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明乾行藏被老者发见,进门来眼见四围人群分开两边站了,独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当下便从那中间一道走近前去。
众门人除胡代墨外均未见过此人,都不知此人是谁,便是胡代墨两番相遇亦不知此人身份来历,他只知此人武艺高强绝不在己之下。
柴显见此人年纪轻轻,竟敢不加通报私自潜入自己门中偷听,倒也颇为纳罕。他在济南一带颇有些声名,知道他的人都知他对人即是严厉,往往有人拜访,稍有不慎便被他一顿好打,脾气怪得很加之武功又高,故而在江湖中也得个诨号唤作阴阳脸,实是说其喜怒无常之意。
柴显见此人秀士装扮,只道是哪门哪派派来探听掌门消息的细作,道:“高贤是哪位啊?”
许明乾听老者言语带怒,听话头知是讥嘲之意,心知自己未曾通报私自潜入庄内,虽是寻那乞丐所需,着实也有些不大光明,他素来不吃半点亏,纵是在天下成名英雄面前亦不曾低头半分,如今耳听老者讥嘲,正要作言相答,忽想起今番却是自己不太光明,被人抓了现行当下也不敢依着往日的脾气对答一番,只谦道:“高贤二字,前辈言重了,在下许明乾。”
柴显听许明乾对答虽有敬意,但他历来不喜文士,当下心中有气,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师父又是谁啊?”
许明乾道:“在下无门无派,师父不便说与人知,还请见谅。”说时抱拳微笑。
柴显喜怒无常,方才被儿子傲气所击,正没个发泄处,如今听许明乾有意隐瞒,哼哼冷笑,道:“尊下来此有何贵干哪?”
众门人听师父如此说话都是一惊,心知这位师父与他人不同,愈是生气便愈是对人客气,所施惩罚便愈是厉害,若是将人大骂一顿,那人倒是平安得紧。如今听师父愈说愈是客气,均知这年轻人大难临头了。旁人同许明乾未有交往自是事不关己,静观则以。可胡代墨却是不同,胡代墨两番受其恩惠,一次虽是自己有意栽他,可他却将自己所吃肉钱多了十倍赔给那卖肉之人,后来得知,亦是敬佩其为人不俗。后又当街闹事为人所追,多亏他伸援手相助。他从小受其师父所教,但艺成便下山游历,往往只门中有事方才回来,耳濡目染虽也沾染些柴显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但究是游历江湖日久,结交武林豪杰,被其所同化,渐渐将喜怒无常变为了行事难料,数年来笑傲江湖,倒也为人不俗。此刻听得师父言语有变,同素日严厉相悖,他从小便是师父所带,对他脾气秉性所知甚至胜过了独子柴代剑,一时感念许明乾两番恩惠,只感今日说甚么也要救他一救。
许明乾听老者所言之中愈发客气得过了,话声阴阳怪气,浑身只感不自在,对老者甚是厌恶,当下也不再同他客气,道:“在下为一点私事而来,擅闯前辈宝庄,得罪了。”
柴显冷笑不止,令人心寒,众弟子生怕师父发怒牵连其他弟子,当下人人面有骇色,那看门的两弟子得知消息,早已奔进来当地跪了,祈盼师父赎罪。柴显冷笑道:“你们消息倒也通灵得紧,是哪一个报得信啊,站出来让为师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均如大祸临头一般,不多时从那人群中走出一人跪在当地,道:“师父赎罪,弟子心想两位师弟平日素有谨慎,料不至放外人闯入,只道这人打伤了两位师弟闯进门来,担心两位师弟性命,故此出来一探究竟,问二位师弟个明白。”
柴显道:“代平,今日可是你看守菜园啊。”
这人听后立时脊背冷汗浸出,他本是当值看守后门菜园的弟子,今日知是师门选举掌门人的大会,他深知师父喜怒无常,在这门中祸福难料,好容易掌门传位,心想能当这掌门之位的,门中便是两人,一是师父独子柴代剑,另一个便是大师兄胡代墨。柴代剑若是接了掌门之位,父子连心,大权仍在柴式父子手中,今后依旧提心吊胆,故此一心只盼大师兄能接这掌门之位,今日闻得此消息大着胆子放了看园之责,凭着受罚也要看看这掌门之位倒底名落谁家。不巧偏是这一回大胆便出了这等事情。当下为月兑干系,只往许明乾身上推诿,道:“师父说得是,今日正是弟子当差,弟子当时正在园中打扫,忽听西门内有些动静,故此大着胆子出园来看,听得师父声音,只道有事,便跑向外院去了。
柴显啪得在桌上一拍,道:“果然大胆,近年来你剑法倒不见有甚进展,这说谎的本事倒是愈发厉害了。”那人慌忙之下所作谎言虽也有个情理所在,倒底瞒不过柴显老辣的双眼。
那人听师父如此说话,自感所说也终是太过牵强,不能自圆其说,当下跪在地上颤颤不止,再不敢多说一句。
许明乾见老者威势,倒也一惊,观众人脸色显有惧意,暗道:“这门中弟子这等怕他师父,想来这老头儿也不是什么好货。”心中虽如此想,话却不能这般说,只见老者对自己弟子尚且这般严厉,对己这门外之人,那是更不必说,当下豪气忽起,心想:“反正怪四人是怪,怪一人也是怪,不如我一人担了,倒要看看你这老头儿又能怎样。”朗声道:“老前辈好无道理,我是从别院翻墙而入怪那看门三人甚事,你这院子虽大倒也不是皇城那般的高墙壁垒,怎能阻得住我,便是走门而入,谅他三人又岂能挡得住?”
柴显恶哼一声,在桌上猛拍一掌,那桌子立时摊了一脚,啪啦声响茶碗落地,道:“那来的女圭女圭,好大口气,你敢道我门中无人,弟子何在?”
众人为掌门声势所喝,均有自保之心,听掌门叫弟子,当下齐声应个“在”,震得大厅隆隆作响。
柴显道:“谁与我上前拿了此人?”
众弟子均道:“弟子愿意。”众人倒也不曾小瞧许明乾,只是惧怕师父怪罪带累,人人自危,均盼能稍立微功,便是上前让人打上一顿,那就如得个平安符一般,下台来最多是自己不济师父也不至怪罪,一时也是心甘情愿。
许明乾不知此中缘故,忽听众人齐声应道,眼见人多势众,事情倒是难办得紧,当下暗暗筹思月兑身之计。
忽听老者道:“老四,你去拿他。”
只见厅上首座右手第二把交椅处走出一人,看那人武师打扮,同胡代墨一般,走上前来,道:“你到底是哪个来的?胆敢到我万花门来寻是非。”
许明乾知来人按江湖切口武前相询,其实倒也并非想问许明乾从何处来,只是打个为护门户师出有名的旗子,许明乾知此中意思,当下只道:“天南海北游四方,居无定所吃九洲。”
这位被称老四之人名唤徐代凡,听许明乾所报是江湖中人所说常话,故意隐瞒身处,只因他所说本是江湖上的体面话,倒也并不在意,道:“所来为何?快快说了。”
老者怒道:“哪来那些许废话,快快拿下了。”
徐代凡连连称是,打个架势擦拳而上,他师虽是喜怒无常之人,但平素颇重公平二字,教育弟子万事行个公平,这也是他能担这掌门之位这许多年缘由所在吧,徐代凡秉按师言,见许明乾手中并无兵刃,不想占他先手,也就只与他过拳相斗。
许明乾见拳来,只得招架,那徐代凡虽同胡代墨、柴代剑二人入门都差不得几年。但同二人武艺而论倒是不可同日而语。未过几招已被许明乾斗败而退。
众人见许明乾使拳来,各式用得精妙,均知是个高手,只见四师兄落败而下,不仅不为师门强敌担忧,反而眼光一亮,静观师父如何作处。
柴显见许明乾拳术隐有大家之范,亦知此人是个劲敌,当下也不斥责徐代凡无用,只道:“退下,代剑你去同他试试剑法。”老者眼见许明乾拳术不弱,心想本门重在剑术,单是拳法恐怕胜他不得,心知今日儿子败在大弟子手中,旁人虽是无甚话说,儿子脸面毕竟不大好看,当下借着这机会诚心要让儿子立此大功在众人面前扬一扬气。
只见柴代剑持了宝剑领命而去,站在许明乾身前道:“哪位师兄弟借剑与他一用?”一时无人敢答,生怕多嘴误事。柴代剑是掌门独子,自小的少掌门,怎想得到众人心中之事,当下讨个老大没趣,神色尴尬,回身道:“三师弟,便把你的佩剑借他一用吧。”他见众人不应,不知为何,只当是大师兄胜了自己,掌门之位稳操胜券,众师兄弟趋炎附势,诚心要让自己大厅广众之下出丑,心中暗暗怀恨,心想平日三师弟素有自己交好,当下为挽颜面,向三师弟借剑。岂知这三师弟武功虽不强却是那攀权附贵中的能手。平日素知师父无常心性不好说话,若是阿谀奉承不免遭了无名灾祸,为保己身,故而多多旁敲侧击从掌门独子柴代剑下手,他入门虽晚,但年纪却比柴代剑大得许多,深明少年心性,因而施展手法,将柴代剑捧得如入云端一般,柴代剑年少无知,不历世事,怎知这世间些许迷人变数,只当是这位老师弟诚心相交,听他说话极为受用,故而当作心月复一般,凡事对他毫不隐瞒,当下向他借剑。这三师弟名唤乔代德,只因柴显见其老成又是年纪甚大颇识事故,心想要他主管师兄弟之事,也好收理人心处理内务,故而取个德字的艺名。
当下乔代德查言辨色,看清本门大势所归,自然心下对柴代剑不闻不顾,一心只想如何笼络胡代墨方好。恰巧柴代剑向己借剑,如按平时,毫不犹豫早已借剑与他,当下形势忽转便不得不考虑了,偷眼窥视胡代墨,看其眼色,只见其眼有否意,当下明白,道:“师兄,真是惭愧,小弟近日剑法少练,懒惰了未曾将剑好好打磨,如是借了出去,不免叫人家笑话咱万花门没好兵刃,小弟让人笑话不打紧,若凭白坏了师父名声倒是不好了,还请师父师兄原谅。”当下起身跪在地上,求师父赎罪。
柴显见了,心下老大不快,但闻儿子平日素彰三弟子之德,料其话应是不假,只是在外人之前不好作意,摆摆手道:“起来吧,你所言也算有些见识,岂能叫外人耻笑我堂堂万花门无剑?你们谁再借出自己佩剑与他一用。”
众人素知三师兄老成持重,向来模得准师父脾气,平日有事便多请教于他,此时见他这般虽不知是何用意,倒也只道此举甚是可行,当下不少人齐身下拜,那脑筋迟钝不曾多想的见众人下拜,不知何意也都先后跪下,众人均道:“弟子懒惰,近日不曾练剑,未将剑好生打磨,不敢借出。”
柴显未曾想到众弟子会如此作绝,一时虽是怒气盈心却不敢当堂发作,满脸紫胀,忽想起身旁胡代墨来,强遏怒气,道:“代墨,把你佩剑借与他使。”
胡代墨方才向乔代德所使眼色,实因他素知这位师弟识大体善辩答,用意本在要他托个理由放许明乾去了,算是抱他前日之恩,不想乔代德会错了意,以为大师兄诚心要柴式父子出丑以稳固他在门中之位,故有那不借之辞,也未料到众师弟会作出如此举动来,一时亦是大惊。胡代墨眼见师父下台不得,他是柴显一手带大,如何忍心,本要借剑,但又恐借剑之后两方争斗有所伤处,二师弟若伤,必是由己或师父亲自出马,自己出马尚可自伤让他趁乱逃了,若是师父出马倒是难办得紧了。不则,若是他战二师弟不下反而受伤,师父门规甚严,只怕再难救他。当下不知借否,踌躇不决。
恰是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柴显见胡代墨迟迟不言,料得他亦如其他弟子一般,冷笑几声,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气,笑道:“好啊,好啊,都反了,胡掌门,你这算盘打得真妙啊。”着眼向台下诸人一扫,指着胡代墨喝道:“你们早就想拥他作掌门了,是不是?”这一问人人只感慌张,有那精明之人顾念新旧掌门之面,只觉怎说都不是,沉默不言,那胆小蠢笨之人见老掌门发怒,又怎敢言语?一时大厅上寂静一片,只闻柴显一人之声。
许明乾门外之人,见他门中忽生变故,对自己无有不利,当下只凝神小心静听柴显之言。
胡代墨本是当事者迷,按师父素日脾气,知是正在气头,多说无益,本想待师父气头稍减再做答辞,但眼前之事,关系门户之变,何敢模糊得?慌忙跪下道:“师父赎罪,弟子绝不敢觊觎掌门之位。”
柴显望望在跪众弟子,哈哈大笑数声,道:“想我柴显一世英明,想不到竟是祸起萧墙。”哈哈哈哈又笑数声,道:“大势所归,我柴显妄为人事。”说时起身径出大厅,大笑不绝扬长而走转眼便已远去。此时柴代剑对厅上诸人各个怀恨,眼光泛绿,将众人扫视一番,他本一家三口,不幸母亲前年逝世,当世便只父亲这一位亲人,如今眼见父亲相去已远,心系生父安危,赶忙追出厅门,寻父而去,只留下厅上诸人面面相觑。
自此他父子二人在江湖中再未露面,许明乾也因此解困,众人奉胡代墨为掌门,胡代墨一时寻师父不得只得暂理掌门之位,自此之后数年来再不下山,在门中整治门风,勤练武艺,又收的几个徒弟,一时万花门的名声在武林中大振,那千里飞白刃便是被他认作干儿子的远房亲戚,自此武林中柴显之名渐渐消失,只闻得万花门掌门一尺半的名头,不想这代理掌门一坐竟是几十年。
正是:过手心眼明,身微巧化弓。门前忝萧墙,到老一场空。未知身后事,孤儿又思名。桌前新茶旧,采菊东南下。
此段因涉后要,故此聊表插曲。
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