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5 王爷与丽人

作者 : 幽客

三日后,镇洋王苏烈在华宫中大摆筵席,为来自皇城的贵客接风洗尘。

不久前,祖延帝亲临璇玑海,镇洋王大张旗鼓地庆贺了一番。

即日,临海的高台空阔,极尽奢华。

玳筵铺陈,琴瑟铿锵,火树银花直冲云霄,舞姬佳丽翩翩然于海堤之上,联袂踏歌,王孙贵族们伴銮舆酌酒高歌,沿游彻晓。

今天,王宫中依然热闹,苏烈酒宴不断,他邀请了数位前来璇玑海的高官尊爵赴宴,以此连情结谊,好让自己这个沿海小王不致过分闭塞。

苏烈曾与上颢携手攻打晔国,两人的关系不仅不生疏,并且苏烈还对上颢还心怀着几分感激。

当年他们进攻晔国时,这位镇洋王曾豪情万丈地高举长刀,直指晔国皇宫道,“听说那儿住着两个绝色美人!待本王与将军合力踏平了晔国,她们俩大的归我,小的归你,如何?”

上颢那时并没有接话,苏烈便当他默认了,只是后来晔国小公主失踪,论战功,晔国的美貌长公主应该归上颢所有,可他心甘情愿地成人之美,让苏烈独拥佳丽多年,镇洋王对此可是感激不尽。

今日,宾客们应邀汇聚一堂。

华丽的宫殿依山而建,殿外有一大片广阔的空地,四处植满花草,芳香馥郁,远处是碧蓝的海水,涟漪微荡,在夕阳的照射下柔软如丝绸,泛着点点金光,烟波浩渺,横陈于锦绣的天地间。

傍晌时分,诸位凤雏麟子在镇洋王的邀请下穿行在阆苑琼楼之间,俏丽的宫娥们衣袖盈香,引领众人沿路玩赏着巧夺天工的别致奇景。

苏烈与上颢走在最前头,两人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听说天水陵一带有怪鸟,名叫钦丕,见之有大兵之灾。”上颢问起了前几日在海上听说的奇事,“此事是否灵验?”

“难说,”苏烈摇摇头,他拧起眉头好好思索了一番,发现实在想不出什么灵验的例子,便落落一笑,“不过,上将军恐怕不知道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本王还听说,有些习武之人运起功来能吸人阳气呢!”

“哦?”他感到惊讶,但对于未知事物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探索之心,只随口问道,“那被人吸走阳气是什么感觉?”

“听说没什么异样,顶多精神不佳。”苏烈耸耸肩。

一条长长的花枝从树上挂落到他的肩膀上,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夹住枝条上一朵粉女敕的小花,用力一扯,然后摊开手掌让小花轻飘飘落在他的手心里。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朵小花,无意识地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上颢走在苏烈身边,他此刻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和他一起煞有介事地观赏起这朵可怜的花儿来。

军人沉默地站了片刻,只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发现多年不见,这位镇洋王变得有些反常。

其实苏烈是个非常英俊的王族,他的体格硕长健美,举手投足颇有伟岸豪爽的风仪,只是嘴角边总有几分令人生畏的狠相。

如果这种狠相过去只是表现在嗜血好杀上,如今,它算是变本加厉起来了,尤其在他方才摘花的时候,那副悖戾的神气简直影响到他俊挺的五官了。

“不知上将军相信那种神怪之事么?”半晌,苏烈突然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凝固的脚步也开始移动了,他的话说得很自然,好像完全忘了方才摘花时那令人尴尬的沉默。

“末将不信,除非有一天亲眼所见。”上颢顺着他的话回答。

他看见苏烈手中的那朵花迅速从他的指缝里飘走了,然后悠扬地落在军人黑色的军靴上,最后被风吹到了泥土里。

那一刻,苏烈再次停下步子,他回转身严肃地看着上颢,“我本来也不相信那些,一点也不信。”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目光神秘凝重得让上颢以为他接下去会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然后彻底打消他对妖鬼神怪是否存在的疑虑。

可苏烈没有,他严肃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自己的大笑给打断了。

“人都是这样的,明知道没那种事,可还总是疑神疑鬼,好像缺点神乎其神的东西就活得不够味。”苏烈边笑边说,他那副宽阔的肩膀笑得抽动起来,俊朗的面容竟是显出了狂狷和狰狞。

有几个瞬间,上颢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疯子交流而非正常人。

可很快苏烈便收起了狷笑,他的脸色一下子沉郁起来,眼里甚至闪出一丝奇异的怨怼。

这位不久前还对上颢殷勤备至的镇洋王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开了。

只见他张开双臂,向不远处款步而来的轩裳华胄们朗声笑道,“天色已晚,本王已在宫中齐备美酒佳肴,诸位不如回宫把酒言欢,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在镇洋王热情的美意下纷纷顺着小路而归,上颢走得很慢,他走在后头跟热闹的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起万众瞩目,他更乐于安安静静地独处一隅。

今日,苏烈变幻不定的态度让上颢非常困惑,他很庆幸自己并不喜爱为人趋奉,不然此刻一定会倍感失落。

等到一干贵胄们风度翩翩地回到宫殿时,夜幕已降临,海岸边华灯初上,水光潋滟。

大殿内华光金灿,似绡非绡的帘幔飘舞,墙上的谷纹玉璧清透明亮宛若水晶,各种奇巧玩物虚饰着富丽堂皇的宫室,宾客身前的每一张圆桌都由整块古木雕刻而成,青润的碧玉觞里盛满了琥珀美酒,翡翠盘中佳肴陈列,天下美味,应有尽有。

苏烈见众人落座立刻双掌相击,一队舞女身着丽裙从殿外鱼贯而入,她们款摆摇曳的曼妙身姿宛如藤花迎风,乐曲声一响,舞姬们便展开了飘逸的裙袂,广袖开合,回旋而舞。

殿内的豪胄见了不由心旌神摇,他们迫不及待地客套了一番便开始各自饮美酒,赏美人,左右邻座时而低声密语,时而对着满桌酒席或跳舞的姑娘评头论足。

上颢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酒,他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便抬起眼睛望了过去。

那是舞队中的一个姑娘,她和其他舞姬一样披着一身白纱,雪白的头巾不仅遮住了她的长发还掩起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正传递着春水般的波光。

这姑娘的舞姿极具媚态,袅娜的腰肢温软轻摆,宛如风前杨柳,聘婷姿仪在所有舞蹈的丽人中最是出挑。

上颢起初并没在意她,尽管她一个劲地用眼睛向他献媚,可她实在是注意他太久了,那娇媚的目光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干脆直视回去,故意用上凛冽,不近人情的目光好让她知难而退,可她一点收敛的意思也没有,眸中反倒露出一丝诡诈的笑意来。

军人立即从这双漂亮狡黠的眸子里发现了一种惊喜,他的眼窝中渗出淡淡的笑意,虽然外表看上去依旧很严峻,可舞蹈的女郎却感觉到了,于是当她回旋而过的时候,隔着面纱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筵席间,众人浅斟低酌,弄杯换盏,渐渐地,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微醺之色,凝望着红毯中央的丽人们,目光轻浮起来。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唱歌,歌声很轻,却极具穿透力。

她的歌声空灵灵的,仿佛看不见的银线缠绕着柔绵的丝竹声一路溜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若隐若现的低吟浅唱持续了很久,它很怪异,甚至有一种魔力,奇诡的魔力,一种负向的吸引力。

在场的宾客们都发生了细不可察的变化,他们的身子懒洋洋的,目光有些涣散,整个人缓缓进入了一种轻飘飘的,沉醉散漫的状态。

军人原本清明的神智仿佛也受到了侵蚀,他平时无论坐着还是站着都挺直的肩背不受控制地开始松懈,向来条理明晰的头脑好像也融化开来,乱糟糟地糊成一团。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热烘烘的窑子,那些脏腻的**,失控的行为,堕落到底的极乐,令他渐渐沉入沼泽,越是挣扎越是上不来,只能看着肮脏的泥淖一点点淹没自己。

红毯中央的舞姬们一曲舞毕,立刻四散开来,如轻燕般散落在不同的贵客身边,花娇柳女敕地殷勤劝酒,媚眼如丝。

一双纤滑冰冷的手忽然捂住上颢的耳朵,他被她掌心的冷意惊得浑身一震。

“上颢,别听那歌声,别听……”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落到他身边的,只觉她冰凉的手正抚模着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每一阵冷意划过的时候,他的意志都会跟着清醒几分。

“你的手很冷。”等他彻底清醒后,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一直都是这样,比常人更怕冷。”军人掌心温暖而干燥,让她冷得发麻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于是她将另一只手也递给了他。

远处的歌声没过多久便消失了,唱歌的人似乎很随意,有兴致了便哼上一段,随时随地都会停止。

“唱歌的人是你姐姐?”上颢低声问道。

云檀点点头,她抽出手,假模假样地为他倒了杯酒,好像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尽责的舞伎。

“我不喜欢她的歌声。”上颢接过了酒杯。

“其实我也不喜欢。”云檀此刻倒是没为姐姐说话,她的表情很困惑,好像陷入了难解的谜团,“但她的音色的确举世无双,只是我从来不敢多听,她的歌声里有种……有种……”

她皱起眉头来,“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有种让人沉迷的东西。”

“那她自己知道么?”苏烈向他们这处张望过来,上颢说着举杯作出喝酒的模样。

“不知道,她不知道,”云檀忽然急切地为她辩白起来,“姐姐从小就爱唱歌,她的天分很高,这些曲子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虽然古怪了些,却也不是她的错。”

乐曲本就会影响人的情绪,有些人意志薄弱,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那也怪不得旁人。

两人坐在一处喁喁细语,满堂的贵胄们各自搂着美人寻欢作乐,倒也没觉得这低声交谈的两人有什么异样,苏烈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批舞姬是他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未料今夜竟让素来冷淡自持的上颢都动了心,可见他的眼光果真是绝佳。

随着一声“王妃驾到——!”

重重宫门外,一阵裙袂飘拂之声由远及近。

两行手提琉璃风灯的侍女引着一位盛装丽人款款步入大殿,纱幔拨开时,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被她夺走了。

那是个富丽卓绝的美人,一身深红飘逸的宫装无半点杂色,及膝的秀丽乌发仅用一根血珊瑚长簪横挽着。

她的眉目与云檀极其相似,只是比起妹妹的瘦削清艳,她的体态更丰盈,姿色更秾艳,缓步而来时,优雅的步姿庄重又不乏轻盈。

“参见王爷。”她走到大殿中央盈盈一拜,面对十几双惊艳的目光,她显得从容自若。

苏烈立刻站起身,大步走下台阶一把搂住了这绝子,陈潇漱微微一笑,站起身环视起全场来。

她的面相温和,可眼睛里却闪耀着一种桀骜和不羁之色,这在女子中非常少见。当她环顾众人的时候,嘴角上带着一丝浅笑,可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笑容,而是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显得很可笑,很浅薄,她不屑于亲近。

“妾身未料今夜有贵客登门,真是叨扰了。”

陈潇漱施施然又向众人屈膝一拜,她的声音温柔得沁人心脾,跟她那不驯的眼神极不相合。

苏烈一手高举酒杯,一手搂着红衣美人,朗声大笑与贵宾同饮了一杯,然后摆出满脸骄傲得意的之色,毫不掩饰自己意在炫耀的行为。

上颢记得苏烈从前是个极好美色之人,他初见他时,苏烈将宫中美人像物件一般陈列出来,如数家珍地向他夸耀自己的‘收藏品’。

可如今,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竟是一反常态,驱散了宫中所有美人,只留了陈潇漱一个,不仅如此,他还给了这亡国俘虏一个侧妃的名分,显然是为她神魂颠倒,弃名誉于不顾了。

这位晔国长公主的美丽确实举世无双,甚至要比妹妹更胜一筹,可却太惊心动魄了些,让人看得感到不安。

上颢仔细地打量了陈潇漱一番,倒不是为她着迷,皇城中美人如云,他对姿色早就不敏感了,只是此刻他的心里有种疑惑,他隐隐觉得苏烈之前的种种怪异表现极有可能跟这绝子有关。

苏烈此时炫耀够了,便揽着美人走回王座,他兴致勃勃地又拍了拍手,所有舞姬们立马站了起来,娇笑着回到了红毯中央,重新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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