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点，老杨果然带着周节能走出工地。
工地外面是一条马路，马路外边是草坪，花坛、亭榭、石桌和石凳点缀其中。张果老的算命摊子摆在一处靠近马路的亭子里，视野开阔，便于招揽生意。
果然，老杨领着周节能来到摊前。老杨年轻时曾跟本地道士学看风水，对算命这行也略知一二。看了张果老那面旗子，便眉头一扬，说：“你这位先生也太牛皮了吧，你不问生辰八字一眼便知过去未来？”张果老成竹在胸，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易经是先贤大圣的千年秘笈，内含多少奥秘至今也无人能知底细。我不过穷其一生悉心钻研五十多年，略知皮毛勉强混口饭吃而已。不过——”他话锋一转，“至于区区相面测字预知祸福这等寻常之术，应该不在话下。请问老师傅，您是测字还是看相？”
老杨将周节能拉到张果老面前，说：“你给他来一卦吧，我倒要看你灵也不灵！”
周节能早对张果老的“易经之术”产生了兴趣，此时就坐在张果老面前的石凳上，说：“好好，你就算算我是什么人！”
老杨也在石凳上坐下来，说：“对对，你就算算他是什么人！”
张果老正了正身子，装模作样地将周节能面部的每处细节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瞧了老杨一眼，说：“看似同林鸟，实为两地雁。你们不同根，不同乡，不同族！”
老杨和周节能都暗自一惊。
张果老接着对周节能说：“这位后生，我首先要恭喜你！你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双目炯炯，鼻直口阔，外见宽容，内心刚强，有好勇好誉之性，日后将是极有造化之大学问者。但是——”他忽又话锋一转，“你美玉有瑕，生来固执已见，我行我素，天马行空，独断专行，易招诽谤，自投阴影损毁名声，今后要多加注意才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求学之路一波三折，波诡云谲，似有半途而废之状”
老杨和周节能都瞪大了眼睛。
老杨说：“大师，您说他以后咋样呢？还能上大学吗？”
张果老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说：“这位后生今年参加高考了？”
周节能低着头，不吱声。老杨回过神来，说：“不是要您算算的嘛，看他今年能不能上大学？”
张果老又做出极其认真的样子，将周节能的额头、耳朵和手纹等处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他眉头一扬，做出大喜之状，“哎呀”一声，说：“奇了，真是奇了！”
张果老说：“你面相手相均有虎纹，且为黄虎纹络。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位后生应为虎年生人，戊寅日戊午时八字！”
老杨连忙掏出烟盒纸，对周节能说：“把你的出生时间写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这样！”
周节能对自己的出生时间记得很清楚。他很快就在烟盒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出生时间：1986年11月30日1时0分。老杨迅速换成阴历，即为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按出生时辰推算，正是“虎年虎日虎时”——戊寅日戊午时！
奇了，真是奇了！
老杨此时就对张果老刮目相看了。他恭恭敬敬地给张果老敬了一支烟，说：“先生多有得罪，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实不相瞒，这位后生我也是昨天才认识的，人很聪明，就是好玩了点，跟我孙子一样有些任性，本来嘛今年应该参加高考，可他考前退学了。照先生所言，他应该是个读书的命。我想问问：他连考都没参加，还有机会上大学吗？”
张果老郑重起来，说：“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按常理说，高考没参加就不可能上大学，可看他的面相手相，他分明就被大学录取了，而且还是名牌大学！哎哎，我也有些弄不明白啊，对了！你等等，你等等，我再看看你的将台！”张果老煞有介事地掀开周节能的衣服，看了周节能的前胸。他指着胸口的一颗暗红的痣问：“这是从小就有的吗？”周节能说是的。张果老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袋，说：“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老糊涂了！今年是甲申年，是猴年！属虎人逢猴年，相冲相克，时有意外啊！这个运，只有掀开衣服才能看到——这位后生，你不简单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会儿也许在路上哩！
“真的？！”
周节能和老杨异口同声地问。
张果老笑眯着眼，悠闲自得地吸着烟。
老杨觉得这个人太神奇了。他站起身对周节能说：“我回工棚拿钱，你在这儿等着！”
钱其实就在老杨身上。他是避开大家给周节能的三姐打电话。
石节时一听是老杨，立马就紧张起来。她说：“杨伯伯，我弟还好吗？”老杨说：“放心吧，他在我这儿好好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弟弟上学的事情有眉目了吗？”石节时一听这个话，马上就猜到算命先生给弟弟“指路”了。今天上午，她接到妹妹石节水从王母山庄打来的电话，说弟弟的录取通知刚刚收到，跟干妈说的一样，正是那所名牌高校的正规录取通知书，用的是特快专递。既然录取通知书都拿到手了，该是弟弟回到王母山庄准备上学的时候了。于是她说：“杨伯伯，您是我们石家的恩人，我就实说了吧！不瞒您说，我弟弟上大学的事情还真有眉目了。我弟的干妈通过朋友的关系弄到了大学内招指标，录取通知书上午刚刚收到。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我弟弟不回啊！杨伯伯，您老人家大恩大德就劝劝他吧，让他回家一趟好吗？”老杨说：“好好，我一定劝他回家！像他这样聪明的孩子不上大学干嘛？我一定劝他你放心！”
老杨打过电话之后，心中更觉惊异。他兴冲冲地回到算命的地方，从身上抽出一张百元币塞给张果老，说：“你啊真是活神仙，活神仙啊！”没等对方回话，他就拉着周节能回到工地，说：“小周，你命好啊！”周节能过去从来不信命，但是这次他见证了张果老的“神机妙算”，就对“命运”产生了兴趣。怪呀，这个省城的算命先生，怎么一看我的面相手相和身上的痣，就知道我的脾气性格、生辰八字和我考前退学的事情呢？难道我没有参考也会被大学录取？难道人一生下来贫贱富贵生老病死就已注定？难道就不可以通过人的主观努力改变命运吗？
周节能这么想着，老杨就接着说开了。“小周啊，算命先生说你被大学录取了，我看这肯定是真的！老杨打开电扇，说你明天回去看看，真要被大学录取了，那你就是命中注定的读书料子，好命啊小周！”
周节能想了想，突然转身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记事本。记事本上有他玩得最好的同学电话。当然干妈周雅丽的电话也在收录之列。他说：“杨伯伯，我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老杨知道这孩子要给家里打电话了，心里自是一阵高兴，连忙掏出手机说：“可以可以，你打你打！”周节能接了手机却犹豫起来，愣了半天，说：“杨伯伯，我还是不打算了。”老杨当然明白，这孩子是怕打了电话暴露行踪，于是便说：“打吧小周，这是手机，是我在老家办的号，谁也查不出你在什么地方！”周节能这才瞅着记事本摁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是干妈的声音吗？
周节能当然不会明白，他走后干妈早把嗓子哭哑了。
“干妈是您吗？我是节能。”周节能这样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立即就传来一串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节能——”周雅丽立即喊起来，“你在哪？你快回来呀孩子，你被大学内招了！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就在我手上！回来吧孩子还有二十多天就上学啦！”
周节能一听自己被大学内招，并且录取通知书都到了干妈手上，对算命先生的预测就深信不疑了。
原来我这么多年身心健康被老师摧残个性受压制竟是命中注定！原来我考前退学仍被大学内招竟是命中注定！我真的就是这种一出生就注定要读书的命吗？
不！我要宣战！向命运宣战！我偏不上大学！偏不考研考博！
想到这里，他说：“干妈，我知道我被大学录取了，但我不会去的！你们谁也不用劝我，因为我要向命运宣战！”
说完这句，也不管干妈在电话里如何叫唤，他“叭”的一声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