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叶倾澜穿戴完毕,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暗想,自己穿这一身衣服赴欧阳孜因的邀约,应该不至于太失礼吧?
她正准备穿鞋下楼,秦季的电话打了进来。
“尊敬的公主殿下,您的御用车夫正在楼下恭候您的大驾。”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正经。
叶倾澜不禁有些失笑,她匆匆忙忙穿上鞋拎上坤包就出了门。宿舍楼下的林荫道上泊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跑车,一个颀长的身影侧对着她,以一种自以为潇洒的姿态斜坐在车前盖上。听到脚步声,那人长腿一伸轻松着陆,满脸笑容地迎上她的视线。
叶倾澜正要打招呼,却被对方一身怪异打扮吸引了注意力。她忍不住又多瞄了几眼,尽管她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时也忍不住绽开了笑颜:“秦季,你怎么穿成这样?”
秦季穿了身藏青色的薄呢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平日里桀骜难驯的短发此时服帖地垂在脑袋上,简直就像直接从民国穿越过来的五四青年。
被嘲笑的人配合地瘪了瘪嘴,挤出一副苦瓜相:“别提了,现在我和涵,就是老太婆手里的两只大玩偶,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既然谈到了穿着,秦季当即投桃报李,也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你今天倒是打扮得特别隆重,这么给那老太婆面子?”说罢,还冲她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今天叶倾澜穿了件洋红色3/4宽袖的开司米大衣,黑色金丝绒双排扣,腰部以下略微放宽呈裙摆,这件衣服是她衣橱里的少数奢侈品之一。大衣里面套了条黑色紧身针织裙,脚上穿的是一双坡跟白色长筒小牛皮靴。齐肩秀发用珍珠发夹拢在脑后,嘴上还涂了薄薄的一层橘色口红。
叶倾澜以笑作答。也许是因为欧阳孜因的个人气质太过优雅高贵,在她面前衣着随便都仿佛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秦季虽然只有十九岁,驾驶技术却十分老练,他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对上车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人说:“从学校开车过去至少需要一小时,你不觉得咱们应该聊点什么吗?”
叶倾澜采纳了他的提议:“好啊,不如咱们就聊聊你的功课吧?下个月就是期末考试,鉴于你平常缺课太多,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临阵磨枪。”
“呃——,你可真是个话题杀手!”秦季仰头哀鸣一声,做出“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叶倾澜状似无辜地看向他:“或者,咱们聊聊令堂欧阳女士也可以。”
秦季开始磨牙:“没人教过你吗?坐别人车的第一条规矩——避免和司机讨论危险性话题!”
叶倾澜决定不再逗他了,主动切换到另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她“哦”了一声,“高原训练有趣吗?”
“你可以试试在严重缺氧的情况下游800米看看。”
叶倾澜闻言笑起来:“即使氧气充足我也游不了800米。”
秦季一边把握方向盘,一边忙里偷闲向她投去一瞥,几秒钟之后,他忽然绽开一个微笑:“真好……”
“什么真好?”她没听懂。
“我是说,我们两个可以这样和平共处,真好。”秦季有些感慨地说,“你没有一见我扭头就走,或者干脆拿出防狼喷雾剂……”说着,他微微眯起双眼,嘴角咧开,心满意足的样子和他吃饱喝足之后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呃,也许我应该提醒你,那个喷雾剂我一直带在身上呢。”叶倾澜半真半假地说。
她也觉得最近一段日子自己和秦季的关系好转了不少,他放下了他的攻击性,她也就收起了敌意,不是说她不再心存警惕,但至少现在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的学姐学弟差不多了。
“我说过咱们会成为朋友的,没说错吧?”秦季一脸的洋洋自得。
“做人别得寸进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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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随着国人对西洋建筑渐渐审美疲劳,一股复古之风在各地刮起,中式住宅庭院开始流行。而欧阳孜因购置的新房产就是一处古色古香的中式宅院。
中式建筑深受中国古代水墨山水画的影响,讲究“寓情于景,寓意于物”,亭台楼阁,假山瀑布,小桥流水,诗情画意无处不在。叶倾澜有点意外,作为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欧阳孜因居然也懂得欣赏这种含蓄闷骚的东方情调。
叶倾澜在秦季的带领下,穿过两重扇门,才看到了庭院之中身着一袭淡紫色绣花旗袍的欧阳孜因,她正站在假山边上,和几个围着她的宾客笑语晏晏。身穿和秦季一式一样的中山装的欧阳涵站在她半步之遥的地方,神情淡漠。
来宾大多是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其中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老外。庭院中四处摆放着餐桌,上面有瓜果点心和饮料供客人们享用。统一穿着唐装的侍者们穿梭其间,随时为客人提供服务。
一看见秦季和叶倾澜的身影,欧阳涵如见救星,他立刻对母亲说:“叶学姐来了,我正好有课业要向她请教。”不等欧阳孜因回答,他已经快步走到两人旁边,背对着欧阳孜因,如蒙大赦一般吐出口浊气。
欧阳孜因跟着走了过来,她先朝自己的两个儿子淡淡地投去一瞥,继而朝叶倾澜笑了笑,显得颇为平易近人:“叶小姐,你今天的打扮真是让人眼前一亮。”金发碧眼的美女穿着中式旗袍,说着流利的中国话,倒也不算违和。
“谢谢你,欧阳小姐。呃,你今天也很漂亮。”说完这句话,叶倾澜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向来不会恭维人,更不习惯和长辈打交道,尤其这么年轻貌美的长辈。
欧阳孜因察觉到她的局促,又笑一笑,善解人意地说:“外头风大,不如让leo和alan带你进屋去坐坐吧。”
这下叶倾澜也体会到刚才欧阳涵的心情了,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三人转身朝内院走去,不想却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
怔愣之际,站在她两米之外的人已经高高挑起两道浓长挺秀的眉毛,先声夺人道:“叶倾澜,你怎么也在这儿了?”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叶倾澜报之以淡然一笑。
原容与简单地说:“远智和hendrick家族素有生意往来。”他今天在浅色西装外面套了一件深灰色薄呢长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修长。
他双目专注地望着叶倾澜,似乎有话要说,一旁的秦季故意干咳两声,当原容与的目光终于转移目标时,秦季直了直腰杆,理直气壮地下了逐客令:“这位客人,请注意这里是内院,恕不对外开发,谢绝参观。”
原容与薄唇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开始轮番打量一左一右站在叶倾澜身旁的两兄弟。
“本来我今天没带女伴来,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两位年轻的护花使者,我就不再锦上添花了。”说罢,原容与风度翩翩地朝一直沉默着的欧阳涵点头示意,道了句“打扰了”,便转身大步走开。
叶倾澜目送他的背影,轻轻皱眉。她本想批评一下秦季的待客之道,但随即意识到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指摘主人。
“快走吧。”秦季见她迟疑,干脆拉着她的衣袖往内院方向走。
叶倾澜看到那张硕大的雕花木床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进的房间是秦季的卧室——之所以确定这是秦季的卧室,而不是欧阳涵或者欧阳孜因的,是因为靠墙的那张原木桌子上摆满了丰富多样的各种吃食。在叶倾澜所有熟识的人之中,走到哪儿,便把食物带到哪儿的,只有秦季一个。当然,他美其名曰随时补充体能。
秦季一进房间,就四仰八叉地仰面倒在大床上,顺手扯开中山装的两颗纽扣。“谁设计的烂衣服啊,快勒死我了!”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叶倾澜环顾一下四周,很快就尴尬地发现,可能因为刚搬家的缘故,宽敞的卧房里除了床,衣柜,还有摆着零食的桌子以外,连一张可以坐的椅子都没有。
欧阳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她,说:“我去前院搬两张椅子来。”
躺在床上装死狗的秦季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那么麻烦干嘛?坐床上不就得了?”他拍拍床板,示意他们坐下。
叶倾澜不想麻烦欧阳涵再特意跑一趟,犹豫片刻之后,终于紧挨着床沿坐了下来。欧阳涵便也坐到床的另一侧。秦季跑到桌子旁,抱了一大堆零食摊在床上,自己先撕开一袋开心果,一边剥壳,一边嚷嚷:“干嘛傻愣着?还跟我客气啥,吃啊!”
叶倾澜忽然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自己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这座中式大宅参加欧阳孜因的party,最后却演变成坐在一个男生的床上吃零食的荒诞剧码。秦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忽地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几颗大门牙:“放心吧,这床干净得很,我还没睡过呢!”
叶倾澜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好乖乖拿起一包梅子也吃了起来。
这时从前院隐隐约约传来钢琴声,秦季侧着脑袋听了一小段,嘴角向下一撇,颇为不屑地说:“老太婆又在那儿臭显了!”
他转头问欧阳涵:“涵,这回老太婆怎么呆这么久啊?不会是不打算走了吧?”他本来笃定等自己集训回来,欧阳孜因早就走了,没想到她不但还在e城,甚至还买下了一座宅院。
“听说她后天要飞慕尼黑,开始欧洲巡演。”
“那可真谢天谢地,总算熬到头了!”秦季刚刚庆祝了两秒钟,欧阳涵下一句话立马又让他一下子泄了气。
“她说,以后会多来e城看咱们,所以买了房子。”
叶倾澜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两张大相迥异,却均是一脸沉重的面孔,她不晓得自己同情他们多一些,还是同情欧阳孜因多一些——一个做母亲的要失败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两个儿子都唯恐避她不及?
三个人干坐在那里不禁有些无聊。秦季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自己背包里的扑克牌,于是有了主意:“不如咱们三个打牌吧?”
打牌是极少数叶倾澜喜欢的休闲游戏之一,秦季的提议正好符合她的心意,欧阳涵见她投了赞成票,自然也不反对。
“学姐,拱猪你应该会吧?”秦季见她点头,又加了句,“为了增加难度,咱们打两副牌的拱猪。”
牌局一开打叶倾澜很快就发现自己遇到了两个强敌,欧阳涵不必说了,对他那电脑般精确的大脑而言,记住108张扑克牌的来龙去脉简直是小菜一碟。真正让叶倾澜惊讶的是,嘴里仍旧不停说话吃东西的秦季,完全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几局下来,欧阳涵保持全胜,叶倾澜输了四次,秦季也只输了四次,这其中还有欧阳涵偷偷给她放水的缘故。叶倾澜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对手越强她兴致越高。几局拱猪打下来,一开始的拘谨已经无影无踪,她干脆月兑下大衣,拉高衣袖,全神贯注地投入战局。
“这也能被你算出来?”欧阳涵再次成功将“猪”、“羊”、“变压器”以及“红桃”全部收齐时,叶倾澜不由地大为感慨,“欧阳,真该检验一下你的dna,看看有没有异常,也太强了吧。”
秦季呵呵一笑,摇头晃脑地说:“学姐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头一次去lasvegas,玩21点赢了5万刀,被赌场老板派七八个彪形大汉给‘请’了出去,而且终身不准再踏进赌场一步!”
叶倾澜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假的。”欧阳涵不满地扫了秦季一眼,“别听他瞎胡扯!”
叶倾澜笑吟吟地看向欧阳涵:“我倒是相信欧阳有这个实力。”
欧阳孜因的秘书jennifertao走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三个年轻人围坐在床上,一面吃零食,一面研究手里的扑克牌,活月兑月兑大学生宿舍最常见的周末景象。遗憾的是,她不得不打断他们的雅兴。
“很抱歉打扰一下,leo,alan,hendrick小姐请你们去前院一趟,有客人想见见你们。”她略带歉意地说。
秦季眼睛还盯着手中的扑克牌,闻言不耐烦地皱了皱鼻梁:“你就说到处都找不到我们。”
“hendrick小姐还说,如果我找不到,她一会儿亲自过来找。”jennifertao早猜到他会这么说。
这时一旁的叶倾澜开口了:“秦季,你和欧阳先过去吧,我正好一个人在院子里转转。”
秦季万般无奈地和欧阳涵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下来,“……好吧,叶老师,你可别走远,我们很快就回来。”
两兄弟跟着陶小姐离开之后,叶倾澜重新套上大衣,开始她独自的“探险之旅”——出于职业习惯,她对各种风格的建筑总是充满好奇。
她信步而行,走得很慢,在每一处她认为匠心独具的地方都会停下来,静静地欣赏片刻。
走着走着,叶倾澜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位置偏僻的别院,这里除她之外,没有一个人。她正想停下来歇一会儿,视线无意间扫过远处的回廊,却意外发现回廊的拐角处,竟藏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男人所穿的深灰色长风衣被风轻轻吹起了一角,叶倾澜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衣服,也认出了衣服的主人。
而站在他对面的女人正好背朝这个方向,看不到脸孔。她身着浅咖啡色套装,体态瘦高而且苗条。因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叶倾澜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也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不过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场轻松愉快的社交对话。
正在此时,穿套装的女人忽然扭转头,朝叶倾澜的方向看过去。叶倾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藏身在粗大的松枝后面。而也就在这一刻,她脑海中蓦地电光一闪——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