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12 沙场悔意

作者 : 幽客

“上颢!上颢——!你给我滚出来!”

安南将军一边挥刀厮杀,一边远远地嘶吼叫阵,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如同虎吼般粗沉,“有种的你给我出来!咱们一打一!”

远处,黑阵中央,沙岗上的弓箭队听到这无礼的挑衅之声,当即拈弓搭箭,齐刷刷瞄准了远处那虎背熊腰的将领。

张正德的身形雄壮,在战场上极易辨认,凡他经过之处无不飞沙走石,血肉横飞。

上颢凝神远观,他向周围的弓箭手做了个‘止’的手势,随后忽然一提丝缰,策马自沙岗上飞驰了下去,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将士们见主将亲自拒敌纷纷向两旁散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待到奔马驰过队伍又即刻合拢,整个方阵宛如流水,毫无破绽可击。

张正德一边叫阵,一边冲杀,他兀自打得正酣,却忽地瞥见戈矛林立,旗幡招展的一箭之地处,有一骑横枪纵马,飞掠而出。

马上之人黑盔黑甲,面容严峻而冷肃,他的年纪尚轻,却早已有大将之风。

是上颢!他果然来了!

这小白脸居然真的敢接战!

要知道,能谋的将领未必能打,而能打的呢,未必脑子好使。

张正德此时精神一振,只听他狂笑了一声,当即便停止了疯狂的砍杀。

此刻,两方主将对圆,他们策马相对,虎视眈眈。

周围的士卒们纷纷后退数丈,手握大刀开始敲击身前的盾牌,口中发出洪亮而有节奏的呐喊声。

张正德一手执刀,一手握锤,他喘着粗气紧紧盯住近在眼前的对手——

七年来,这小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嘛。

张将军虽是一介莽夫,但他第一次见到上颢时便已隐隐感到,这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当年,上颢只年方弱冠便独自去边关演练,张正德并不清楚他的来路,只觉这少年军人分外独特,他冷静而不冷酷,平素为人谦逊警醒且从不张扬,看似沉稳谨慎,却绝不安于现状。

张正德当时非常欣赏他,甚至交给了他一个非常私人的任务——潜入萨伊族带回朵娅公主。

上颢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显得非常平静,好像这是一个正经的军事任务,而非带有桃红色彩的危险游戏。

可当年的张正德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沉静的军人行事居然会那么狡诈。

他确实把他心心念念的美人给带回来了,还助他打了胜仗,击溃了漠上嚣张多年的萨伊族。

可结果呢?

上颢不仅撤了他的职,还把他老婆给玩了。

朵娅不过是他玩剩下的破鞋!

张正德气不打一处来,且不论带兵打仗的能力,仅作为两个普通人,他比他差在哪儿?

不过就是一层皮囊的差别而已么?

凭什么姑娘们对他趋之若鹜,而自己却连老婆都保不住!

张正德越想越气,他原地狂喝一声,圆睁环眼,挥刀扬锤,月兑缰跨马地直冲上颢而去!

上颢则蓄势已久,他立时挺枪跃马向对方飞驰而去,沉着迎击。

年轻将领的枪法灵活有力,时而双手执枪,架隔横挡,遮拦不定;时而单手握杆横扫,沉腰坐马,斜挑虚刺。

其实,凭张正德那壮硕的个子,上颢完全不需要亲自出阵拒敌,弓箭手便能把他当做活靶子射成刺猬,可上颢并不想杀他。

处置叛军是祖延帝苏昂的事,轮不到他来制裁,更何况,他到现在都留恋着七年前的那段回忆,它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段锦绣,任何与之相关的人,他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珍视感。

因此在这场决斗中,上颢只一味采取守势,护卫自身,并不愿意真的跟对方来个你死我活,可惜张正德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悲愤填膺,志在杀敌,越打越来气,好像要将这些年所受的打压和怒气统统宣泄在这场殊死对决中似的。

这两个同样精悍,凶猛,武艺娴熟的战士,一个心不在焉,另一个则以命相拼,差距很快便拉开了。

上颢一个不留神,对手的斩马大刀便落了下来。

他一惊,猛然侧身闪躲,刀尖堪堪划过他的臂膀,连带着划穿了厚重的铠甲,一缕鲜血随着刀刺蓦地飙了出来!

士卒们见主将受伤顿时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出,而远方的弓箭队则立刻拉弓瞄准了张正德,一旦出事,他们便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对阵间,两马相交而过,上颢长枪执手,飞马便回。

伤口的疼痛让人一阵清醒,他这下彻底投入了战斗,不再只守不攻,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下一刻,流星锤迎面袭来,他借腰力扬臂挥枪,荡开一击,张正德见一击不中,急火攻心,耍起长刀直取上颢,上颢舞起枪花阵阵,双方连战数十合,未出胜负。

随着对阵的次数增多,上颢渐渐发现,这威名远播的张将军虽然膂力惊人,出手更是气势如虹,可却缺乏灵活性,况且,他的使的武器皆是斩马刀与流星锤一类的重物,收势缓慢,只消随机应变,其实并不难应付。

双方如此僵持了不下三十余合,张正德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向来热衷利用重兵器快速冲杀,不给对手任何周旋的余地,可今日却费了那么多劲也没把上颢劈个头破血流,因此变得极其焦虑,整个人都浮躁起来。

此刻,这孤身入敌营的将领狂吼着挥起流星锤砸了出去,锤子连着铁索飞出,上颢迎面纵马疾驰而来,他迅捷地侧身闪避,同时一枪搠去!

流星锤力道刚猛,张正德一击不中来不及撤回,顿时左胸空门大露,而上颢正一枪击出,势不可挡!

只听得铁甲崩裂的一声脆响,铁枪当胸刺入,上颢收不回凶猛的余力,只能由着那枪头自张将军的背后冒出,竟是当场将他刺了个穿!

生死存亡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两马交驰而过,鲜血从张正德的口中接连不断地流淌出来。

他巨大的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人往后一仰便跌下马去。

周围的士卒们见主将不仅赢了战役,还将叛军将领当场格杀,惊喜地敲盾狂呼起来。

上颢提缰勒马,他快速跃下马背,走向倒地的对手,秀气的眼睛里盛满了阴忧。

他大步走到张正德跟前,伸手握住枪杆往上一提,那魁梧的汉子猛地痉挛了一番,鲜血从胸前的窟窿中喷涌出来,溅到了赢者的身上,脸上。

上颢低头看着他,脸上丝毫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和得意,恰恰相反,军人的神色阴沉又凝重,甚至还带着几分痛心。

他杀了他。

他似乎看见那段记忆中的锦绣被一滩鲜血涂污,而那始作俑者者正是他自己。

张正德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来覆去,好像那样可以减轻几分痛苦,他的嘴巴张开又合起,仿佛想说什么,但又抑制不住口中涌出的鲜血。

“张正德——!”

远处,一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青花色的骏马疾奔而来。

这骄傲跋扈的女郎如今悔不当初,此时竟是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战场上来了!

只见她在几丈外矫健地跳下马背,继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接连挣月兑了好几个战士的阻拦,径直冲入决战圈内!

“你怎么了?怎么了?!”

朵娅跪倒在他庞大的躯体边,她看见他浑身几乎被鲜血给浸没了,女郎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碰他。

一阵剧烈的悲痛从心底冒了出来,她紧紧绞着双手,眼泪失控般如一滴滴洒落在那大个子的脸上。

红衣女郎恸哭着喊了起来,“你这个傻瓜!傻瓜!快点给我站起来啊!我跟你回家!咱们归隐乡间!我再也不求什么富贵了!我给你生娃!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听到这样的话,上颢脸色阴晦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自顾自走向自己的战马

朵娅见他要走,忽然噌地站了起来,提起裙子疯了一样追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冲过去到底要干什么,只是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情绪迫使她奔向他,她跟着直觉行动,却根本不知道那股强烈的情绪究竟是爱是恨,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她只知道,就在他杀了他之前,自己还对他残留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他是她第一个想得到,却从未得到过的男人。

上颢显然听见了身后疾奔而来的脚步,他霍然回身,低头盯住她,英俊的面容呈现出少见的暴怒之色。

“回去!”军人粗暴地呵斥了一声,唇角边的肌肉因为怒火而轻微地抽搐着,他抬手向后一指,“那边有个男人已经为你送命了!给我回到他身边去!”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明显轻蔑和厌恶,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上颢说完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朵娅凝注着他的背影,良久,忽地冲他狂叫了一声,继而转身奔回张正德身边。

她向他俯去,而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脸上的神态异常柔和,朵娅竭力想听清楚他口中的低语,却怎么也办不到。

这大个子看了她一会儿,嘴巴张了张,然后抬起手,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抚模她的脸颊,只是犹豫着将脸凑了过去,可他的手已经落了下去,紧跟着身子往左边一歪,便一动不动了。

战场上依旧狼烟滚滚,烽火连天,大家各顾各厮杀着,没有人去留意着某一处的生离死别,朵娅一个人伏在他身上哭了起来。

她该好好待他的,这些年她之所以过得那么滋润,全是仰仗着这傻大个的宠爱,虽然他人长得粗糙,脑子也不聪明,可却是真心待她好的呀。

红衣女郎越想越伤心,到了最后几乎泣不成声,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一个男人流泪,可惜,已经什么也来不及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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