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 第5章

作者 : 郑伯田

教场坝新开了家****,一开张生意就出奇得好,阔老爷、女敕少爷、大官、小吏、掌柜、伙计、脚夫、杠夫、背夫、马锅头、保镖头、劁猪匠、泥瓦匠,不分贵贱,不分良莠,只要包包里有几个闲钱的,莫不趋之若骛,纷纷赶去凑闹热,烘虚火,平时冷冷清清的僻街冷巷,瞬时间成了赶大集的闹市。

兆老爷**的爱好愈老弥坚,一妻四妾基本上闲置不用,照旧是眠花宿柳,****里扎营,直把销金蚀骨黑甜乡当成自家宅院里的安乐窝。可是,这次却没赶上第一拨,后花园的工程到了关键时刻,他一直在监工,很少出门,自然没得到消息。这天傍晌午,听管家梁栋说起,新来的粉头如何如何,他再也撑持不住,立即打发梁栋去打前站,付定金,提前给他安排妥当。他自己在家转转悠悠,站不稳,坐不住,心里长了黄茅草似的,太阳刚偏西,晚饭都没顾得吃,就揣上银两,直奔教场坝。

这是一家家庭式的****,亲妈带着亲生女儿树艳帜,挑红幡,做皮肉生意。听说兆老爷要来,妈妈立即挂谢客牌,关掉大门,烹茶,煮酒,打整菜肴浆水,安排时鲜瓜果,单等贵客上门。太阳衔山的时候,兆老爷到了,妈妈把他让到楼上,端了茶,端了果盘,叉着手喜盈盈地说:“老爷且宽坐,待我请姑娘上来。”

看上去,这妈妈也就三十出头,圆盘大脸,滴溜圆的杏眼,一道细细的弯眉直插入鬓,脸色白皙滑女敕,身材挺拔直溜,一口吴侬软语,轻柔如羽毛,直拂心窝肉,甜腻似蜂蜜,硬挂鼻尖头。兆老爷想,妈妈尚且如此,姑娘不知怎个天仙模样,怎个勾魂摄魄呢,今天本老爷艳福真真不浅哟。正胡思乱想着,妈妈陪着姑娘上来。姑娘笑盈盈地道了万福,坐下,问:“老爷该是第一次光临?”

兆老爷早就酥麻了半边,大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姑娘,根本没听见。姑娘笑了笑,接着问:“老爷家该是养了好多好多只鸡?”

这回听见了,却又模不着头脑,兆老爷问:“养鸡?养那样鸡?养鸡做啥子?”

“没养鸡,老爷呆呆地望着天做哪样?该不是提防鹞鹰子吧?”谁惧怕鹞鹰子,山间野物嘛,这话骂得着实。

“好个小油嘴儿,你挖苦爷。”好容易止住笑,兆老爷问,“姑娘咋个称呼?”

“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醒揖手各西东。老爷问个啥子嘛?操贱业为生,告诉你真名,没得辱没祖宗先人。胡乱编造一个,还不如老爷别问的好。”

“那也得有个称谓吧?”

“随老爷阿红阿绿,阿猫阿狗,随便叫,叫啥子都行。”

“撇月兑,撇月兑。看不出姑娘还有些丈夫气。”

“看来老爷是个当官的,咋个也是三品四品。”

“咋个看出来的?”

“老爷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嘛。不当官哪里学得会?”

“好个小蹄子,这么糟践爷,看一会儿上了床我咋个收拾你”

“好爷哩,饶了小女子吧。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妈妈起身欲走,兆老爷执意挽留,非要拉着她一起喝酒耍子。天下****哪有****子和姑娘一起陪客的?妈妈硬是找个借口月兑身而去。

姑娘拿出个庙里签筒样的东西,说:“行个酒令好吗?”

“忒复杂的爷可不会。”他想得是酒也别喝了,直接****多好。姑娘不理他,接着说:“行酒令就得按行酒令的规矩,酒令大于军令,谁也不得耍赖皮哟。该是要得?”

“要得。”

****有****的规矩,进****有进****必讲的风度,兆老爷捏着鼻子也得同意呀。

姑娘抱起签筒一阵紧摇,一枚竹签“唰”地跳出来,捡起瞄了一眼,她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兆老爷接过去看,签词是——东面日头西面雨掣签者自饮一杯。

兆老爷笑了,说:“好,好,照这样玩下去才好。”

该兆老爷掣签。竹签跳出来,他拿在手里,笑得弯腰捧月复,说:“要得,要得。就照这样玩下去。”

姑娘接过一看,也笑了。

竹签上的词儿是——太阳出来红彤彤前一饮者再饮一杯。

兆老爷来了兴趣,捋胳膊挽袖子,也不按规矩,抢过签筒就摇。谁想跳出这样一签——没脸没皮自饮三杯。

这回轮到姑娘捧月复。

俩人输输赢赢,渐渐喝起了兴头。姑娘又掣一签,签词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掣签者鼓琴一曲。姑娘略一犹豫,说我哪里会鼓琴,玩一把家乡杂耍吧。说着,把盘盘盏盏重新摆过,然后冲着兆老爷嫣然一笑,玉腕微动,纤指微动,竹筷已经击出一串乐音。

乐音轻飏,始而如鸣泉滴石,泠泠叮叮,续续断断,清脆醒耳;继而如流泉出潭,顺势而下,疾且杂踏,声渐振耳;再而如飞泉泻瀑,裂帛碎瓶,惊魂摄魄,声彻云霄

把个兆老爷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酒也惊醒了一半,他拿过酒壶,自斟自酌,一口一杯,连声说仙乐,仙乐,该浮三大白,三大白。

歇了一气,他抱起签筒又摇。签词是——吃饺子没蒜重来一遍。

再摇,这回出来的是——狗钻连环套快给下家摇。

姑娘接了,摇出签儿,瞟了一眼却藏在背后,再不拿出来。兆老爷好奇,绕过去,掰开粉手,硬抢了看,上面写着——江上橹儿慢慢摇姑娘月兑去裤一条。

兆老爷笑得差点坐到地上,一边笑一边揉肚子,一边揉肚子一边手指戳点着姑娘,说不出话。

姑娘很快从尴尬中缓过劲儿来,说:“老爷,千万别耍赖哟,月兑吧。”

“那样?姑娘该不是要我帮你月兑吧?”

“老爷请看好,上面明明写着,姑娘月兑去裤一条。是让姑娘我帮老爷月兑去裤一条。”

兆老爷差点被绕进去,想了想:“不对!你赚算我呢。如果说让你月兑我的裤子,该是说姑娘去月兑裤一条。上面明明是姑娘月兑去裤一条,说得是你呀!——不行,酒令大于军令,快月兑,快月兑!”

俩人争来吵去,乱了好一阵,姑娘叹口气:“唉,没得办法。遇上你这样的赖皮。”

说着,站起来,走到屋中央,慢慢掀起粉纱罗裙,款款解开腰带,褪去水红罩裤,轻轻搭在旁边椅子上。夏天,穿得少,月兑了罩裤,罗裙下就只剩下梅红色的又紧又短的****,灯光下似雪若藕的白腿闪闪露露,露露闪闪。姑娘倒没什么,没那么回事似的依旧谈笑风生,饮酒搛菜。兆老爷可有点沉不住气起,两眼血红,呼哧呼哧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眼看就按奈不住了。

唉,按奈不住也得忍着,也得憋着,也得乔模乔样坐得端端正正,不能不讲规矩,不能猴**着火,不能霸王硬上弓呵。

姑娘乜斜着眼瞅着他,不说话,沉默着,好久好久才故意压低声音,软腻腻酸叽叽地说:“老爷,该你抽签了。”

兆老爷摇出的签是——******上坟去褪姐儿裙。

饶是兆老爷这样的**高手,也没见过如此玩法。俩人越玩越高兴,越玩越上瘾,酒越喝越高,衣着越月兑越少,醉眼朦胧中再看姑娘,只剩下件红兜肚。

都说美人要在“三下”看——月下、帘下、灯下,可是又有谁知道灯下看光**美人的韵味呢。兆老爷才刚晓得姑娘高张的艳帜下,为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骛,争先恐后,生怕赶不上趟,挤不进门。

酒冷肴残,俩人的衣服也一件不剩,都跑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姑娘抱着签筒,懒得再摇,直接抽出一支,凑到灯下眯着眼看,签词儿是——嫦蛾思凡会孙猴一展歌喉曲未休。

姑娘扭摆扭摆地走到地中央,左手持小碗右手持竹筷,醉态可掬地展颜一笑,亮歌喉,吐芳芬,绕梁之音带着酒韵儿顿时彻耳。

在阅人无数的兆老爷朦胧醉眼里,姑娘无疑是西施王嫱织女嫦蛾。看着那滑腻白皙的肌肤,大如笆斗的****,圆如磨盘的**,细如黄蜂的柳腰,柔如初月的削肩,再思模自己一生**所遇,无非是些土狗木鸡罢了,没得令人汗颜。这时候,只听姑娘唱到:

小楼昨夜雨兼风,

银钗剔灯红,

檀郎一去水流东。

衾冷似铁又似冰,

素手懒弄筝,

相思一曲倩谁听?

妈妈进来续酒。大概见惯这种光着**的玩法,不惊诧亦不回避,只是嗔道:“夜深啦,你不嫌冷,不怕姐夫凉着!这娃儿,真苕道。”说着,给兆老爷换热酒,换热茶,“天可不早了,姐夫,俩人歇了吧。”

“妈妈,你别管。乱掺和啥子?快去吧,快去吧”姑娘颠着一对笆斗大的****,扭着黄蜂般的细腰,满脸不高兴。

兆老爷哪知其中窍道,摇摇晃晃站起来,强拉妈妈坐下喝一杯。似乎是盛情难却,妈妈坐下,端起酒杯,想了想,又放下,起身走到床前,拿块被单,抖了抖,嘴里嘟囔着:“你不怕冷,也不怕凉着姐夫。来,姐夫,披上点,披上点”说着,走到兆老爷身后。

突然,被单里抖出一把尺二尖刀,迅雷不及掩耳直插兆老爷后心。兆老爷什么人?战场上模爬滚打,血海尸山侥幸活着逃出来的老兵油子,什么阵仗没见过。他杀过人,也一次次被人追杀,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线线一丝丝。战场上千百次死里逃生摔打出来的,哪里会轻轻易易遭人暗算?

好象凭着第六感觉,兆老爷双脚勾住桌撑猛地向后仰去,柳罐斗子大的脑壳铁榔头似地硬生生撞在妈妈的胸口上,砸得她踉踉跄跄倒退四五步,一**坐在地板上。

兆老爷珍珠倒卷帘,翻转起扑过去,抬脚直扫妈妈的面门。姑娘早就举着座椅劈头盖脑砸来,兆老爷举火烧天架住,抬起的扫堂腿转向,去取姑娘的命门。

妈妈鲤鱼打挺跃起,抄了烛台掷去,端端正正砸住兆老爷后脑勺,砸得他黄狗抢屎爬在桌上,盘盘碗碗哗啦啦飞了一地

娘母俩有备而来,又略具武功,兆老爷呢,事出仓促,又被酒醉色迷,还挨了重重一击,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老油条,势也均,力相敌,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便宜,谁也压制不住谁,打斗越发激烈。

兆老爷从桌子上滚落地面,躺在那里佯装不动,偷着眼观瞧。妈妈和姑娘略微喘气,一瞬间同时扑上来,一个直踏小月复,一个猛踹脑壳。

兆老爷睃眼瞧得仔细,不慌不忙,看着两只要命的脚电光石火般临近,春燕剪水扫倒妈妈,探手抓住姑娘的脚髁,顺势送出,直直地送到床上。娘母俩被击跌倒,都有点筋疲力尽,爬不起来。兆老爷来了劲,抖擞精神,冲到床前,扯开姑娘的腿就要动强。

姑娘不急不怒,反而嫣然一笑,细眯着的眼睛里透出妩媚或****,似鼓励又似怂恿,一动不动软瘫了一般,仿佛打斗半天就是巴巴地等着这一刹那呢。

兆老爷胆壮如虎,气壮如牛,直冲冲趴了上去。姑娘蜷腿,一招兔子蹬鹰,踹在卵根子上,随即顺势跃起,直冲冲扑向麻袋也似地跌倒在屋门口的兆老爷,抬脚就取面门。这时候的兆老爷捧着小月复,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这一脚挨得着着实实,疼得彻骨透心,哪里躲得开疾如霹雳闪电般的一击,眼睁睁看着黄泉在即,命悬一线,这一线也即刻就断,间不容发,刻不容缓了

“砰”地一声,紧接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院里院外楼上楼下呼儿喊叫打呀杀呀乱成一片。随即屋门倒地,一伙持刀弄仗的人闯进来,梁栋打头,破着嗓子喊:“老爷没事吧?老爷没事吧?”

娘母俩被牢牢摁住,捆了。光不溜丢儿的兆老爷爬起来,恼成羞,羞成怒,一迭声地喊:“送衙门,送衙门拿我的片子”喊着,喊着,一**软瘫在地上。

天已大亮,太阳依着凤翅山欲出未出,撒一片星星点点的黄金碎片在树梢草丛,石壁溪涧,茅舍田畴,晨岚笼纱,晨露晶莹,晨风凉爽。归家途中,惊魂甫定的兆老爷此刻最恨的不是那娘母俩,而是关键时刻出手搭救他的管家梁栋。他带来更坏的消息——家里出事了,事儿出得更令人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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