胁差轻薄的锋芒顺着架靠在一起的刀刃,轻巧的斜向上刺去。
此刻,隔着刀剑搏杀的双方无限贴近,眼中都只有月光下的对方。
在这极近的距离中,光君微微仰起头,惊奇地看见鬼王殿下左耳下留出来一条极细的小辫子,长长的拖着,在脖颈处绕了个大弯,末端胡乱塞在纯白单衣的前襟里。
现在他才发觉,眼前这个长相可爱得像女孩子的家伙,竟然比自己还高上半分。
光君微妙地挑了挑眉,果断依计行事,在刀锋划过对方眼前,恰被避开的同时,手腕轻轻用力,猛地一转向。
一片亮银被刀刃反射,锐利地逼向双眼。
刚刚愣神的酒吞童子瞬间停手,急速向后仰身,下意识闭上眼,冷不防被角度刁钻的匕首轻轻一击,挑飞了手中的兵刃。
围观的鬼众慌慌张张后退。
小太刀在空中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笃的一声落在几丈外的地面上,深深陷入,持续颤动,发出悠远绵长的蜂鸣。
光君行了一礼,收起手中的胁差,淡淡道:“请尊驾信守诺言。”
酒吞童子死死盯着他,神情危险,目光灼热,赤红双眼几乎要燃烧起来。
良久,他低低切了一声,道:“人类果然比鬼怪奸诈狡猾的多。”
又思索一阵,年轻的鬼王邪邪地勾起了一边的唇角,道:“可以。都退后。”
“怎么这样?!”“讨厌啦!”“别放走小可爱嘛~”“呐尊上~”……身材火辣的女妖们齐齐不满,小声的嘟囔着,眼看不服管教,就要发起暴动。
光君警惕地四顾着,示意雨女躲到自己身后,还带着三只拖后腿的河童。一行人面对鬼众,慢慢向后退去。
突然,原本退避三舍的鬼众骚动起来,向光君他们包围过去。
光君皱着眉看向眉眼秀丽的鬼王。
酒吞童子陷在属下的簇拥中,悬至半空,慢慢盘腿坐下,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本座的确不会阻止你们离开。但是治下臣民的意愿,本座也不便干涉。”
看见光君连同雨女一齐怒视自己,他轻笑了两声,自半空中探出手来,半真半假道:“人世间太无聊。不如留下来,成为我的同伴,岂不更好?”
四周都是异族,已经退无可退。
雨女贴在光君身后,揪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嘤嘤啜泣。光君两条腿上还东一只西一只地扒着三只河童。看着不断逼近、嘿嘿笑着、不停说着“留下来”“别走啦”“快过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和端坐高天不闻不问、神游四海的鬼王,光君一时头大,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一只雪白的纸鹤扑扇着不对称的翅膀,穿过黑压压的鬼群,歪歪扭扭飞了进来。它飞到如临大敌的光君近前,跌跌撞撞地绕了几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最终啾地一下撞在光君鼻尖,像冒冒失失的亲吻。
光君一头雾水,摊开掌心,纸鹤温顺地停下来,突然发出熟悉的声音,大概由于是复述的关系,又刻板又有点呆:“找到你了。”
身侧的空间像水波般微微荡动起来。
提着酸浆果形状的灯,明石一步跨出,显出身形。
看见红白巫女装束的少年现身,围拢过来的鬼众明显迟疑起来,悄悄后退着,纷纷看向悬在半空、心不在焉的头目,却不得回应。
明石面沉如水,肃穆的面上像凝着一块冰。
他把手中的灯递给光君,从肩上取下长弓,身后背负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白羽箭,探手向怀中模出符咒,绑在箭上。他面无表情轻展上肢,一言不发就搭弓射箭。
箭支泛着圣洁的白光,仿佛携带风雷之力,直直地射出。雷霆万钧之势,直唬得犹豫不决的鬼众迅速向后退了一射之地。
附有法力的白羽箭直插入地面,箭尾白羽上流光一闪,顿时展开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将鬼众逼退,阻止上前。
明石将手中长弓向肩头一甩,一手拽过提着酸浆果形状的灯、叹为观止的光君,迈步跑了开去。
貌如少女的鬼王殿下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他不耐烦地嘁了一声,粗暴地取下颈部血红色的硕大念珠,凌空猛地一甩。念珠串陡然变长,重重地打在阻挡去路的半透明的结界上。
结界剧烈抖动了一下,表面像阳光下的皂泡一般泛起奇异斑斓的波纹,纹丝不动。
酒吞童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语调上扬的嗯,高高提起手,又狠狠抽了几下。
半透明的结界终于像精疲力竭的泡泡般,悄无声息地消融了,甚至连最后的一声啪都没有。
鬼王殿下若无其事地收回念珠,妥妥地挂回颈上,才发现臣民和属下们全都仰着头,张着嘴,崇敬钦佩地呆望着自己。
他对这些眼巴巴的家伙恨铁不成钢,恼羞成怒道:“看什么?!人都跑了!还不快追!追不回来有你们好看!”毫无负担,轻而易举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承诺。
鬼众们恍然大悟,争先恐后地窜了出去,满城漫无目标地游荡,地毯式搜寻着。
光君先前朦朦胧胧的直觉并没错,这鬼王治下的城池,与现世的平安京几乎如出一辙。
虽然并不清楚贵族聚居区以外的街道分布情况,但是光君被明石紧紧牵着手,灵活地穿街越巷,熟练地利用各种地形地势隐藏行迹。从明石对平民区的熟稔程度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他们在或宽或窄的街道巷道间奔跑,心跳得飞快,脚步生风,掠过身畔。
再一次躲过了吵吵嚷嚷来搜索的一队鬼怪,光君和明石屏息凝神,躲在连接两座棚屋的板桥之下的夹缝里。狭小的空间,挤下了两个成年人类,一个成年女体形状的妖魔,以及三只神奇生物,满得像罐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