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雷声响起,硕大的雨点随之摔落。但同时眼前骤然一片开阔,已经来到了湖前。湖中有一座画舫,正可以避雨,当即提了一口气,踏着水面奔入船中。
幸亏船离岸边不远,否则这股气还真支撑不了他奔行到画舫,但还是“扑通”一声坐倒在了船中。
船猛烈的摇晃了几下,险些倾覆。船中有人轻声“呃”了一声,显然差一点跌进湖中。他意识到有人,抬头一瞧,那人也正在瞧自己。四目相对,都是一诧。舱中的那人正是几日前抚琴的那位姑娘,不由得十分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姑娘却没他那般激动,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惭愧地道:“有四个公子非要和我玩捉迷藏,接着便把我带到了一片园林之中,然后就出不去了,再然后就到这里来了……那你呢?”
她莞尔一笑,道:“我是这儿的主人,当然在这里了。”
他好生奇怪,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陆府和仙宫连在一起么?”
她见他这般疑惑,觉得好笑,问道:“你看我像不像女鬼?”
他正二八经地瞧了片刻道:“像,果然很像。”
她很是吃了一惊,本以为他会说自己不像鬼,然后又会恭维自己一番,因此问道:“我哪里像呢?”
他一副极认真的样子道:“请听在下慢慢说来。这世上必定有鬼,只是这鬼并非是人死后变成的。”前半句是汉武帝的话,后半句则是王充的观点了。
她觉得稀奇,问道:“那鬼是什么样子的?”
他正色道:“鬼是很厉害的,能杀死人,也能施加法术,他们既能使自己变得很丑,吓死人;也能使人变得很美,迷死人。俗话说,爱美之心,鬼皆有之。既然有那么厉害的法术,干嘛不把自己变得漂亮些呢!因此你就是那变美的鬼,来到世间吸引我了!”本想用“****”,话到嘴边,还是不敢说出口。
她从未听到过这么新鲜的观点,觉得十分开心,笑道:“你是什么人,值得我吸引你!”
他挺了挺腰板,道:“在下虽然贫贱,但志向高远,有外荡夷寇,内安社稷之雄心。”
她掩口笑道:“你有一个那么漂亮的美姬在家,怎么会是贫贱之人呢,和我说谎!”
他抖抖破旧的衣衫,道:“我真的很穷,那个什么美姬是主人……我和你一样,路过而已……”
见她不信,又道:“其实在下也很富足,通经史,晓地理,还会说书,十分了得,富甲天下!”
她微微一笑,问道:“懒得听你胡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学着她当日的口气,笑道:“萍水相逢,没有互通姓名的必要。”她头一摆,板起了脸,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啊”他吃了一惊,旋即转移话题,笑道:“假如在下不来,姑娘岂不是就要困到船上了?”
她笑道:“你这可小瞧了我,我母亲教过我武功。”
见他惊奇,便得意笑道:“家母乃是上官世家第四代传人。”
听了这话,他心中暗自侥幸,幸亏没对她想入非非,否则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忽然想起来了上官人,遂问道:“上官人岂不是你的外甥了?”
她点头道:“正是。他常来府上,叫我小姨娘,很有趣的一个人。
你认得他?”
他点头道:“见过面。”暗道:“日后我要是娶了她,上官人便应该叫我小姨公了。上官人虽不是好人,我这个小姨公有责任照顾他。”
她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望着湖岸,道:“我看你的武功比我强,你就拉着我的衣袖,咱们一块儿从湖面上飞过去。”他虽欢喜她如此降大任于自己,但还是没有十足地把握拽着一个人飞跃湖面。不过,此时哪能有一分怯懦,当即满口答应,心中暗自鼓劲:“董冲香,十二万分努力!”提了一口气,拽着她的衣袖便跃下船去,在略微起伏的湖面上滑行。
她丝毫不使一份力气,任凭他提携,秀发随风舞动,口中道:“真是有趣。”
他可没她那般轻松,心提到嗓子眼,唯恐内力不支,连同她一起摔进湖中。
眼见着离湖岸就只有一丈多远,他只觉得丹田空空,二人即将一同跌入湖中,急出了一身冷汗,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将她托向岸上。她顺势凌空转身,轻飘飘地落在岸上。却听的“扑通”一声,他已经栽倒在浑浊的湖水中,没了人影。
她见他没入水中,先是一惊,继而焦急叫道:“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又听一声水响,他从水中站了起来,满身泥污。水其实并不深,只不过才齐腰。
她见他这般狼狈,忍不住笑道:“快上来吧,免得着凉。”
他正待上岸,忽然觉得怀中有东西在蠕动,顺手拽出来,原来是一只绿壳小龟。那小龟先伸着脑袋端详了他一番,然后缩了回去。他随手将小龟抛到湖中,暗道:“幸亏哥们见多识广,认得乌龟,否则又要像在牡丹镇一样戴在了头上。”
她忍俊不禁,道:“别和小乌龟斗气了,快点上来吧,我的小恩公。”
他笑道:“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小恩公就不上去,你看着办吧!”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我姓陆,单字一个‘睫’字……”
“陆睫……”他险些激动地仰到在湖里面,原来眼前的这位姑娘便是陆大学士的千金,连郕王都要讨来当老婆,美冠京城的陆睫!
次日,五公子又来到陆府研习文章。陆启平偶然间问起来众人是否有了意中人。众人争先恐后答道:“没有。”心中均暗道:“一定是陆大人有心在我们五人中择婿了。”其实,这冯陈褚卫四大公子拜师陆府,一大半的原因正是为着做陆府快婿来的,假如他们知道昨天弄巧成拙,成全了董冲香,八成会后悔得悲天哀地。
董冲香自打见了陆睫的面,自然难以忘怀,眼见四大公子个个对她志在必得的样子,心中大急。回去之后便去找沈香儿,想易容改装一番混进陆府,再见陆睫一面。虽然他每日可以到陆府,但仅限于大厅和小园子,去找陆睫何等之难。沈香儿乃是竹沼岛方女侠的徒弟,精通易容术,并且很愿意帮他这个忙,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打扮成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丫鬟。脖子上系上一条围巾,以掩盖喉结,仔细刮了胡子,这才偷偷混进陆府。
他对于陆府并不熟悉,虽混了进去,但哪里去找陆睫的住处。前文已表,陆府系前朝旧第,规模宏大。他走来走去,竟迷失了方向。
转眼间,天色已晚。他心中暗暗着急:“假如再找不到出路,晚上就只能住在花园里了。夜间千万不要四处游荡,否则一旦遭擒,这后半辈子就算栽了,万口莫辩。”
说来也巧,远远地忽然传来了陆启平和陆睫的声音,他恐怕招惹麻烦,一头栽倒在了花丛中。
陆氏父女边走边谈。只听的陆启平道:“睫儿,为父门下的五大公子各有才学,你看他们……如何?”
陆睫红了脸,道:“女儿只是在门外看到过他们读书,对他们并不了解。”
陆启平续道:“五个公子中,冯公子才学最高,家世又好,将来中了状元,更是前途无量。”
陆睫笑道:“女儿不喜欢状元,更不喜欢才学高的人,这种人不但高傲,更是迂腐。”
董冲香在花丛中连连点头,暗道:“英雄所见略同。”
陆启平又道:“陈公子智勇双全,可堪重任,将来更是前途无量。”
陆睫道;“女儿对此人略有耳闻,此人功利心太强,女儿也不喜欢。”
董冲香在花丛中匍匐前行,暗暗跟着二人前行,听了这话,心中欢喜:“董某也不喜欢功利心太强的人!”
陆启平又道:“褚公子可是一位淡泊名利的贤德才俊,而且也是一个洒月兑的世家子弟。”
陆睫道:“洒月兑倒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只怕洒月兑了前半生,后半生便要四处流浪了。”
“言之有理。另外还有一位卫公子,此人既不追求名利,也不洒月兑。”
“然。可惜此人身重二百余斤,女儿未免受不起。”
陆启平点头笑道:“女儿偶尔从门口所见的,居然就这么详细。”
陆睫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陆启平听了这话,心中高兴,便不生疑。当然,四大公子的轶事都是当日董冲香向陆睫讲述的。
董冲香在花丛中听见陆睫将四大公子依次否定,越来越高兴,慢慢地竟然爬出了花丛。起初,二人听见花丛中有响声,以为是蛇鼠之类,并不介意,忽然间见到一个满身泥污的丫头在地上爬行,不由得十分好奇。
陆启平回头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他本想飞奔逃掉,但自恃乔装得天衣无缝,便起身行了一礼,道:“我是扫院子的丫头,因为喜欢促织,所以就在草中抓,不小心弄成这个样子……”明朝后期的皇帝多喜欢促织,民间有捉到雄健的促织者,可以加官进爵,荫封子弟,所以有人如此这般捉促织,也是正常的事。因此二人并不怀疑这个小丫头,继续边走边聊。董冲香长舒一口气,爬回花丛,继续跟踪,只是加倍小心。
听得陆启平又道:“还有一位公子,我和你讲过,名叫董冲香,此人颇有几分怪异。”
陆睫笑道:“女儿就是对他感兴趣。”
陆启平点头道:“为父也觉得此人不俗。明天便要考考他,看他是否重名利,是否贪富贵,是否晓大义,是否知道省己身。”
董冲香卧在花丛中,欢喜得不得了,暗自大笑道:“真是不虚此行,窥知了招婿的考题。嗯,明天我董少千岁一定要装出不贪富贵利禄、日三省吾身的君子模样。其实我本来便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