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元见爹爹气得满脸通红,立马坐直身子,瞪圆眼睛,只要爹爹一个示意,他敢把桌子掀喽。兆谦和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啥子东西嘛,自己拉出屎,又自己坐回去,象他妈的男人吗。他等着仇家发作,只要仇家一声怒吼,一声责问,甚至一声哼叽,他还是要掀桌子。这一两个月的相处,眼下他和仇家混得好着呐。
酒席在不尴不尬中继续,上来的菜再也无人注意叫啥子名,用啥子料,是啥子样。兆老爷几次想打破尴尬,挑起话题,无奈任你滔滔不绝,却乏人爱听,一个个脸象霜打了一样。闷着头喝了几杯酒,搛了几箸菜,李老爷掏出手帕,抹抹嘴,说:“紫云呐,酒足饭饱啦。你们慢吃慢喝,我是该活动活动喽。”
谁也没吭声,谁也没答茬。
有大志者当然能沉得住气,仇家不简单。是的,不简单!一边走,李老爷一边琢磨。
仇家以小辈人的礼节,赶忙站起来,开坛,烫酒,斟满杯,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兆老爷,说:“这酒不错,开坛就闻着香,热水一烫,更是香气扑鼻呢。”
“那是。王际熙的,知州王际熙王大人家里的厨子自己酿的。他回京陛见头一天,请我吃饭,顺便送给我的。”
仇家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看他,没说话。心想,咋个不要脸呀!这么大的人,脸皮象城墙拐角,还得另加十三个碓窝底底。可着镇雄州问问去,从白胡子老者到拖鼻涕细娃,哪个不知道,你让王际熙绑了肉票,关在西花厅,不让回家,硬是抢走五幅价值连城的名画,直到第二天他走远,才释放你。请你吃饭?送你好酒?真好意思说出口,别是释放的时候,顺手牵羊偷的吧。
俩人一杯一杯正喝得兴头,巧月推门进来。
“哟,咋就剩下你们俩,都走啦?事儿说完啦?不撵我啦?我也喝。”说着,自己给自己斟上,“滋——”地一口喝干,“嗯,这个酒好。来,仇先生,咱俩干一杯。”
兆老爷脸色一紧,心想这丫头耍酒疯呀?立马虎起脸,吼了一嗓子:“来人呐!扶你家小姐回房歇着。”
这个兆谦和,咋个撇一口京腔,啥子时候学的,莫不是让王际熙阴魂附了体?仇家心里想,这王际熙不会是死在进京的路上吧。说实话,兆老爷的“京腔”,让京师人听了照样听不懂,还是江苏不象江苏,山东不象山东,侉腔侉调,只是学了几句“京腔”词汇罢了。刚刚学了没几天,正是想买弄的时候,他没话找话,滔滔不绝,又讲起了王际熙设的家宴,讲起了鸭子菜。
听着侉里侉气的“京腔”,仇家直起鸡皮疙瘩。不过还得应付,还得敷衍,还得洗耳恭听兆老爷的胡吹乱侃。
“还有全鸡宴?还有这样的吃法?”兆老爷嘴里啧啧有声。
“有,当然有。别说全鸡宴,我还学过豆腐宴呢。”
“你,你学过办宴席?”
“学得咋个样?学得咋个样?”兆老爷问得很急迫。
“学会啦?能做一桌宴席?”
“说起来,技术还不错呢。后来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四川总督骆秉章去郴州,知府请客,说是要上豆腐宴,就是我掌的勺。”反正吹牛不要本钱,你兆谦和又不能找两个总督去查证,仇家放开胆子信口开河。
“两个总督吃…吃豆腐宴?豆腐真能上得了席面?”
“噢,那个时候,他们还都不是总督,一个是巡抚,一个是兵部侍郎。知府家的豆腐宴出名,他们是知道的,是他们点名要吃的。”
“你真的能安排一桌豆腐宴?”
“莫非兆老爷想尝尝?”
“不是我自己个想尝尝,是打算请客。当时,和王际熙说好了,让他的厨子铺排。谁想,他走了,连厨子都带走了。我正愁不知道咋个整呢。”
“兆老爷打算请谁?客人好伺候吗?”
“好伺候,好伺候。再难伺候也比两江总督四川总督好伺候呀!”
“那么,我…我就冒昧应承啦?”
“太好了,太好了。我先谢谢你,谢谢你。唉呀,可给我救了驾,救了大驾。”
“兆老爷定个时间吧,好让我从容准备。”
“行。时间定了,我立马招呼你。准备?用不着急急忙忙,咱府上啥子没有。我就先联络客人啦,你知道备席容易请客难,有些人是不好请的。”
仇家大大松一口气,登门上府的理由又有了,这门“亲”没有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开门迎接他的竟是满嘴喷着酒香的巧月,她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