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难过的要死了,浑身又热又疼,好像被人剥皮拆骨后又架在火上烤一样。可是偏偏骨头缝里又呼呼的往外冒凉气,外面热里头又冷折磨地她恨不得大叫可是又没力气。她昏昏沉沉地一会哼唧冷,一会又哼唧热,想翻身可是却像梦魇了似的一动都动不了,眼皮也沉的厉害。她就这么哼哼了一会之后就又昏睡过去,睡着之前她还在琢磨呢,不知道她这么病死了有没有人知道,还有她那个存了三万块的存折,可惜了,早知道不如不存了,拿出来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也比就这么便宜银行强啊,话说她还没吃过肯德基呢……
李红是被哭醒的,她半梦半醒地就听见有人在她身边呜呜呜地哭,旁边好像还有人念念叨叨地劝。一开始李红就好像耳朵里塞了棉花似的,只能听见嗡嗡地说话声却什么也听不清,后来慢慢地就能听见了,果然是有人在劝,一个声音又响又粗的女人说:“齐三家的,你也别哭了,横竖这是丫头的命,你这么哭她下到地底也不安生啊。再说你还有个儿子呢,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儿子想不是,快别哭了。”那个一直哭的女人似乎哭的说不出话了,只一个劲的抽噎。旁边的人见她这样生怕她像前两天似的再哭晕过去,一个劲的劝她。有人见劝不住赶紧抱来女人的小儿子,低声嘱咐他:“快去,劝劝你娘,别让她哭了。”那小孩子扑到齐三家的身上一边哭一边帮女人擦泪,女乃声女乃气地劝:“娘不哭,娘不哭,娘还有瑞瑞,瑞瑞以后一定听话,瑞瑞永远也不离开娘…”那女人一把搂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门口站着的一个三十岁左右削尖脸庞的妇人啐了一口道:“老三家的,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当初我就让你把大丫卖了,一个丫头,大了也是个赔钱货,还不如卖了的好,省的将来还得陪嫁妆,你偏不干!说什么一家人死也死一起,这下好,人财两空啊。”一边说一边冷笑。刚才开口劝人的张大嫂子见齐三家的连哭带气脸都青了,马上大声道:“齐大家的,你家也有丫头,你怎么不卖你丫头啊,哦,你身上掉下来的是肉值钱别人身上掉下来的不值钱啊?”齐大家的嘴一撇道:“她能跟我家的比么?我家他爹寿命长着呢,哪像他爹个短命鬼,姑娘生到我肚子里是福气,生到她肚子里是丧气!”张大嫂子听她说的不像话怒道:“齐三是你的小叔子,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再说要不是齐三留下的五亩肥田,你家早揭不开锅了,如今你站在人家的房子里骂一个死人你亏不亏心?你就不怕齐三地下有知晚上来锁你的命!”齐大家的闻言脸一变,齐三死了有四年了,齐三家的地一直是他大哥家把着,一开始说的是帮齐三家的照顾着,毕竟齐三刚死,瑞瑞又小,齐三家的还得照顾孩子,这个理由正当又合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可是一转眼四年多了,瑞瑞早就能跑能跳了,齐大却没有把地还回来的意思。齐三家的也去要过几回,可每次都被挡回来了,要的狠了齐大就不露面了,齐大家的就坐在齐三家门口连哭带骂,又说自己照顾地辛苦,又说这几年没少给齐三家的钱,她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天知道五亩肥田一年怎么也能得三四千钱,这还是年成不好的时候,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年能有六七千钱,可齐大家不管年成怎么样一年只给一千钱,一问怎么这么少就说哎呀年头不好啊,地里长虫啊,粮食卖不出去啊,这还是我们省下来之类的,反正总有赔钱的理由。齐三家的不好和她争,毕竟她不要脸自己不能不要,这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齐大家的更是厉害,那一千钱简直像是她施舍给齐三家的了,话里话外要她感恩,今天被长大嫂子一说破马上就要开骂,可又真怕张大嫂子说的齐三来索命,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黑着一张脸摔门走了。
张大嫂子看她走了狠狠地呸了一口:“良心让狗吃的黑心婆娘,早晚遭报应!”她又转过身来对已经止住了泪却还一抽一抽的齐三家的安慰道:“别搭理她,就当她放屁呢,有她哭那天!”齐三家的抽噎着低声道:“谢谢嫂子。”张大嫂子叹了口气没说话。
李红半梦半醒听了个□□不离十,她心里既惊愕又惊喜,这是不是那啥了?她上辈子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在孤儿院长大,受尽了冷眼和嘲笑,社会能给予的温情实在太少,她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回孤儿院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握在手里不让人抢去的只有学到手的本事和赚到手里的钱。现在!在她一场重感冒之后老天居然给了她一个娘!她做梦都想有爹妈啊,有了爹妈才有家。虽然她现在只有娘,这个梦想打了个五折,但是她已经非常知足了。至于这个陌生的时代,在巨大的惊喜面前那些都不算什么。
李红想睁开眼看看她娘,可是眼皮像是长在一起了似的,死活睁不开,急的她不行,齐三家的哭得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到是张大嫂子偶然一回头看见大丫眼皮在动,她赶紧一边推齐三家的,一边大叫:“她三婶快别哭了,你看看,你丫头眼睛在动呢!”齐三家的一把扑到炕上,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勉强能看见大丫眼皮底下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大丫!大丫!娘的丫头啊!”张大嫂子也抹眼泪,却笑着劝道:“行了,眼睛能动就是知道事了,你先别哭,快去给她煮点好克化的东西,省的她醒了饿。”齐三家的握着大丫的手只是哭,李红急的不得了,眼珠子快转月兑窗了也睁不开。她娘的手握住她的手,滚烫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跌破在她的手背上,李红动了动手指,原来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好像一下子退却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眶又红又烫,她张开苍白爆皮的嘴从嗓子眼里发出失去水分的气声:“娘。”齐三家的用力抓着她的手用力点着头,泣不成声地答应这:“唉,唉。”
李红醒了有四五天了,这几天里她娘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照顾她,李红扎扎实实地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虽然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的难过,可是她心里却十分满足。齐三家其实很穷,她那个便宜老爹在的时候还好,一家人不管怎么样还能吃饱穿暖,现在却不行了,李红躺在床上打量着这个被她娘收拾地干干净净却什么也没有的家,这个卧室里只有一铺大炕,炕边放着两个掉漆的木头箱子,门口挂着挡风的补丁摞补丁的破棉布帘子,别的没了,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柜子,什么都没有。她叹了口气,在看看自己的小手,干干巴巴的好像一折就会断一样,九岁的女孩子看起来就像七岁似的,又小又瘦,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齐三家的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和几个粗面窝窝头,身后跟着一个大脑袋细身子的男孩子,看见李红醒了赶紧几步上前把汤和窝窝头放在炕上,轻轻扶起她,又对男孩说:“瑞瑞,去把枕头竖起来给你姐姐靠着。”男孩听话的爬上去竖起枕头,又帮着齐母扶着李红靠在枕头上,然后就窝在李红身边,眨着大眼睛女乃声女乃气地问她:“姐姐,你还难受吗?”李红笑眯眯地把他搂在怀里道:“有瑞瑞在,姐就不难受了。”齐母端着汤转头看见就小儿子偎在李红身上,她一边把飘着蛋花的粗米汤喂到李红嘴里,一边唬着声音教训儿子:“别靠着你姐姐,你姐姐病着呢。”男孩赶紧挺起身子不敢再窝在李红怀里,可是也不舍得离她太远,李红见状一把把他搂过来,揉了揉他没多少肉的小脸,对齐母道:“没事的,娘,我已经好多了。”齐母舀起一勺汤喂给她,嗔怪道:“就你惯着他,当我不知道呢,别看他瘦,也沉着呢,你病还没好,他没轻没重地压坏你怎么办?”李红咽下没什么滋味的蛋汤,笑道:“哪有那么娇贵,再说瑞瑞很有分寸的,是不是啊瑞瑞?”瑞瑞赶紧点头,认真道:“我知道姐姐还病着,我很有分春的!”李红听见就笑,齐多瑞已经五岁了,可是有时候说话仍分不清平卷舌。齐母笑着瞪了齐多瑞一眼:“是分寸。”
“分春?”
李红也笑着纠正:“分寸!“
齐多瑞小脸皱成了一团:“分……春?”
齐母笑着摇头,随后又担忧地直叹气:“瑞瑞都这么大了,可是说话还是这样,这可怎么好?”李红赶紧握住齐母的手笑着安慰道:“娘不要担心,瑞瑞还小呢,再大些自然就会好了。”齐母看她小小的一个人,病的面黄肌瘦的还来安慰她,心里又心疼又安慰,拍了拍她的手点点头:“恩,总会好的。”李红见她还是担心,不由的想起上辈子孤儿院里有的孩子也是平卷舌不分,可是等到上了学慢慢地也就好了,她忍不住问道:“娘,弟弟什么时候上学堂啊?”齐母苦笑道:“咱们庄稼人上什么学堂呢?能识几个字就是了不起的了。”齐母没说的是,村子里也有先生,是族长请回来专门教他孙子和村里德高望重的几户人家的子孙的,那些孩子加起来不到十个,一是村子里孩子不多,又大部分过了开蒙的时机,先生不爱教,二是先生要的束侑太高,没几个人愿意花这个闲钱,大家都觉得认几个字就完了,谁还能真考上状元不成啊。那得是文曲星下凡,就自家的小子招猫逗狗的,没戏。齐母其实有心想送齐多瑞去学堂,可是一年自家除了吃用就什么都不剩了,偶尔她给村长族长家的媳妇们洗洗衣服,农忙帮人照顾照顾地也能得几个钱,可是那几个钱够干什么呢?杯水车薪罢了。李红看齐母说着脸色暗淡下来就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她也不问,看着齐多瑞摇头晃脑地啃着窝窝头,心里开始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