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当叶倾澜月兑口念出“dreamhome”时,一些因为时间久远已然褪色的记忆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这张设计图可以算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作品——一栋梦幻般的豪华别墅。
那时叶倾澜还是个19岁的大二学生,充满幻想,也自信满满。这幅图她花了一个星期完成了大半,自己觉得非常满意,便在设计图旁写下“dreamhome”的字样。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此时此刻,叶倾澜站在自己当年的作品前,胸口阵阵发烫。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别墅看起来格外眼熟了。
“这么说……”她转向房子的主人,眼里满是疑问。原容与肯定地朝她点点头:“没错,这房子最初的设计者,就是你,叶倾澜。”
叶倾澜秀目中波光闪烁,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记得这张图早就丢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原容与神色微变,沉默一会,才轻声说:“大二那年圣诞节我曾经去过e大。”
闻言叶倾澜也是一阵默然,许久,才低垂眼帘含糊地说:“呃,我不知道……”
原容与黑眸里的光芒越发复杂起来,不过他很快用微笑掩饰过去:“……我见你……正忙,没敢打扰。后来……,就捡到了这幅图。”
叶倾澜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记得当时她在教室里画图,透过玻璃窗看见邵京已经等在外面,他们约好晚上一起看电影,她便把尚未完成的设计图往画夹里一夹,匆匆忙忙从上自习的教室出来。看完电影回宿舍之后,她才发现设计图不见了。她沿路回去找过,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竟是被原容与拾去了……
他……,为何要收藏这幅设计图,又为何将它……?
对了,那个遥控器!
叶倾澜脑中电光闪过,原容与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上面刻着“dreamhome”字样的遥控器!应该,就是控制这栋别墅外门的遥控器!
这就是他所说的……等待她揭开的谜题……?
一时间,仿佛有太多东西争相涌入叶倾澜的心头,交错混杂在一起,她自己也辨不清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
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稳定住起伏波动的心神,刻意转开了话题:“设计图我并没有完成,后来是谁完成的?”
事实上,那位完成作品的设计者才是真正赋予这栋别墅灵魂的人。毫不夸张地说,他的改动起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却同时又非常巧妙地保留了她原始设计中的个性和特色。
“chuckcooper.”
“thechuckcooper?”
她大吃一惊。这可是在建筑界如雷贯耳的名字!
“就是他。”原容与笑她,“有必要这么吃惊么?连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他怎么可能答应你?!”
叶倾澜简直不敢相信,成名已久的大师级人物,怎么可能愿意接手别人未完成的作品?何况还是初出茅庐之人的稚女敕之作!
原容与说:“他本来不肯的,但敌不住我有三寸不烂之舌呀。”
事实是,他当时讲了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给chuckcooper听。关于两个彼此深爱的年轻人,因不得已的原因天各一方,失去了消息。这张未能完成的设计草图是女孩留给恋人的唯一物品。男孩只能把对心上人的思念全部寄托在这张图纸上,因为这是他们约定,将来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家,是他俩的dreamhome。
可能艺术家都感□□,chuckcooper真的被他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打动,破例接下他的case。
“其实,这房子也有我的构想在里头呢。”原容与忽然说。笑容里既有自豪,也有说不出的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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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澜一直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原容与不问,她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这两天,她该吃就吃,该笑就笑,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这天早上和原容与出门散了散步,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书房研究chuckcooper的设计蓝图,获益匪浅。
吃过午饭叶倾澜本打算告辞返回学校,不料护士量体温时发现她又有点发低烧。于是打针吃药之后,原容与逼着她卧床休息。
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醒来天色已经全黑。叶倾澜侧眼望去,发现原容与歪在主卧室的双人沙发上睡得正香,手里的书本掉落在地毯上。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进浴室洗漱。
一尘不染的梳妆镜诚实地映出苍白黯淡的脸色,叶倾澜用手使劲揉了揉脸部肌肉,使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她对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不就是被劈腿了吗?这种事天天发生,简直就是每个女人的必修课。没什么大不了,天不会塌的。叶倾澜,你做得很好,保持下去。
叶倾澜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拿起牙刷挤牙膏,开始刷牙。没刷两下她就发现不对,赶忙吐掉,拼命漱口。漱了好几遍,嘴巴里的味道还是怪怪的。原来,她刚才心不在焉,把洗面女乃错当成牙膏挤在牙刷上了。
叶倾澜瞪着洗脸台上的瓶瓶罐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瞪着,瞪着,不知咋地,她心里那道越垒越高的防洪堤,突然豁开了一个缺口,强忍了几天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
不,她不好,一点也不好——她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傻瓜罢了!经营七年的感情,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城池,不过一夜之间,彻底沦陷!
泪眼朦胧中,叶倾澜不禁忆起了两人初相识时的情景。那时,她是大一新生,他是高她四届的研究生学长;她是书画社的新晋社员,而他是连任的社长。
从校风保守的一中进入大学,叶倾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修女突然被扔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花花世界。
记得头一次在澄艳湖畔撞上正在……的野鸳鸯,吓得她差点掉进湖里。她的一个室友长期不在宿舍留宿,后来她才知道,这女生一直住在男友的集体宿舍里,全然不顾男友还有另外五位室友。而在她的追求者之中最积极的那一位,同时也在追求英语系的系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倾澜见得多了,也开始变得麻木不仁安之若素了,内心深处却越来越失望。追求她的人虽多,但她总觉得都不是同道中人,她自知自己的爱情观太过保守,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然后,她认识了邵京。
邵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干净,不仅指衣着外表上的整洁,更主要的是气质谈吐上的干净。作为书画社的社长,邵京对社团里的女生们虽然很照顾,但他很懂得分寸,尽量避免和女生单独接触,偶尔不得已需要和女生单独谈话,他也会特意让大门敞开一道缝。
认识邵京没多久,叶倾澜就发现他是一个很有原则也很有教养的男生。他对她的好感是明显的,但却表现得含蓄有礼,丝毫不让人反感。
两人恋爱之后她心里一直庆幸,因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类。在这个充满诱惑变幻莫测的世界里,他们甘愿守着对方,守着自己的一方净土。
叶倾澜其实也知道,大家表面上叫他们模范情侣,背地里却笑他们迂腐。可是,就算被世人嘲笑又如何,她只要有邵京这一个同盟军就好。
李纳真常笑话他们的恋情好像白开水,叶倾澜不认为白开水有什么不好,她喜欢的就是这种细水长流却源源不断的感觉。何况,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热烈的时候,特别是开始的两年。邵京曾经为了帮她买一本少见的专业书几乎跑遍了e城的大小书店,也曾经一个人偷偷半夜跑出去排队买票,只因为她心血来潮时提过一嘴,想到现场去看某个比赛。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呢?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有聊不完的话题?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相处方式渐渐变成了她在厨房里忙碌,而他则在电脑前上网或者打游戏?
叶倾澜苦思冥想,找不到答案。
她的脑海中不由地又浮现出邵京和姚薇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这个人……还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有着斯文干净笑容的大男生吗?
是他变了?还是她从未认清他?
她曾经对李纳真说,自己也不敢打包票邵京将来不会背叛她,但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对邵京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
然而,叶倾澜再也料想不到,她自以为坚不可摧,无比安全的城堡,竟然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经不起敌人的轻轻一击……
为什么会这样?!
被摧毁的不仅仅是她的爱情,还有她长期坚持的信仰——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会在时光中风化腐坏,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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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容与听到浴室里的动静醒过来,起身一看,叶倾澜蹲在洗脸池前,哭得浑身抽搐,蜷缩成一团。他慌忙跑过去,一叠声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伤到了?”
她不答,脑袋半埋在臂弯里,身体颤抖得厉害。
原容与强行将她拉起来,掰开她捂住脸的胳膊,这才看清满是泪痕的脸。确定她并没有受伤,他先松了口气,学着电视里哄小孩的模样,将她抱进怀里,笨拙地抚着后背,嘴里胡乱安抚着:“别伤心,别难过了,不哭不哭,乖啊——”
叶倾澜拼命摇头,她也不想在原容与面前丢脸,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不仅收不住,眼泪反而越发汹涌。
不哭则已,一哭惊人。
原容与从不晓得叶倾澜竟也有这么多眼泪,泪水就像大雨天车窗上的水柱一样,疯狂地冲刷而下。他左哄右骗不见生效,便换了台词:“知不知道,你哭起来真挺丑的,什么‘梨花带雨,春山含露’全是骗人的,你自己照照镜子,脸红得跟猴子**似的!”
眼泪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感觉到胸口一片湿热,原大少无语望天:“你若再哭,我也只好跟着哭了。”
怀中人总算抽抽噎噎说出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
原容与揶揄她:“要早知道威风八面的叶倾澜其实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我就该准备一些洋女圭女圭和棒棒糖的。”他从洗脸台上抽出几张纸巾,开始替她擦眼泪,“别动,我帮你擦擦,跟花脸猫似的,多难看呀。”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真挚的暖意,渐渐缓解了她的疼痛。眼泪终于不再滑落,大概是哭累了,叶倾澜软软地依在他胸前,任他给自己擦泪。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过了……
原容与似乎听到“噗嗤”一声,一丛小小的,亮亮的火苗,在他心底蓦然窜起。
吻,在开始的阶段异常小心,就像生性谨慎的小动物,看到心爱的食物,只敢伸出爪子试探地轻触。在唇瓣相接的一瞬,她显然惊诧意外,身子挣了挣,却又无力地放松。
星火燎原——
原容与心底的小火苗刹那间窜出数不清的同伴,火光映红了双颊。
压抑了千百万年的火山喷薄而出,他的唇舌是烈焰,他的呼吸是岩浆,他用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他的热情,仿佛要带着她一起燃烧,直至化成灰烬。
尽管身侧美女如云,原大公子的吻技却实在不敢恭维,在热情有余章法不足的唇舌洗礼下,叶倾澜的嘴唇牙齿被撞得生疼。但胸膛里那颗在某个夜晚被严重冻伤的心,却一意孤行地欢迎着,来自火山的炙热和狂野——
大脑里警笛长鸣,理智在提醒她赶快推开他,然而,心里同时有个声音却在冷冷地嘲笑说:还挣扎什么?你一向珍视的城堡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就让烈火将这丑陋的残垣断壁烧个一干二净吧!
烧吧,烧吧,即便一同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
从洗手间移师到床上,衣衫尽褪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活火山”终于找回一丝神智,“我……没……没……那个东西……”
他语气古怪别扭,叶倾澜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吃过药……”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自己的口中。
心跳快得不可思议,全身的血管几乎承受不住血液的压力膨胀到了极致。原容与甚至开始怀疑,在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入口”之前,自己就会不幸死于心动过速!
可恶的是,他还……真就找不到!谁说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叶倾澜感觉到某个烫得吓人的东西在自己腿间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耳边不断传来某人夹杂着磨牙的喘气声,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弱弱地说:“……往下点……”她的脸也跟着烧起来,滚烫滚烫。
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兵千辛万苦百折不饶,终于攻入了“玉门关”。可别以为胜利就在前方,初上战场的菜鸟哪里经得住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刺激,几乎立刻就兵败如山,喷泄而出。
“不许……妄加评论!”某人面红如血,却竖起眉梢,佯作恶霸状。
不说倒还好,他一开口叶倾澜反而想笑了,好在她勉强忍住,只伸出手安抚地轻拍他汗湿的肩背。原大少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松,将下巴埋入她的脖颈,重重喘息。
幸亏他年轻,过不多久就重整旗鼓,再度披挂上阵。这一次多少挽回些颜面……
夜半忽然惊醒,原容与环目四顾,心中升起莫名的慌张。还好,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正背向他安静地躺着,既没有偷偷逃走,也没有凭空消失。于是他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无声地笑了。
小心翼翼地将她转了个身,两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一只手搭上纤长的腰肢,她清朗的鼻息不断吹拂着他的脸颊,温暖而真实,他悬着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轻轻抚模披散在枕上的秀发,以不吵醒她的力度飞快啄吻了一下芳唇,然后,他合上眼,再次沉入睡乡。
心满意足——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秀长的眼角滚落,迅速被质地精良的枕套吸收,消失于无痕。
在遥远的时空,曾经有一个声音喃喃吟道: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