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转之时,天光已然大放。有雨后泥土的清香徐徐传来,心神为之一振。只是睁眼的时候,脑中还是一阵阵的剧痛,视野中的事物也有些跌跌撞撞。隐约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窗台前,有微风吹过,发丝飘飞缠绕。
“几点了?”他揉了揉眼,支起身子,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十点了。”她转脸,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流转,从窗台跳下,朝他走来,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再不醒就准备叫你了。”
他接过水,却没有喝,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昨天晚上你是在这里过的夜?”
她几乎都没有思索,就立即应声,“你醉成那样,我实在不放心,你也知道,今天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他“嗯”了一声,静默了片刻,又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她坦坦荡荡的与他对望,没有丝毫异色。
他凝视她良久,几度嗡唇,几度闭合,最终才犹疑的发问,“我是说我们有没有?”
他没有问完,但是成年男女,大家心知肚明。她并没有否定,却也不肯定,而是意有所指,“你昨晚,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谁?”他几乎月兑口而出,却又意识到这个疑问有暧昧。
“哦?”凌沫似笑非笑的反问,“怎么,心里头又有谁了?除了温馨之外。”
若是放在平时,他或许也能心平气和的同她解释一番,然而此刻他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烦,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像是某个地方缺失了一小块,空荡荡的。
踯躅良久,他只能如此回答,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胸臆间某处,总是一直躁动不安,突突直跳,脑海中隐隐绰绰的,大片的□□,光怪陆离的闪烁跳跃,但就像是海市蜃楼,远处看着栩栩如生,想要走近一窥,却总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那种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偏偏隔了层纱在眼前的感觉很不好。
他将额头抵在手掌见,苦恼的用力回忆,然而记忆里,却只有淡淡的幽香,若即若离,透过指缝,他目光涣散,漫无目的的四处游移,偶然掠过某处,却骤然紧缩,定格不动
“凌沫,你和说实话,你有没有瞒我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抬起头,眼神片刻没有离开她的面颊,像是想要寻觅些什么,只是看她的表情,却是波澜不惊,还带着些讥诮,“不信我?”
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的模样。
她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笑,起身从熨衣板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放在他身边,
“这样多年了,我可害过你么?”坐在他身边,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那条领带,声音亦是懒懒,“再说这种事情你让我瞒你什么?”
“”他并不出声,眼眸中呼之欲出的某种情绪被强自压下,渐渐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眼神,眸光也黯淡下去,“我只问你,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离开过?我要实话。”
“没有。”她的语气很笃定,“一刻都没有。”
“”
“从子夜到破晓,你一直在念叨那个名字,就和十四年一样。”她放完衣服,却并没有立即离开,额头同他的贴合,若有若无的摩擦,吐气如兰,“你的长情,让我很难过。”
凉辰生只觉得心头某处微微一跳,仍然是有所反应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没先前那般强烈了。思路有几分明了,然而那种答案,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那般无法接受,反而像是一种解月兑。忽然感觉唇上被一抹温润覆盖,尚来不及反应,她却又移开,只残留着些许醉人的馥郁,像是美酒,浓烈甘甜。
她启唇,尚待说些什么,却被他蓦然打断。
“臻惜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波无澜。
目光下落,她看见他缓缓摊开的手心,看着指间一根乌黑的长发,柔韧却不柔软,即使失去了根基,发尾依旧倔强的卷曲
莫名其妙的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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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惜洗完澡,推门而出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人就坐在她床上,正对着她,狼一样碧绿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的望着她。她脑中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呆呆的与他对视良久。
“过来。”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丝毫烟火气,然而她却像被钉在原地了一样,偏偏不肯移动分毫。
“有事?”她只感觉心头万般滋味搅动,苦辣酸甜,不,没有甜。
他并不答她,只轻声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她下意识环住消瘦的香肩,提了提随意裹身的浴巾,他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跳,随手扯了一件衣物,丢到她身边,“穿好。”
她没有去捡,面上渐渐涌起了难堪的潮红,小身子也开始微微哆嗦起来。那正是她今早顺手牵羊的那件衬衫。
“为什么?”他问。
“我裙子破了,没有办法”
“我不是问这个。”他的声音冷淡下来,带着些许怒气,“你别再和我绕。”
“”她将头埋的很低,不敢泄露一点情绪,声音也是怯怯,“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但你你把我绑起来”
“臻惜!”他厉声打断她,几乎是在吼的,“我是问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要走!”
刹那间,只觉得星浮地动,一颗心里,整片天地晃晃荡荡,有那样多不真切的情绪呼啸而过,快的她几乎就要落泪,只有咬住唇瓣,强行将呜咽的声响憋了回去。
“臻惜你是不是非得把我玩死你才开心?”她看见他微眯起那双漂亮的凤眼,只听他的声音都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说话!”
“说什”她硬着头皮发问,还未说完,只看见他霍然起身,紧接着手腕被牢牢握住,下一秒,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如此轻易的摔在了床上,在他顺势压下来的时候,脑海中不堪回首的回忆汹涌的袭来
恐惧,只有恐惧。
他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面颊上,如此之近,她却甚至都不敢睁眼
“臻惜”只感觉到一滴温热溅落在她的眼皮上,他的声音也变了,颓然的无奈,“我真想掐死你。”
“”她睁眼,有些恍惚的模了模眼角的湿润,那不是她的泪水
“为什么这样任性?”他轻斥,语气却是不搭调的轻柔宠溺。
“我没有任性。”她小声却认真,“我想的很清楚了。”
“哦?”他的笑声好像略含讥诮,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在她眼前晃晃,“你想的很清楚的,就是逃?逃离这个家还不够,你要逃的远远的,到国外,我彻底找不着了才安心,是这个意思么?”
她看着那张机票,呼吸为之一滞,本能的抬手去抢,“还给我。”
他一扬手,轻易的阻止她,声音不疾不徐,“断了这念头吧。”
他动作太快,她甚至来不及阻拦,便眼睁睁看着那张机票被他几下撕得粉碎,掷到窗外,随风散去。
“你”她气结,只觉得胸口涌起难言的滋味,偏生的不敢对他发火,“为什么?”
“有太多的事情想告诉你,有好的,也有坏的,只是现在时间来不及。臻惜,乖乖听话,在这里呆着,哪儿也别去,等婚礼结束你会知道答案的。”
他说了那样一长串,她却好像只听见了四个字‘婚礼结束’。
婚礼结束,婚礼结束她还要什么答案?
“算了。”她摇头,“我不要答案,你还是让我走吧。”
“”他的表情有了一个微妙的变化,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答案,你让我走!”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忽然间就冲他吼道。
她不知道是哪一个字刺激到了他,只看见他原本有些急切的神情在瞬间灰败下去,某种点点滴滴的光彩也渐渐黯淡,他几度嗡唇,却不知因为何种缘由,竟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让我走吧。”有水雾在眼前浮现,臻惜只觉得胸臆间堵得难受,不自禁的哭出了声,“求你了,反正你也要走了,我不想我以后每一天,都是我一个人,我害怕。”
“臻惜”
“何况”她惨然一笑,“我已经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