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人来此,步履轻盈踏而无声,苍颜白发老而不衰。穿麻钗草野而有道,枯蓑稻盘威而非怒。手指处猢狲欢悦,身摆处紫雾暗生。挥袖山间俗尘气,衣笼宝洞神仙心。抬眼处明火祥瑞,俯身处老根蓬生。启齿笑闻品人世,闭目冥思说天法。蟠龙折衣,灵蛟护体。身无彩秀槁作巾,一方褚葛世世清。
寂空见此人相貌非凡,隐隐仙人之态,他本是个吃斋念佛的,见了此景竟不觉痴了,只见那地上猢狲一跃而起在那人两肩各蹲一只,双手攀住那人脑后草髻,再不敢怪叫。
许酒生倒非寂空一般崇圣拜先,两眼只是直勾勾盯着那人,眼见此人身着如那画中山神一般,穿戴之处非草即根,苍颜白发面色倒是红润不衰,见那两只猢狲与此人亲切非常,心中涌出先前在林中被那猢狲玩戏之事,双目带火,两眼冷光四射摄人心魄,心下盘思:“看这人倒似是这两只怪物的主人,看此二物矫捷非常倒像那林中之物,若果真如此,想这老头恐怕更难对付,他到底是谁?又设来我等作甚?莫不成那偌大怪林便是他所设?”一时心中疑云成片,只死死盯住那老者不敢稍有晃神,见那老者抚了抚小猴头顶,又拍了拍大猴背脊,面带笑意朝许寂二人打量一番,点点头道:“两位可好些了?”
寂空听这老者之声,平平而发缓缓而至,入耳轻柔洞回余音。声如山涧清溪,细流不浊涓而不断,音若仙山奇洞,浩缈回旋经久不消。非猛力而生,实丹气乃纯。聆如教化,思则钟鸣。不起波涛断平仄,悄声漫漫浑圆息。一时仰慕心被这妙音抚醒,道:“前辈挂念,我二人大体无事,只耿兄尚未苏醒。”把手一指身旁耿秋,双目呆呆如看宝物一般盯着那老者,不离片刻。
老者哦的一声,道:“我来看看。”看字未出,寂空只感身旁微风浮动衣襟不起,那老者早已飘身而过,站在耿秋身边。
寂空见老者露得这一手绝技,仰慕之心更添几分,见老者为耿秋切脉看相,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道:“前辈,小僧也略懂些医术,方才为耿兄切脉,只觉脉象已稳,当是无甚大碍,不知前辈怎得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难不成是耿兄现在伤情又有恶化?”
老者道:“非也,非也,大师多虑了,这位耿兄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寂空道:“那大师何以又摇头?”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位耿兄身上之伤非比寻常,乃是先受掌力所挫,再加后天与人拼掌斗功,内力激发加重伤势,经脉受损,气息不调,此乃学武之人最要命的伤痛,便是治好,恐怕也再难恢复昔日功力,再加你等在林中乱蹿数日,伤势不得即时治理,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如今不知服了何药,强行吊住真气,凝功不散,世上有此味药物倒也当真是他的缘分。故此老朽摇头是为中了此掌想来此人绝难活命,点头所为此人凭借药物竟能撑到此时不至伤势恶化,世间医术之博大精深。只是他受伤太重,醒来恐怕还要再多等些时候。”
寂空听老者将耿秋受伤前后说的一丝不差,深叹此人医道之高世所罕见,心中又想起许酒生用谋之深,遂撇了一眼许酒生,道:“真如前辈所说,这一路上多亏有了这位药丸,否则别说是身受重伤之人,便是小僧这完好之人也抵不住那林间阴气。”
老者听闻,两眼忽的一亮,面带喜色,道:“是何灵药?可否取出让老朽一看。”
寂空见眼前之人慈眉善目,不似奸恶之辈,又见其为耿秋看伤,本就仰慕这老者道行高深,此时听老者求药一观,哪会有半分不从之意,忙从怀中模出那护心丹要递与老者观看。
许酒生方才听那老者解说耿秋伤情,又见寂空瞥眼探视,心中想起先前对付耿秋之手段似也有些狠毒,一时移开目光,低下头去不在盯看老者,忽见己身衣着另般模样已将原先破衣尽数换取,心中一转暗暗叹气,思道:“古来成大事者不须小结,大丈夫作下便是作下了,有什么好悔的,当真是妇人之仁了。想我在中原明察暗访十数年,怎可就此一败涂地,皇天又岂能负人,便是为她,我也必须在拼这一把。”双眉一纵,眼中柔光一闪而过,随即替代的便是那种坚定无比令人心蹙如利剑一般的眼神,见寂空伸手怀中,知是欲取出护心丹给那老者,心念一转,忽得翻身而起,喝道:“慢着。”
寂空已将护心丹取在手中,老者正欲伸手相接,二人忽听许酒生大喝,都不知所谓何事,具是一脸茫然,双手停在空中,直愣愣如冻僵一般。那老者两肩猢狲亦是合身一耸,如感来敌,双目紧紧盯住了许酒生,作势欲攻,只待老者一声令下。
许酒生道:“大师,你难道忘了那鬼林子里的事吗?”
寂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转头看着许酒生。许酒生稍有歉色,接言道:“你倒想想看,我等是如何到的此处?又是何物将你我变成这般模样?”
寂空被许酒生一语点醒,身如电击,想起三人之所以到此,实是那猢狲之故,一时疑惑,见身后老者形貌,实不愿相信此事是他所为,遂转头双手合十对那老者打个佛礼,道:“小僧冒昧,这两只猴儿可是前辈所养。”
老者听二人之言,已知寂空要问何事,道:“想必大师要问那林中之物吧?”
寂空听老者一语道出自己心中之意,更不在怀疑,料知那林中之物便是这两只猢狲,一时狠心将先前所生侥幸抛开一边,深叹一声,目光忽绽,喝道:“那便是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设了我等到此有何贵干?”
老者听寂空口气忽变,神色一紧暗道不妙,忙道:“大师勿恼,且听老朽一言。”
许酒生听得此中有所变化,道:“休要巧舌簧变,大师快快闪开,那猢狲便要伤你了。”
寂空听许酒生一言,果见老者肩上猢狲双爪微动,大喝一声,扯了铁棍倒跃两丈,站在许酒生身边。
那老者肩上大猢狲见了,吱吱一叫,跃下地来,一个起落蹿到许寂二人身前。
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