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6 红裙佳丽

作者 : 幽客

三日后,军中毒病基本已清楚殆尽,上颢不再原地停留,他重新点兵后,迅速集结三军,趁夜部署,于次日破晓之前,击鼓进军,统兵杀出,直捣叛军营寨。

十里外下寨的叛军由于得不到解毒秘方,如今已是死伤大半,尽剩些伤兵,他们见对手士气高涨,鼓角喧天,当即弃寨而走,沿路冲入葛县,穿过杨梅郡,马不停蹄地往南奔逃。

上颢提兵直追,途中忽得哨马飞报——

宁襄王苏涵高举叛旗,南方数城闻风而降,唯有天狼古城,名央城,赤璋城与周边十四郡联合拒敌,如今连战数日疲态大显,急求援兵。

上颢当即派人回皇城求援,自己则率领余下两万军快马加鞭,向天狼古城进发。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炎热,一眼望去,无边的荒漠在艳阳下现出单调灼热的昏黄。

沙子烫得直冒烟,连蔚蓝的天空都无法滋润人心,没有风的时候,长空中万里无云,雄浑的沙海上凝固着起伏的波浪,放眼一片死寂;起风时,巨大的沙浪又狂猛地翻涌着,吞没了一行又一行的马蹄印,仿若排空而来的怒涛。

光秃秃的高山巍峨地耸立在天地间,峰峦中唯有黑土黄石,见不得半点绿荫,大军每行三十里必要收拢集结,原地停留,直到前路侦察完毕,确认无伏兵后才得以继续前行。

日近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得人汗流浃背,将士们个个唇干舌燥,但碍于漠上水源少,而不敢豪饮袋中水。两万大军此时深藏高山峡谷内,上颢率一支约莫三十人左右的骑兵分队,轻驰出谷。

不远处的山峰下有一处破旧的村落,村中景象荒凉凄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

侦察分队鱼贯而入,马蹄踏出了滚滚烟尘,到处是尸体和哀叫□□的重伤者,上颢率先策马而入,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具没了脑袋的死尸横倒在千疮百孔的鸡院篱笆下,破败的围墙上残留着一滩干涸的血迹。

村里活着的老百姓见有骑兵来,一个个都哆哆嗦嗦地躲在狼藉的木屋里,从窗口向外张望,他们紧紧关闭着已经被撞得差不多稀烂的木门,好像那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上颢抬起右手,骑兵们见状纷纷放慢了速度,马蹄声也因此变得轻柔了几分。

“畜生!我要宰了你们这群畜生!”

突然,有人狂叫了一声,飞也似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早已卷了刃的大刀,矫捷地跃过自家篱笆,挥舞着冲向那支骑兵侦察队。

一名骑兵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扑上来便挥起长矛,打落了他的大刀,可他跟疯了一样赤手空拳地扑向马背上的军人,其余将士们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只见那军人收起长矛,一脚踹了过去,直接踹在那人的脸上,大骂道,“你这疯子干什么!”

“畜生!还我儿子!”那人破口大骂,嘴里血沫狂喷,他嘶喊着一把抱住那将士的腿,将他从马上拖拽到地上,两人转眼扭打到了一起,浑身滚满了泥沙。

“怎么回事?”上颢闻声喝道,他迅速拨马而来,扬起手中的马鞭打落在两人之间,好将他们分开。

“大人饶命!饶命!”

此时,另有一个精壮的汉子从院子里狂奔出来,他大喊着冲进了骑兵队,抓起了方才那个乱闯乱骂的汉子便往外拖,那人狂乱地扭动着四肢不肯妥协。

“方才有支军队经过……杀了好多人……”这汉子干脆将那家伙摁倒在地上,不让其动弹,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粗壮的脖子直淌入衣衫里,“他有两个儿子尚在襁褓,被闯进来的军队吓得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结果惹烦了一位军爷,被……被……”

说着,这粗莽的汉子哽咽起来,地上那人更是狠狠地用拳头捶打着沙地,嚎啕大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流淌出来,他盯着木屋外的某处,死命地紧咬牙关。

上颢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屋外肮脏的角落中,一把锋利的大刀上串着两个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鲜血淌了一地。

马上的军人们纷纷沉默了下去,陪戎副尉常岄转过脸去,轻咳了一声,他的眼圈微微有些红,叹了口气道,“都是自己人,怎么还下这种手呢……”

上颢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陪戎副尉近日方喜得贵子,可妻子尚未出月子,他便不得不出征了,如今见到此景,想起自己那刚出生的幼儿,不免伤怀。

“那支军队约莫走了多久?”上颢勒着缰绳,让马儿缓缓靠近他们。

“一个时辰。”那汉子抹了把眼泪道。

骑兵们纷纷互望了几眼,有人吐了几口唾沫骂道,“要不是他们人多,真他娘的想追上去宰了他们!”

上颢向天边望了一眼,风像刀一样割在军人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布着几根血丝,“回去吧,等天黑了再出发。”

骑兵分队立刻掉头向村外行去,方才那个被莫名拖下马的将士也若无其事地拍拍手,重新翻上了马背,冲那俩汉子说道,“别难过啦,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

说完,他便一提缰绳,快速跟上了队伍,远远离去。

***********

南方,雩之国的尽头。

紫红色的晚霞渐渐褪尽,深沉的夜色汹涌而来,将蔚蓝的天空晕染成浓重的深黑,繁星闪烁着亮了起来,如同成千上万双孩童的眼睛,正兴奋地等待着燎原的战火。

莽莽荒漠上,有一簇篝火在燃烧。

火边坐着一个身穿战甲的少年,他的个子不算很高,体格却非常健壮,五官如刀削斧砍一般轮廓分明。

此时,他的手正紧紧握着腰间的宝刀,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跳动的火苗,这少年人现在似乎很紧张,他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好像随时随地要跃起来跟人拼命一样。

他便是天狼古城城主南岳的儿子——南羽。

南羽今年还没到二十岁,尚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可明天他就要上战场跟敌人拼命了。

宁襄王苏涵叛乱,名央城拼死拒敌,他主动向父亲请缨,亲自率兵前去支援,城主南岳起初不肯答应,可经不起儿子的软磨硬泡,终是松了口,南羽赢得了此番出征的机会,喜不自胜,可是临了,他又莫名地忐忑不安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少年的身边围绕着一袭火红的舞裙,跳舞的女郎身材玲珑娇小,肌肤是野性健康的蜜色。

如果乍一看,人们一定会以为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但细看之后便会发现,这不是个少女,而是个成熟的少妇。

“明天我就要出征了,”少年一字一顿地回答,他的声音又粗又沙哑,还隐隐透着稚气的固执,“我……我有些紧张。”

女郎停下了旋舞,她提起裙子走到少年的身边,揶揄道,“我还以为你的胆子有多大呢,结果临上阵前一天居然愁成了这样!”

她说着扬起头娇笑起来,纯金色的耳坠子,臂钏和脚环随着她款摆的身姿摇曳出好听的叮咚声,这红舞裙与金配饰的花哨打扮令她光彩照人的同时,却不免有些俗丽。

“我不是怕死!”少年倔强地提高了声音反驳,“我只是不想打败仗,给爹丢人!”

女郎见他较真起来,便收起调侃的表情坐到他身边,柔声道,“好了,你别急,初上阵的小伙子有哪个不害怕的?就像女敕头青第一次去逛妓/院一样,我懂。”

“你——”南羽‘唰’得憋红了脸。

“嘻嘻,开个玩笑嘛!”红裙女子笑意盈盈,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沉住气,“我只是希望你放轻松些,不管你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我都会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样的话,南羽的脸色依然很红,可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须臾突然恳切地拉住了女郎的手,一双充满热忱的眼睛熠熠生辉起来,“你等着,等我打退了叛军,我一定回来娶你!”

红裙女子愣住了,她愣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不禁惊异地问道,“娶我?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南羽确实不知道这美丽女郎的名字,他只知道她是个异族人,拥有棕色的长发和蜜色的肌肤,能歌善舞,活泼好动,笑声爽朗又清脆,光是听她笑便能感觉到一种恣意的魅力。

他在一个月前才认识她。

当时他走在集市上,而她坐在一顶华丽的肩舆上,由四个大汉抬着迎面走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的魂立刻被她那双水灵灵的媚眼勾走了。

“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少年显得不顾一切,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迷恋一个女人,此时所有的行为都被一股强烈却未必长久的热情所主宰,“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嫁给我么?”

女郎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会儿,她好像感到很意外,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被这单纯热情的少年给打动了。

于是她靠近他,用魅惑的声音贴在他耳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你凯旋归来。”

女郎说着又凑到他跟前,轻啄他的嘴唇,“记住,我的名字叫朵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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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南方大漠上的萨伊族被灭,族长虽得以逃月兑,可身为部落公主的朵娅却不幸被俘,她落到了那个贪慕她美色的张将军手里,差点被强/暴。

好在当时她反抗激烈,张将军那个愣头愣脑的大个子竟是被她不屈不挠的勇气给震慑住了,他并没有继续强迫她,却也没有放她走。

那时,朵娅全心全意地期盼着父亲能率领一队勇士闯入军营救她出去,可惜事与愿违,她迟迟没有等来救兵,日深月久,一颗出逃的心终是冷了下来。

未料,在她彷徨无助的时候,那个憨头憨脑的大个子将军倒是对她不错,虽然他长得不太好看,话也说不好听,但对她总是笑呵呵的,而且也没有再强迫她。

于是,朵娅渐渐地不那么讨厌他了,等到他从天狼古城被调走后,她干脆跟他一起走了,后来两人还结为了夫妇。

她那人高马大的将军姓张,名正德,可惜他并没有什么正直的品德。

多年前由于贪图享乐,玩忽职守而被暗驻边关的上颢撤职,他自此改投宁襄王苏涵麾下,如今在军中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安南将军。

朵娅公主婚后并没有生养,她可不是个安分的女子——

流离失所之际,张正德给了她依靠,让她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可一旦生活安稳了,她便又忘乎所以起来。

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坐着华丽的软轿马车到处跑,南边的城池她几乎都跑遍了,遇上对她暗送秋波的男子,只要有点儿吸引人的魅力,她都愿意勾搭。

张正德从不约束她的行为,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时连招呼都不用打,这憨厚的大个子好像完全被她蒙在鼓里,她只要舌头一卷,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搪塞他。

这次朵娅在天狼古城遇上了城主之子南羽,这少年人被她迷得昏头昏脑的,她喜欢他那副单纯的痴情模样,便也乐得跟他戏耍一番。

可他今天居然说要娶她,这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如果南羽知道她早就嫁过人,会不会气得杀了她,又或者,杀了她丈夫?

朵娅公主幸灾乐祸地遐想着,她突然很期待两个男人为她决斗的场面。

那该有多荣幸呀!

她会像传奇中的倾城女子一样,让男人心甘情愿为她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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