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隽见弟弟并未为沉迷于此,不由恼怒又惭愧。
他自己陷在醇酒美妇中难以自拔,虽也想振作精神却又难敌情/欲诱惑,因此自己不争气便也想拉别人下水,好像堕落群体中的人越多,他就越有安慰感。
随着上氏一族的两位子嗣羽翼渐丰,皇城中的权贵纷纷开始为他们亲事的谋划起来,没有一家不想攀上这个武将世族。
应付女人算是上隽的长项,虽然皇城中的贵族小姐们多半都青睐上颢,因为他的外表与前途较上隽都更为出色,可一旦深入接触,她们便会被上隽吸引。
这个上氏长子勾搭女人来可算是如鱼得水,该文雅的时候他装得风度翩翩,该下流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
上颢则截然不同,他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打仗用的,多少千金小姐巴望着自己能打破他严峻的外表,走进他柔软的内心,可他偏偏冷淡又孤僻,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
他用麻木的眼神望着一个个丽容靓饰的千金贵女,看着她们点染曲眉,丰神冶丽地翩然而过,自从他看破了自己的真实出身后,就开始用一种批判的眼光去审视与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高官贵胄,他们的优雅风度在他眼里变成了虚伪的矫饰,美人们出尘淡雅的风姿更像是故作姿态。他想他或许是天生冷漠,因而无法深切真诚地去爱上一个人。
直到二十岁那年,那片苍茫的大漠对他而言是生命中最绮丽的地方。
她的白纱裙像烟雾一样轻盈,面纱后的双眸如含秋水,清透又明亮。
他记得有一晚,她唱着祝酒歌走到他跟前,他喝光了她杯中的酒,她以为他不懂那杯酒的含义,其实他清楚得很,那时,他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带她走吧,她那么讨人喜欢,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但他做不到,她就像一个纯洁的梦,他舍不得将她从那个梦境里拉出来。
这样的犹豫一直持续到她孤身一人来到横尸遍地的沙场上寻找他,那一刻,他内心的雉墙便彻底坍塌了。
缺乏温情的成长环境令他的感情变得极端,要不封闭自我,要不就毫无保留地倾注感情,只是,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过得飞快,那些场景与对话像梦一样恍惚而不真实。
他隐隐感觉到,她会离开他的,就像梦会醒一样。
果然,再浓烈的情思也敌不过纷飞的战火,国仇家恨轻易地将儿女情长碾得粉碎。
上颢对自己的父亲及兄长简直恨之入骨,巴不得当场活剥了上隽的皮,然后早早地送上铭归西。
一年之后,上铭终于不负上颢所望,他病倒了。
这位老将军生病完全就是自找的,美酒和女人加快了他奔向死亡的速度。
红霞夫人趁老东西重病之时,打起了上颢的主意,她一直都很不甘心,她不相信凭借自己的魅力,他居然连个正眼都不肯给她。
于是她在夜色的掩映下溜入了逸云阁。
上颢看了一天的文书正感到疲惫,他背靠在楠木椅上,闭着双眼,昏昏欲睡,红霞夫人的脚步很轻,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军人身后,伸出一只玉手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轻轻摩挲着,然后慢慢地往下滑,抚模过他的胸膛。
军人一惊,他浓重的睡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就像动物一样,可他毕竟是个人,有理智的感情和喜恶之分,作为一个人,他一点都不想要她,所以他直接将她的手打到一边。
“出去。”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面对她,平静地说道。
“你舍得让我出去吗?”
红霞夫人笑了起来,她那双优美的手轻轻解开了腰间的锦带,然后打开纤薄的衣襟,只褪去了一层轻飘飘的纱衣,便露出了白皙无暇,温香软玉般的**。
上颢注视着这具美丽洁白的躯体,他很清楚这位红霞夫人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才那么快就混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具完美无瑕的身子曾不知令多少男子色授魂与,他忽然忆起多年前在窑子中度过的那个夜晚,那些汗淋淋的肢体厮缠,女人陌生的脸和滑腻的肌肤,军人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不仅恶心眼前的女人,更恶心他自己。
所以,当红霞夫人的手再次按上上颢的胸膛时,他对她没有任何欲念。
可红霞夫人却没有意识到,她只知道自己的手很美,纤滑又柔软,没有男人可以抗拒这只手的魔力,于是她热切地,兴奋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不负所望,上颢很快便给了她回应。
他的回应是一个巴掌,一个将她打到地上的巴掌,这个巴掌对军人来说根本没用上什么力气,但红霞夫人的半张脸已经肿了,她的嘴角被打裂,一行鲜血漂在脸颊上。
“男人……不该打女人。”她倒在地上吃力地抬头看着他,说话的时候用力喘息着,仿佛他这记耳光引起了她更强烈的欲念和渴望。
“男人确实不该打女人。”他的态度镇静自若,“但有一种女人,如果不给她几个巴掌,她永远都不会清醒。”
“你……”她娇声娇气地想要反驳。
可上颢突然走过去,俯抓住她的头发,粗暴地将衣不蔽体的美人往阁楼外拖,红霞夫人拼命尖叫挣扎,可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一言不发地将她拖到了父亲的病榻前。
“爹真是大方,连自己的侍妾都愿意送给儿子当通房丫头。”军人将她扔在地上,对上铭微微一笑,带着刻意的,庄重得足以令人激愤的礼貌。
上铭当时气得差点没口吐白沫。
不过,就算他真那么死了,上颢也不会觉得有丝毫愧疚,可惜这老将军的命还挺硬,竟硬是撑了五六年才撒手人寰。
上隽那不成器的家伙连上铭最后都对他失去了信心,如今上颢成为了上氏一族的新任主宰,雩之国最高阶的武官,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可他还是有一种鸠占鹊巢的阴暗快乐——他根本不姓‘上’,这一点连他自己都看出来了。
有时,他甚至很庆幸自己不是上氏一族的成员。
这支系庞杂,年代久远的武官世家就像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核心早已被虫蛀得漆黑一片,他不想一辈子都为了抗这个烂摊子而活。
炭火燃烧的军帐中,上颢时而凝视着女郎的睡颜,时而又望着火光出神。
夜很深,他却丝毫没有睡意,而云檀睡得很沉,她的呼吸均匀又轻柔。
上颢忍不住伸手去抚模她白净光洁的脸庞,他知道她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不过他可以忍受两人之间的国仇家恨,哪怕结局是拼个你死我活,他也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她一心一意的感情而已,只要她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其余他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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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云檀便醒了。
厚重的毡帐将所有光线隔绝在外,帐内依旧昏暗,她坐起身,用手指将凌乱的长发梳理了一番,便轻手轻脚地走下床。
上颢和衣靠坐在塌边,云檀走到他身边,见他正闭目沉睡,便低头凝视了他一会儿,半晌,她忽然倾,吻了吻他的嘴唇,微冷的触觉与记忆相融,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他便睁开了眼睛。
军人的眼神平静又警醒,好像他压根就没有睡着过一样,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乌得发蓝的眸子,游荡在回忆里的温柔思绪便蓦地抽离了出来。
“你要走了?”
他说得波澜不惊,她没听出来这究竟是一句问句还是陈述句。
“嗯。”云檀起身披上了袍子,黑色的缎袍将她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
“那我送你一段路吧。”上颢迅速站起身,他利落地系上了腰间的佩刀,然后走向帐口,为她撩起了厚重的帘幕。
冷风卷入,云檀打了一个寒颤,天边稀薄的晨光从帘子外投落到军帐里,地上亮起了一片,女郎见了白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像要躲开什么妖鬼似的,重新站回了阴影里。
他见她蹀躞不前,不由投去了一个探寻的眼色。
她摇摇头,转身走到阴影里坐了下来,女郎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床榻的边沿,上颢狐疑地放下了毡帘,他解下了佩刀,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背靠床榻而坐。
帐子里又恢复了昏暗与寂静,两人各自沉默着不说话,她的呼吸轻而乱,他似乎可以听见她不安的心跳声,在这看似祥和的死寂里,许久,云檀才轻声开口道,“天色还太暗,我想再呆一会儿。”
军人颔首,然后转过头看着她,他知道,只要她不想走就一定会有找不完的理由,不禁微微一笑,抬起胳膊将她圈搂住,云檀抱起双膝将身子蜷缩起来,依偎到他怀里。
黎明很快就会过去,静静坐着感受时光的流逝,有时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打破了宁静。
“我在想……方才我要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挽留我?”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那我再挽留也没有用;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需要挽留。”他背靠床沿,曲起一条腿,箕踞而坐。
“啊……你说得不错,你这人总是这么冷静的,从来都不会冲动,”她坐直了身子,忽然很是不满意地斜觑了他一眼,“有时候你简直冷静得让人想——”
“想什么?”
“想揍你一顿。”
他看着她,淡淡微笑,反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云檀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她绝对不会承认有时她的脑海中会闪过一些疯狂的念头,比如他在她故意装作冷淡的时候一把抱住她不放,甚至于强迫她留在他身边,那样她就有足够的‘无奈’理由不去图谋复国,更不会去动脑筋伤害他了。
可细细一想,如果上颢真那么做的话,她恐怕也不会那么爱他,不仅不爱,而且还会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你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好了,我挺满意的。”女郎冲他嫣然一笑,可曾经萌生过的隐秘念想令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心虚。
上颢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仿佛体会到了某种趣味,眼里的笑意颇深,她觉得他看穿她了,不由涨红了脸。
“这没什么。”他说道,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胳膊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低下头,渐渐显出几分困惑与烦恼,“我爹曾说……”
这个称呼让他感到一阵厌恶,面色不由也跟着变得沉郁起来,“他曾说,我不够疯狂。”
上老将军虽然对这儿子没有什么温情,但毕竟是阅人无数的高阶将官,看人的眼光还是极其精准老辣的。
上颢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年纪轻轻便严肃寡言,即使是笑也是克制的浅笑,他举止得体,进退得宜,符合贵族的身份,生活上也是自律勤奋,可却总好像缺了什么。
少年人的冲动热血,奋发意气,以及莽撞的闯劲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由于早熟导致的冷静和理性将那些看似愚蠢的激情早早排除在外,这虽能避免他走弯路,可细细想来,却也算是一种人生的残缺。
“可你要是真有一股疯劲,我也不会看上你了。”云檀闻言仿佛安慰般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女子的手柔软而温暖,他对上她柔婉含情的目光,低下头将嘴唇印在她的手心里,她纤细的掌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深深吸着这股气息,从手心到手腕,好像在汲取生命力一般。
云檀只觉他温热的呼吸里仿佛包裹着一股拘禁的狂热,它像火一样直往她心里窜,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痛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将手往回抽,费了很大的劲才挣月兑了他的钳制。
女子绵软的手掌突然收回令上颢一怔,好像甜美的梦境被人惊扰了一般,可他只愣神了瞬息,便又恢复了沉静。
“你这样,这样让我觉得很难过。”女子含泪凝望着他,她的神色看上去格外悲惨,模糊的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此时的曙光愈发亮了,光芒从帐子外透了进来,云檀抬头叹了口气,继而忧悒地低声道,“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