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想起武装起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张一来的心里又一阵阵地焦躁起来,思前想后,始终不得其果。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闹了起来,张一来连忙起身来到门外,只见整个营区都被团团包围了,陇承尧的警卫连和“手枪队”冲了进来,当场就把范敬章捆走,其他三个连长也被抓了起来。张一来着急了,刚要上前营救,却被十多根枪管指住,动弹不得。
当晚范敬章和他手下的四个连长都被关进了镇雄县监狱,他带过来的那些士兵,也被解除了武装,看管起来。
5张一来心诚志坚
冰冷的牢房里,张一来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把秘密起义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导致了横祸加身。举事未成身先死,英雄何必泪沾巾!自从跟在范大哥身边开始,张一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生逢乱世,既然不愿苟且偷生,又何必窝囊做人,死则死矣,索性豪放一些。
突然传来一阵皮靴声响,哐啷一声,牢门上的链条被打开了,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陇玫春出现在牢房门口,明亮的马灯下,她显得更加英姿飒爽,楚楚动人。看着两个小时前还在相拥相吻、耳鬓厮磨、温柔****的、已经怀上他骨肉的这个名门闺秀,张一来既感慨万千又无话可说。是她,给了他渴盼已久的柔情;是她,给他带来了生命的春天;是她,点燃了他的激情,给了他心灵的抚慰;是她,让他的生命有了延续。
陇玫春打发那些兵站到了外面,然后推开牢门,走了进来,叫了声他的名字,依旧一脸的春风,依旧款款的柔情:“一来。”张一来不由心里一荡,一股暖意又传遍了全身。是啊,从小就是孤儿的他跟随着哥哥四海漂泊,到处流浪,后来一个马戏班收留了他们,哥哥学会了一身功夫和精湛的马术,然后再教给了他。兄弟俩尝尽了人间辛酸,吃尽了世间苦头,后来哥哥在师父的资助下到昆明近郊做生意去了,他却投入了军中,遇见了范敬章,给了他大哥般的温暖,激起了他的万丈豪情,于是他便跟随着他,几度出生入死,数年患难相随,磕磕碰碰地走到了今天。想不到刚要起事,却身陷囹圄。
张一来说:“春,你来干吗?”陇玫春说:“带你回家。”张一来既吃惊又惭愧,摇摇头说:“不,我没有家,我本来就没有家。”陇玫春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背着一首新诗:
就这样陪你走遍天之涯,
踏遍山和水,
有你才有家;
就这样陪你走遍天之涯,
踏破岁与月,
黑发变白发。
这是多么优美的诗句,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仿佛是从千年之外辗转而来,仿佛他们的相逢,就是前缘注定的牵手。但是,范大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黎明到来之前就是最黑暗的时候,现在我们生活在最黑暗的日子里,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朝阳正要升起,为了迎接黎明的到来,我们就要去革命,去战斗,革命斗争是残酷的,有斗争就会有牺牲,人生自古谁不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最后才能解放自己。”是啊,他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了,如果走出了这个牢门,跟着陇玫春回到了陇司令的家里,从此他就成了人人切齿的叛徒,就算以后真的平步青云,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地一路高升上去,又有何意义?一个连信仰都可以背叛的人,有谁还会相信你的诚意,怎么去面对世人?
陇玫春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春风又一次将他心里的荒漠吹绿,那分明有一种期待,有一种渴望,有一种憧憬;期待是真诚的,渴望是急切的,憧憬是美好的,但是,他心里的涟漪却始终无法靠岸,这种情与义、生与死的交融,折磨着他灵魂深处的苦痛。
他说:“你回去吧,既然选择了,我已经没有退路。”陇玫春说:“不,我要带你走。”张一来轻轻地,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镇定地说:“春,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把范大哥他们也放了。”陇玫春说:“范敬章是共产党,那是要杀头的,难道你也是共产党不成?”张一来说:“现在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大哥,我们是一个头磕下去的,我们发过誓要生死与共。”陇玫春说:“难道你们的义气还胜过我们的爱情了吗?难道你们所谓的信仰就胜过了我怀里的孩子?难道范敬章对你所谓的提携就胜过了我爸对你知遇?说到底他才相当于一个小营长,就算不是共产党,就算不死,又能给你什么?荣华?还是富贵?”张一来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荣华富贵,我只希望这世界多一分平静、多一分和谐、多一分安宁、多一分自由和平等;只希望千千万万的小孩,不要像童年的我那般流离失所、浪迹天涯、饥寒交迫、无家可归。”陇玫春有些生气了,一张原本笑靥如花的脸好象下了一层霜,说:“难道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张一来说:“不,那些都是真的,都是发自我内心的,玫春,我爱你!”陇玫春的脸上又荡起了春风,问:“那你怎么不跟我走呢?”张一来说:“我从范大哥那里学了一首诗,好象还是外国人写的。”然后背道: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背完这首诗,张一来接着说:“玫春,如果我们今生无缘厮守,下一辈子,这个世界肯定是一个和平、稳定的社会,我们的国家一定欣欣向荣,老百姓们一定安居乐业,那时候,我一定娶你!”陇玫春心里一酸,泪珠儿又下来了,见说他不动,便说:“好吧,让你好好想一个晚上,醒醒脑子。”说完,便转身走了,皮靴下的铁皮把青石铺成的道路踩得“嚓嚓”直响。牢门关上,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门上的铁链又锁上了。张一来坐在墙角的稻草上,一直在想是什么地方出了漏洞,是什么人走漏了消息,何以弱他们会不会及时前来营救?就这样,张一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陇玫春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陇承尧问:“他不肯来?”陇玫春说:“明天再去说服他。”陇承尧说:“哎呀,这个张一来,打仗有一套,怎么就那么笨呢。”陇玫春说:“爸,他不是笨,是死脑筋,是太讲义气了,我想只要不杀范敬章,他就会改变的。再说,如果他真的说投降就投降了,我还真看不起他!爸,你要相信女儿的眼光!”陇承尧说:“范敬章是要杀,那三个连长也要统统杀,这张一来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也杀!”陇玫春心里一沉,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坐了半天,心里怎么也难以平静。
是的,她爱他,没有他的日子,她的心灵将会一片黑暗!何况,她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如果父亲真的把他给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为什么,造化总是那样捉弄人呀!满天都是张一来的影子,陇玫春想哭,但却哭不出声,便牵着她的黄骠马,默默地来到了城外。
她想让自己静一静,然后再去说服他。可是,凭着她作为一个高手的直觉,突然间发觉不远处有人正从城墙上悄悄地溜了下来。
陇玫春喝问了一声:“是谁?”那人见行藏败露,站起身就跑。陇玫春纵马追了上去,见是一个蒙面人,严厉地问:“做什么的?”那蒙面人手一抖,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飞刀扑面而来。陇玫春惊叱一声,连忙伏在马背上,躲过了这把差点要命的飞刀,心里赞了句:“好身手!”那蒙面人趁此机会,一下跃入路旁的树林中,不见了踪影。陇玫春见那人武功机智不在自己之下,不敢入林去追,便掏出手枪,向着黑森森的树林,放了两枪。听见枪声,守城的兵丁连忙冲了过来,陇玫春大骂道:“全都死啦,有人翻城墙都不知道!”那些兵丁中有人认得陇玫春,连忙立正敬礼。众兵丁都不敢吭声,便拥着她回城去了。
原来刚才那蒙面人,是来镇雄独立营前,带着三十多人前来投靠范敬章的朱少明。朱少明由于头脑灵活,武艺高强,聪明能干,早就当上了警卫排长并被范敬章发展成为了地下党员。朱少明见范敬章和四位连长都被抓走了,直属大队被提了枪,知道秘密起义的事情已经败露,当晚便想方设法,偷出了军营,翻下了城墙,不料却被陇玫春发现了。好在他身手不凡,飞刀厉害,才逃出了陇玫春之手。
朱少明转出了树林,走到一个村庄,找来了一匹骏马,星夜朝川滇黔三省交界的方向赶去,通过联络标记和联络暗语,找到了赵斐亚和何以弱。赵斐亚和何以弱接到了朱少明送来的消息,立即将胡旦元、陈明分、赵文海等人召集来开会,最终决定以赵斐亚为总指挥,提前发动起义,武装营救范敬章。
形成决定后,赵斐亚满怀豪情地说:“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正式开展武装斗争了,我们要坚定信心将革命进行到底。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胜利永远属于我们。今天,为了营救我们的同志,提前发动武装起义,我以党组织的名义命令,从现在起,大家分头调集部队,能拉出多少人就拉出多少人,能带走多少枪就带走多少枪,迅速开进镇雄,明天下午展开会战。”接着,赵斐亚指着地图,说:“我们按计划兵分三路,从不同的方向对镇雄县城发起进攻,从而迷惑敌人,调虎离山,将敌人的兵力全部吸引出来迎战,然后乘机将关押在监狱里的同志营救出来。何以弱带领你部为右路军,从离县城不远的洛表、洛旺一带以突然之势发起猛烈进攻,造成要攻打县城的声势;赵文海、陈明分部为左路军,在离县城不远的大场镇、花树嘴一带向敌发起进攻,解决驻军后立即佯攻县城;另外由我亲自组织武艺高强,有战斗经验特别行动队,先期潜伏城中,趁敌人空虚时救出我们的同志;胡旦元部为中路军,由建武向桐林发起进攻,猛烈攻打镇雄独立营驻该地的一个正规连队,以接应城内营救范敬章的同志。”
会议结束后,何以弱,胡旦元、陈明分、赵文海立即行动,近千人的起义部队秘密地直奔镇雄杀去。
6陆光强大意泄密
冰冷的牢房里,一连长陆光强的心里七上八下,一直都在琢磨:难道是她?难道是那个很会唱歌,脸如桃花、笑靥生春的女孩走漏了消息?但他随即又否定了,从她的眼里,他看到她内心的清纯和善良。想起她,虽然身处牢房、受尽了严刑拷打,虽然马上就会有杀身之险,陆光强还是进入了美好的回忆……
初一早早吗心肝,去望郎了是妹哟;
我郎得病是哟咿,在牙床了是妹哟。
那是不久前的一天,陆光强撑着一把黄布伞,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走在镇雄城外的乡间小道上。他是受范敬章之派出去侦察“匪情”的,名为侦察匪情,实际上是考察地形,调查当地情况,为武装起义作好准备。快要进入盛夏了,正是乌蒙山中最美的时节:处处山清水秀,满眼景色迷人,一坡一坡的庄稼地里,洋芋已经开花了,那白色的小花,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弥漫在从印度洋上吹来的西南季风里。
陆光强一边走一边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双手扒开是心肝,红龙帐了是妹哟;
问郎想点是哟咿,什么尝了是妹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