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照得小镇既明亮又朦胧。宽阔的大道上本来空无一人,却听得镇中忽然响起了叫骂声,接着犬吠迭起,人声嘈杂,继而,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由一大户人家院子夺门而出,循大道疾奔,逃命一般。少年身后尾随着几十人,有的拎着棍棒,有的牵着猛犬,叫嚷着追赶。
那少年脚步轻盈,显然是练过轻功的,将后边的人远远落出几丈远。众人见追不到他,便将猛犬放了出去。那为首的恶犬花毛碧眼,好不威风,几个前扑,便已经欺近了他,伸口咬住了他的袍子。他大吃了一惊,匆忙中挥右掌一拍。这一掌虽看似无力,力道却不小,那犬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滚倒在地,一命呜呼,口中仍衔着撕扯下的一角袍子。
其余的狗见状,都停了脚步,眼瞅着他消失在夜幕中。众人更是不敢再追,先是顾目相骇,继而张口大骂起来,口口声声要将他“剥皮斩首”。其中那长着三角眼的少年骂得尤为起劲,畅快淋漓。
正骂着,由路边麦田小径走出一个男子和一少女。那男子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色略黑,身穿蓝色锦衣,后背一剑,干净利落,像是王府的亲兵: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左颊上有一条半寸长的剑疤,但瑕不掩瑜,看起来依然十分娇美,上穿一件紫襦,下配一条绿裙,后边也背了一柄宝剑。
虽然见到众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二人却丝毫不害怕,反而迎上前。那少女先抬起了手,向众人行了一揖,笑道:“向诸位叔叔伯伯打听一个人。”
为首的青年汉子瞪了二人一眼,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甚是无礼。
少女一怔的功夫,身后背剑的锦衣男子已经上前一步,挺了挺结实的身板,饱满的太阳穴在月光下显得极为惹目。
那为首的青年汉子混迹江湖几十载,自然一眼看出对方功夫相当了得,心中不由得甚为懊丧:“妈的,今天碰到的全是高人!”不由自主退了几步,蛮气也消了几分,讷讷问道:“你们想打听什么人?”
那少女微微一笑,用手指比划道:“那公子十八九岁年纪,穿得比较华贵,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众人慢慢紧张起来,如临大敌一般。那青年汉子冷冷地接口道:“那公子还会武功,尤其是掌上的功夫吧!”
少女和男子相顾大喜,笑道:“正是!莫非兄台看见过他……”
青年汉子“哼”了一声,道:“哪里只有看见过那么浅的交情!”一挥手,道:“兄弟们,他们是一伙的,给我上!”众人挥舞着锄镐正要拥上,忽然见那男子“唰”地撤出了剑来。月光下,宝剑寒光闪闪,剑锋直指向为首汉子的喉头。为首的汉子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受制于人了。其余众人哪还敢上。
少女依然微笑,轻轻将男子手中宝剑推开,问那汉子道:“莫非我家公子得罪了几位?”
汉子怒道:“那是当然!他今天居然一张口就骂我妹子,骂得甚是难听!”
少女笑道:“他喜欢骂人不假,却从不讲粗话,只喜欢拐着弯子骂人。”问道:“他骂你妹子什么?”
“这……”为首汉子只道是少女存心戏耍他,怒气上涌,却不敢发作。这时,那三角眼接口道:“他骂我烟儿姊姊是……死烂小****……”
少女和男子均一怔,均暗道:“这怎么可能!”锦衣男子道:“我袁彬跟了少千岁六七年,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既是“少千岁”的侍卫袁彬,那由此说来,适才狼狈逃遁的那少年便是最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千岁”董冲香了。
董冲香的曾祖父董起宪曾投在燕王朱棣麾下,在靖难之役中屡出奇策,几次大破耿炳文、李景隆的北伐军。后来燕王宠臣方孝孺设计企图离间燕王与世子朱高炽的关系,朱高炽幸得董起宪指点,才破了毒计。燕王本来疑忌世子,经此波折,误会全消。高炽感念董起宪,待之甚恭。
不久,燕王攻下南京,是为永乐帝。董起宪见大事已成,又知道永乐帝乃是好疑之人,遂仿效信国公汤和封金挂印,回走七焰山。永乐帝恼他不辞而别,便抹煞了他的全部功劳,只封了邱福、朱能为公,张武等十四人为侯。
后来,四海升平,江山稳固,太子朱高炽屡次上表请封董起宪,加之永乐帝也念及董起宪功劳不小,遂被封为敬国公。董起宪受封之后,仍居于七焰山中,不谈国事,派子侄部属开设了遍布中华的千里镖局和几十家银号店铺,参与江湖之事,宛如一个武林帮派了。
朱高炽却不忘旧情,常对儿子朱瞻基道:“若靖天下,非得董氏父子之力!”后来,朱瞻基称帝,开始重用董起宪及其儿子董辅渠(董冲香祖父)、孙子董璋阁(董冲香之父)等人,先后平定汉王朱高煦、昭王朱高隧之乱。宣德四年,董起宪被封为“恭翊千岁”(世袭王位),加太子太保。于是后来的七焰山历代掌门人皆被称之为千岁,世子即少千岁。时任七焰山千岁的是董璋阁,董冲香为其独生子。
至于董冲香何以“赫赫有名”,后文自有交待。由开篇一段故事,看官想来也能窥知一二。
且说那少女沉思片刻,忽然拍手笑道:“你们一定是听错了,他说的不是什么‘死烂小****’,是‘紫兰小标致’,这是七焰山的方言,是形容女子长得漂亮!”
袁彬眼睛一亮,道:“一定是这么回事!”便用七焰山的方言说了一遍“紫兰小标致”,果然有些像“死烂小****”。此小镇紧邻晋蒙,口音不正,又不懂什么“紫兰小标致”,因此大家都误会了。
那青年汉子也知道这是误会了,懊恼不已,却也难能将对方怎么样了,只得一抬手道:“咱们走吧!我烟儿妹妹还等着咱们过十六岁生日呢!”
女孩十六岁的生日在当地乃至当时的全国都极其重要,况且又是对于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自然马虎不得。
那青年汉子一转身,却不由得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