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惜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准确的说,是个几乎毫无声响的孩子。
这种安静,太过让人担忧。
她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着洋女圭女圭呆坐一整天,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或是独自看卡通片,无论剧情如何,她既不哭,也不笑,神情永远是呆滞而木然的。
甚至连进食也是被动的,无人提醒的话,她从不会主动要求食物。
除此之外,她还尤其惧怕凉辰生。
每每他靠近的时候,她虽然不至于撒腿就跑,但总是总是怕的连牙关都难以闭合,一直发抖
其实也不怪她,自见到他起,他自问实在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估计对于孩子来说,他的某种作为,同给她带来巨大伤害的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的这种心态却也并非毫无好处,起码像乔可所说的,她不喜欢别人看见,触碰她的身体这点上,对他却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
或许也是因为太怕他了吧,每次他像剥粽子一样把她剥开上药的时候,她尽管一直在发抖,甚至小声啜泣,却一直没有反抗,乖乖的任凭他摆弄。
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是为了她好,但事后他总有种很揪心的感觉。
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这种感觉很不好。
次数多了,他也有些不忍心。
不忍心看她那副哀哀戚戚的模样。
他还是决定让贴身照顾她的小女佣为她上药,可没想到的是那个小女佣却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好像并不情愿。
这很反常,因为那女佣也是一贯乖巧听话的,性子也比较柔软,他觉得和小家伙比较相像,这才送去照顾她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迟疑,细问之下果然出了问题。
原来小女佣在小家伙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觉出了不对,到了休息的时间,她原本是想伺候她洗浴,可小家伙却说什么也不肯和她接触,眼看表情神态渐渐失常,小女佣不敢多事,也就由着她自己进了浴室
她虽然有些不安,可第二天小家伙的一切如常却又让她渐渐放下了此事,只小心的不接触她也就是了。
可这样一拖,就拖出了事情。
小家伙满身的青紫几乎将她吓昏了过去,好在主子也没多苛责她。
只是联想起她那天疯狂的举动,她实在是不敢再贴近她了,就算是丢了饭碗,也好过再把她刺激出了什么问题,那责任可不是她能担得起的。
凉辰生听过后虽然有些火大,但强自压了下去倒也没真的难为她,只打发她去了花园做事不再照顾小家伙了。
这般子怯事,反是最容易误事的。
不过绕了一大圈,事情还是绕了回去,如果不想再麻烦乔可的话,他还是得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第一种念头他略微思忖下就弃之脑后了,先不说那人不见得会再帮他,就是那人愿意,出于某种难言的立场,他也不太希望小家伙总是被不同的人翻来覆去的摆弄。
到底是女孩子吧,虽然年纪小,但这样做总是不太好的。
也罢了,就让他一个人做这恶人吧。反正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估计也光辉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次他也算是吸取了教训,没再当着她做这事儿,而是等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处理。
小孩子睡觉都实,臻惜似乎略浅了些,但也不太容易醒,他注意些力度也很容易的就能做好。
前几夜倒也相安无事。他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该给她肋骨上的绷带拆换的日子了,这个较之平常的涂涂抹抹要复杂些,他多费了些手脚,但一切还算是顺利完成。
本来他就这样走了也就没事了,可问题就出在了完成之后。
今日是难得的满月,此时恰值月上中天,光华流泻,月色水银般铺染在她稚女敕的小脸上,分外的圣洁。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就再收不回目光。
那人丧心病狂,把她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她这张脸蛋似乎极为优待,粉白粉白的,毫无瑕疵,像只瓷女圭女圭。
朦胧月色下,小家伙粉嘟嘟的小嘴微微翘起,和她颊边两朵酡红很是相配,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在她小脸上轻轻捏了两下,温热绵软的触感,顺着指尖直传心底。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走了。
有温热的呼吸规律的在他指尖缠绕,眷恋的触感长存。
那日见她时太过狼狈,这几日又凭空生了许多事端,现下倒还是第一次好好打量她。
其他的他尚且来不及了解。但若是单论相貌的话。
那对壁人的遗传基因,倒是丝毫没亏待她,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精致的模子,日后定也是随她父母,整一个祸国殃民的主儿。
细细看着,大体还是像她父亲的,深邃立体的轮廓,苍白的有些通透的肤色,夜幕一样朔黑的发。
只是眼睛不像,无论是柔媚的形状,还是纤长的睫毛,甚至眼角下那枚泫然欲泣的朱砂痣,都像极了那个女子。
曾听人说过,长着泪痣的人,大多命途多舛,坎坷人生。且大都是爱落泪的。
他问那人,为什么。
那人只淡淡回答,那是天象。
此刻他抚摩着她眼角的那枚天象,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抹不去那天象,但总可以抹去她的泪。
他要臻惜这辈子不流眼泪。
他仍然在思忖着什么,小家伙却软声“嗯”了一下,动了动身子,这将他吓得不轻,一时间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的就要夺门而出,不过好在她只是略动了一下,就没再有什么动作,明显是并未睡醒的模样,他微微舒了口气。
反应过来却又暗骂自己可笑,他怕一个小毛孩子做什么?
只是她这一动,却将一个原本压在脑后的事物露了出来,扰的他心神为之一滞。
那是一个浅紫色的发带,这东西和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一起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可眼下却是将他的思绪尽数吸了进去。
他认得出,这并不是小家伙的东西,因为这个东西,他熟悉不过了,也不知小家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他稍稍犹疑了一下,还是抬手凑了过去,指尖陷进了她柔软浓密的发丝,很轻易的就模到了那抹柔滑的触感,还带着未退的体温,或许还有女孩子特有的香气?
闭眼,眷恋着指尖划过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他很喜欢。
犹记得某个早春的上午,满院的梨花都开了,微风过处,一片的清香四溢,莹华满目
却被风儿眷恋的接住,转而在半空流浪
而某个人,一身浅紫的衣裙,在庭院当中,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那个身影,在莹白漫天的花雨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如梦似幻,似烟非雾
与衣裙同色的发带束不住她柔滑似水的乌发,挣月兑开来,被风吹到了他的脚下
他偷偷拾起。
或许是小家伙今晚睡得太老实了,所以他就有些不老实了。
或许无法从追忆里抽身而出,他看向她的目光只愈发的深情
他并没有将发带取走,而是小心翼翼却手法笨拙的将它在她脑袋上打了个蝴蝶结,歪歪扭扭的,并不好看。
他不满意,拆了开来,重新来过
也不知拆分了几次,可总也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不由得焦躁了起来,力道把持的也就没那么精准了
竟是把她当成了个洋女圭女圭一般蹂躏!
待他终于将其复制成类似记忆中的那般模样,想要欣赏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时,却突然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
她醒了过来,正朝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神清澈而通透,不见丝毫睡意。
分明是醒来多时的样子。
脑中的那股热意缓缓褪去,冷静下来,他开始暗恨自己太过冲动,怕是又酿出了什么祸端
可这次事态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发展下去,小家伙也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除了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困惑和怯懦,其他的似乎一切正常。
凉辰生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或许最近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小家伙并非一无所知,或许她
只是这个设想无从考证,因为他不可能没事做的特意向她求证,她现在能不哭不闹他就已经十分庆幸了。
她又瞅了他一会儿,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眼中的戒备之色渐渐的就褪去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女人的天性,小家伙大眼滴溜溜一转,好奇的抬手模了模脑带上那朵皱巴巴的蝴蝶结,竟是朝公主床边上的小镜子里瞅了瞅,只是似乎并不满意,小腮帮子瞬间就鼓了起来
凉辰生隐约知道了她心中所想,顿觉有些尴尬,却还没话找话的问她,“臻惜,不好看吗?”
凉辰生能看出来,小家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摇摇头,小声回答,“好看。”
刚刚还微有膨胀的心情在小家伙畏畏缩缩的神态下又泄了气,心头的那块石头又回来了。而且更加沉重的压在了上头,没有移动分毫的余地。
她那样年幼,那样娇弱,本该是懵懂无知,天真烂漫年纪,却已深谙曲意逢迎,察言观色之道。
这并不让他感到欣慰,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他的目光,在她伤痕累累的玉臂上凝聚。
不必问,他也知道是什么将她毁成这般模样。
“臻惜。”他喊了声她的名字,很温柔,却很认真的语气,他边说,边抬手散开了现在看来相当可笑的蝴蝶结,“以后,不喜欢的,就丢掉,不必理会别人。”
“”小家伙愣了愣,忽然用一种很是惊恐的表情看他,然后拼命摇头,若不是她的言语还算有条理,凉辰生甚至都以为她又一次失控了,“不,不,小乖没有不喜欢的东西,小乖都喜欢,都喜欢”
这孩子,真的是被打怕了。
“臻惜,你听叔叔说,嗯?”他轻轻搂住她,极轻的力度,他能感觉到,她在她臂弯间轻轻颤栗,却并没有挣扎的意思,“你不用怕,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他可以感觉到,小家伙蜷缩在他怀里,颤栗的幅度渐渐弱了下来,于是继续说道,
“我在。”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平和的状态下和她亲密,感受着怀里清甜的馨香,他却很不应景的心生嗟叹,这孩子也太瘦了,抱起来都有些硌手。日后还是花点心思把她喂胖一些的好,小孩子嘛,滚圆滚圆的才比较可爱。
“可是,叔叔”还没等他再胡思乱想些什么,小家伙却又动了,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不含丝毫怯意的目光看他,“那您要是不在了呢?”
这孩子还真是晦气!
他哭笑不得敲了敲她的头,“怎会呢?小东西,想什么呢你?”
小家伙张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本清澈见底大眼里忽而氤氲出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可哥哥哥哥他,也说过会永远保护小乖,他,他现在也不在了。”
小家伙现在的模样活像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小白兔,眼睛红红的,神情蔫蔫的,让人看着很不好受,凉辰生轻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小家伙瞬间惊喜的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结结巴巴的问,“真真的?”
凉辰生只微笑着点头,目光却有意无意的错开了,轻咳一声,“傻孩子,我骗你做什么?”
小家伙却没在意,只挠了挠头,嘴角微微牵动,娇憨的笑了,罕见的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童真甜美。
他看的有些恍然了,细细算起来的话,她来这儿时日也并不短了,这却是第一次见她笑,他这才发现她笑起来时格外好看,精致的眉眼舒展开来,眼角下那枚朱砂痣灵动跳跃,颊边还隐隐凹下两朵可爱的小梨涡
这样就好,这样,便很好了。
很多年之后,小家伙一如眼下一般依偎在他在胸膛。
月色依然如斯美好,佳人依旧与他静静相伴。
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比谁都清楚,谁都明白,他的小乖,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没关系,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他早已看透所有。
真心爱一个人,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她天天开心,就算那个人不再记得清自己,甚至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她开心。
而现在,她很开心,比过去的那么多年都要开心许多!
如此,便好了,他无怨无悔。
只是有点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