人送来汤药,沧澜草也被加在里面所以味道也就苦得人反胃,尚愁鸢一咬牙一闭眼咕咚咕咚全部喝下去。
来送药的女子叫花千树,杏黄衫子碧玉簪,生得玉颜雪肤神态清冷孤绝,平时话也没几句。尚愁鸢对这种性子的人有些发怵,于是也不好问她刘玄素的事情,只好一个人盯着药碗发呆。
花千树收起碗来瞧见尚愁鸢这个模样,于是开了尊口,她冷冷说:“等大公子忙过去,就会来看你。”
尚愁鸢听后就是一惊,她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姑娘你误会了,我跟你们大公子并不认识的。”
看她否认,花千树冷清目光和缓一些,但语气依旧寡淡冷清,她说:“我当又是他从外面惹下的风流债。那你是在等谁,小公子么?”花千树言语直来直去比花弄影还要不顾及,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我是你们小公子的朋友,这些天来怎么不见他踪影?”尚愁鸢把心一横,干脆就承认了。
“夫人闭关小公子在一旁护法,算算日子今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花千树也不罗嗦,撂下话后端起药碗就走了,“你今晚去沧浪亭就能碰上他。”
伊人匆匆离去,留得尚愁鸢在原地吃惊半天,这风析山上的人个个都了不得,就连在主子身边服侍的人都这么有性格,跟烟鸾宫喝火教里那些只会毕恭毕敬随波逐流的人大不相同,真难想象这风析山主人当年也是从喝火教里出来的。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尚愁鸢沐浴更衣后,借口出去散步观景为由向婢女打听沧浪亭的位置,于是挑了一盏灯笼微光荧荧,她披衣夜行去了。这风析山所处的位置属于东唐地界,风光景色自然与南陲大不相同,夜风一动花香四溢,尚愁鸢倒有些陶醉了。她折了一朵木芙蓉花在手拾级而上,她心情一好体力也跟上去了,走到半山腰也没觉得太累。
终于,她抬头望见月华如水下沧浪亭孤独矗立在山上,尚愁鸢微笑紧走几步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