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3 峡谷怪鸟

作者 : 幽客

军中严苛的训练一项接着一项来,两人的关系始终都不错,后来,路训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三个人得闲便一起插科打诨。

姜少安的父亲经营一座酒坊,生意做得很是红火,家境殷实富裕,在皇城中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朝中显贵见了他也要敬之三分。

对此,路训时常感到愤懑不满,因为他们家是卖茶叶的,可惜生意惨淡,鲜有人问津,因此家境贫寒,在皇城中举步维艰,难以得人器重。

路训虽然豁达乐观,偶尔受挫还是会忍不住在酒后宣泄自己满腔的悲愤。

有一次,他高举酒壶,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姜少安大吼,“凭什么?凭什么!同样都是做生意的!一个卖酒,一个卖茶叶,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你是公认的富贵公子,我就是个乡下人!”

姜少安对此除了深表遗憾和无奈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也给灌醉了,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其实这位年轻的姜校尉根本不用上战场跟人拼死拼活,只需在皇城中继承家业,过一辈子安稳富裕的日子便成,可他偏偏喜欢当军人,那是他从小时候起就有的梦想。

五年前,姜少安凭借自己的实力和战绩稳扎稳打,眼看着就要从随军校尉荣升为轻车都尉,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沧州的小规模叛乱让他栽了大跟头。

那是些不满苛刻赋税的百姓,落草为寇组成的叛军,他们率军前去平乱,可惜那个骄傲的领兵主将过分轻敌,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当时,他护着主将,率领一干残兵夺路奔逃,藏身于一处破败的树林。

姜少安至今都记得,那天大雨滂沱,乌云滚滚,林子里的树木东倒西歪,有些被拦腰截断,露出光秃秃的树桩。

他们气喘吁吁地往林子里走,雨水浸透了他们的头发和衣甲,靴子上也都沾满了泥浆。

不少重伤士兵再也支撑不住,接二连三地倒下,跌落在污泥里。

远处,敌兵叫嚣着追了过来,那个骄傲跋扈的主将惊慌失措,他又惊又恼,像只野狼一样在大雨中徘徊来去。

“你们给我打!给我站起来打!”眼看着敌军逼近,他们危在旦夕,失去理智的主将疯了一样用脚猛踢倒地的士兵们。

那些奄奄一息的将士被踢得鲜血直从口中往外冒,姜少安看不下去,他扑上去抱住那个主将,狂吼道,“你给我住手!他们已经不行了!给我住手!”

可那人根本听不进去,依然像个疯子一样对伤兵猛踢猛踹。

姜少安跟他在雨中扭打起来,两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和泥水,年轻校尉的视线被雨水淋得一片模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抓起那人往地上狠狠一摔。

等他回过神来时候,那个主将已经死了。

他的头不偏不倚撞在一个满是木刺的树桩上,暗红色鲜血从他脑后涌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泥泞的黑土。

那一战,姜少安虽然死里逃生,却丧失了锦绣前程。

他失手杀死主将,虽算得上情有可原,外加上颢当年动用家族关系,为他四处打点,总算免去了牢狱之罪,可他的戎马生涯却是到了头,此后再也不可能有晋升的机会。

如今,两人各自回忆着往事,说了会儿话,哨船已由一字型收拢,一艘艘驶入了沟壑迭起的峡谷。

水中四处都是暗礁,峡谷中央的通道曲折,石峰千仞,拔海而起,两壁夹峙,谷中仅有一船之宽。

原本有说有笑的水手们,到了此处纷纷陷入了沉默。

阴冷潮湿的岩壁由于海水的投射竟泛出了隐隐约约的蓝色幽光,峡谷内一片寂静,船只放慢了行进速度,兵夫们各司其职,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无声的寂静要比嘈杂的喧闹恐怖得多。

上颢和姜少安各自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他们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隐隐可以感觉到有巨大的危险在靠近。

远方,怪鸟的嘶鸣声连续不断地传来,刚开始似乎只有一只,可随着它越飞越近,嘶鸣声越来越响,到后来竟是变得震耳欲聋!

“不好!是多罗罗!”姜少安脸色大变。

上颢刚想问多罗罗是什么东西,却蓦地看见一群巨大的怪鸟自高空猛扑向峡谷中的船队,它们的数量多得惊人,振翅高飞时简直有遮天蔽日之势!

原本有条不紊的船队登时大乱起来,红蓝两面旗帜自船内升出,左右舞动,各船兵夫接到指令立刻拈弓搭箭,向高空中扑下的怪鸟连环激射。

多罗罗体型巨大,灰体白喙,爪硬如铁,展翅约莫一丈宽,高过常人,以人肉为食。

侦察哨队没有料到今日的鸟群竟是异常庞大,弓箭完全招架不住,船上的兵士们纷纷放火箭求援,拔刀挥砍起来。

一只巨大的多罗罗扑棱着翅膀从天而降,扑向船头的军人,上颢从未对付过这种非人的怪物,只见怪鸟的翅膀横扫而过,他猝不及防地被震出一丈远。

军人敏捷地滚身一跃而起,他手持一把两尺尺长的精铁军刀,定了定神。

此时,姜少安正在船舷边与一只多罗罗厮斗,他一边挥舞长刀一边向上颢高声道,“刺它肚月复!那是要害!”

他的话音未落,那只怪鸟一声嘶鸣,又一次向上颢袭去。

军人没有动,他握紧了军刀伏身等待着,等到那只怪鸟飞扑下来,宽大的翅膀几乎将他包围的时候,他猛然手一撑地,矫健地跃起,尽全力狠狠撞向那庞大的鸟身,同时手起刀落,直扎肚月复。

人与鸟重重地跌了出去,巨禽的鲜血很快便染满了整个甲板。

上颢迅速抽出刀,站起身来,他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一只又大又壮的怪鸟落在桅杆上,铁爪乱抓船杆,整座船猛烈地摇晃起来,不少兵士拉不住栏杆,惊呼着跌下海去。

上颢快速收刀,奔向桅杆,他手握横杆,借力翻身跃起,一路往高处攀去。

他的动作如野兽一般敏捷又柔软,厚重的铠甲穿在他身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每一次腾跃都轻便自如,迅疾有力。

军人一刀削去了怪鸟的铁爪,它嘶叫着飞鸣而过,上颢快速自桅杆上滑落,他冲向前方的舵手,只见一只怪鸟正死咬着那人的肩头不放,舵手拼命挣扎,船只失去掌控,胡乱地撞上了黑色的石礁。

上颢一刀砍去了巨鸟的半边翅膀,它嘶哑着声音大叫着转身反扑过来,军人冲上去直刺它的月复部,怪鸟鲜血喷涌,嘶鸣一声从船舷上跌下海去。

那名被咬伤的舵手浑身是血,他的肩膀被多罗罗尖利的牙齿咬出了两个深深的窟窿,他捂着伤口站立不稳,却还使劲伸手去够船舵。

“你快到船舱里去!我来掌舵!”上颢一把扶住他,一手迅速操舵,使撞上山壁的哨船回归正轨。

远方的海上,支援水军破浪而来。

峡谷内一片混乱,战船侧翻横倒,有些撞上崖壁,有些桅杆失衡,鲜血从半空中落下来,如同血红色的雨水还冒着灼灼热气。

到处都是嘶喊哀嚎,不少兵夫被怪鸟的铁爪擒住抓到了半空,多罗罗的嘶鸣声尖利刺耳,摇晃的战船上,兵士们争相奔走,却又无处可逃。

很远的地方隐隐有歌声传来,传到此处已是依稀可闻,人耳几乎无法辨别,可那些怪鸟却听见了,它们仿佛被什么迷惑住了,突然一大片一大片地停止了攻击。

船上的战士们不明所以,只是趁着怪鸟分神之时一阵乱杀。

多罗罗死伤大半,它们见大势已去,纷纷挥舞着巨大的翅膀笨重地腾空而起,冲上高空,呼啦一声如乌云般向远方飞去。

所有兵夫们总算舒了长长一口气,他们伤亡无数,剩下那些死里逃生,尚有力气的人立刻齐心协力,驾驶战船驶出这片幽深的峡谷。

姜少安缓缓走到上颢身边,他满身血水,铠甲裂开了一半,露出其中破旧的黑色衣衫来。

上颢同样一身狼狈,他的头盔不知道在打斗的过程中掉到哪里去了,原本整齐高束的乌发被海水打湿,散乱地贴在额前颊侧。

“我听到了歌声。”军人仔细地控制着船舵,开口问道,“是谁在唱歌?”

“晔国长公主,陈潇漱,听说她美得惊人,歌喉绝世。”姜少安拧起眉头道,“你也知道,她当年被赏给了苏烈,如今是这位王爷的禁脔,谁也不敢动她。”

“这我知道,可她的歌声很奇怪。”方才,上颢隐隐约约听见了些许,他承认那种绝美的音色举世罕见,可说不清为什么,他很不喜欢这种歌声。

“我从来不管她的歌声奇不奇怪,总之能降服海上怪物就是了。”姜少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抬起手,忽然重重地拍了拍同僚的肩膀,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方才我看到了一只钦丕。”

上颢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什么东西?”

“钦丕长相酷似大鹗,极少出现,不过,凡它飞过的地方皆有大兵之灾。方才,我在鸟群里看见一只钦丕,恐怕皇上此番的璇玑海之行会有危险。”

上颢对这种神乎其神的事情并不太相信,却也不得不作出提防。

“你打算怎么办?”见他不回答,姜少安追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办?见机行事吧。”上颢漫不经心地答道,“世事难料,我现在苦思冥想也没有用,谁知道那天会出什么岔子。”

姜少安点头赞同,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上颢,“对了,这东西或许能帮到你。”

上颢接到手中,“这是什么?”

“这记载了五年来我遇到的所有海怪,”姜少安道,“都是些常见的怪物,但并不齐全,你没事可以翻阅几遍,了解个大概。”

“哦?你倒是有心。”上颢摇了摇手中的薄册子道,“借我三天如何?”

“行,”姜少安爽朗地笑道,“你这几天要是遇到什么新鲜玩意儿,记得帮我在册子上添上一笔,说不定这本东西以后还能卖出高价钱呢!到时候咱们分成,你三我七!”

“别做梦了。”上颢道,他转舵而行,船只驶出了峡谷,在汪洋大海平稳地浮动前进,“想得到的好事从来都不会发生。”

“哎,别说出来嘛,”姜少安沮丧地模了模鼻子,“你这人从前就很无趣,现在还是一样的无趣。”

上颢微微一笑,他将船驶入海上船营,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开口,“既然我那么无趣,不如直接往海里跳,一了百了。”

姜少安哈哈大笑起来,依然是那种两里外就听得见的笑声。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铁衣上的檀香最新章节 | 铁衣上的檀香全文阅读 | 铁衣上的檀香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